送我回到厚樸堂,封禹三人才駕著馬車往狀元府趕。
臨進門前,封禹忽掀開門簾叫住我,“有些事情非你我之力可以更改,切忌盲目逞能。”
我淡淡一笑,“盡人事聽天命吧。”
封禹還欲說什么,我已推門進去。
我估算了一下時辰,如今已是深夜,堂中眾人早已回房歇息,只給我留了一盞燈火。
長天空闊,墻外的熱鬧早已被寂靜替代,只聽得到低低的蟲鳴,月光籠罩樹梢,灑下斑駁的月影。
驟然,連那蟲鳴聲也消失了,四周靜得出奇,原本柔和的月光也變得白慘慘的。
這是結界?
仿佛聽到一聲特別輕的腳步聲。
我猛然扭過頭。
月光下果然出現一個人。
秀長的背影,一襲白色的一袍,樣式最為簡潔的發髻,單單是靜靜地站在那方,便生出一股清冷卓然。
我的心忽跳的極快,嗓子也似被人緊緊捏住了一般。半晌,我才艱難的擠出幾個字,“你究竟是誰?”
眼前的男子緩緩轉過身,銀白色的面具在白慘慘的月光下似透著奇異的光。默了半晌,他才開口,聲音一如那夜一般淡漠,“我是妖。”
妖?這答案我早該料到。但聽天界的神仙說,妖物向來狡詐最擅長迷惑人心,未曾想這只妖卻這般直接,一上來便自報家門,著實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對面的妖似乎有些驚訝,“你不怕?”
我緩過一口氣,道:“以你的道行若想害我,如同捏死一只螞蟻一般,我便是怕又如何?”
那男子似乎低低的笑了一聲,道:“你比之那夜余杭郊外倒多了分長進。”
我心中微微有些得意,“你找我做什么?”
那面具男子沉默了。
我又問,“那夜是你救了我么?”
那男子微微點了下頭。“不過是報你滴血之恩而已。”
我心一緊,那頭重傷的白狼彼時絕望的眼神從腦海中一閃而過。我結結巴巴地道:“你,你竟是那頭白狼?”
對面的妖又沉默了。
我心中仍舊震驚,“那般重的傷竟也活了下來?”
那男子朝我走近了兩步,面具下的眼睛似泛著森然的光,果真和黑夜中覓食的野獸有幾分相像。“妖物最忌被人看去真身,你不怕我吃了你滅口么?”
“我,”我后退兩步,原本安穩下來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么?”
面具下的眼睛眨了眨,“我倒忘了。”
他竟是在捉弄我?往常只有我捉弄別人的份,哪輪得著別人來捉弄我,更何況是那妖物。
但我又不生氣,只覺得驚奇。這樣的人,不,這樣的妖,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會開玩笑捉弄別人的妖。
我又問:“你來找我干什么?”
這回他沒有沉默,“倘若犧牲你一人可保全蒼生,你可愿意?”
我微微一愣,想起幼時那老頭教育我說的話,“仙者歲月無邊壽數無盡,然六界陷入危難之時,生死亦可置之度外。”
我不由自主地點頭,“我當然愿意。”
面具男子又問,“若把這蒼生換作其中具體的一員呢?”
我心底升起一絲警覺,抬眸看著他道:“接下來你不會告訴我你得了一種不吃掉我便會暴斃的病癥吧?”
面具男子嘴角噙著一絲如有似無的笑意,“正是。”
心底一股怒火竄上來,我恨恨的斜了他一眼,“妖物果真都自私無情狡詐兇狠,我原以為你同別的妖物不同,看來還是我看錯眼了。”
面具男子沉默。
我往后退了一步,又道:“今日我便是自毀,也絕不讓你得逞。”
面具男子亦跟著往前走了一步。晶亮的眸子里沉淀著月光,猶如月下的古潭一般,“我走了。”他淡道,猶如沒有說過這句話。
也如同他沒有來過一般。
月光又復柔和,周遭靜謐卻非絕對的寂靜。
結界撤了,像是一場幻夢。
他每次出現,都帶著一絲不真實感,仿若這人不過是我憑空臆想出來的一般。
樹影暗處拐出來一個人。
我凝神戒備,以為那妖物方才放過我不過是戲弄而已。
“碧落。”
待看清來人,我松了一口氣,原來是那赤離君。
“赤離君還不睡?”
赤離君抬頭看了一眼天,道:“今夜的異象你可知曉?”
我點頭,“知曉。”
赤離君似在自問一般道:“也不知這劫象之中是否暗含變數?”
我道:“既來之則安之。”頓了頓,又道:“對了,碧落有一事想要確認一下,不知赤離君可否如實相告?”
“但說無妨。”
我抬眼看著他,“那夜余杭城郊外可是赤離君用那縛神術將那賊人縛住救了我?”
赤離君漫不經心的挪開目光,道:“正是,舉手之勞碧落仙子不必掛懷。”
我扯了扯嘴角冷然笑道:“是么?這份恩情碧落記住了。時候不早,赤離君也早些休息吧。”
說完我便頭也不回的往房間那方走去。
看來那妖物說的是真的。救我的乃是他。
只是這赤離君,我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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