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牧野不應聲,亦不辯駁。只是橫了濃黑筆直的長眉,冷然相對,似是在思忖。孟驚鸞把匕首一揚,喝問道,“你又是哪個,憑什么跟著我們?!”
那嫵媚女人并不急于同林牧野比斗,反笑道,“小女娃兒倒是個烈性子,難怪主子對你記掛在心。你如今也不必同我著惱,保不準日后,你我還是同門呢。”
孟驚鸞眼中熊熊怒火,雙手叉腰,高聲叫道,“你放屁!誰要和你是同門,我告訴你,我今日便是死在這里,也不同你回去!”
林牧野把劍一橫,將她不著痕跡攔在身后,語調傲然,“難道圣域的使者、護法、神女都是死人么?只派些阿貓阿狗出來猖狂。”
“要打,便快打。”
孟驚鸞只記得林牧野曾道自己修為大不如前,遠不如蘇遣,而今她是抱了魚死網破之心,可是看男人面上一絲一毫懼意也不露,反教她懵了,一時畏縮在男人身后,靜觀其變。
那些黑袍無面人逐漸聚攏過來,女人好似勝券在握一般,絲毫不急于動手。“冥魔大人先才特意交代奴家,敬您是東崖子前輩的嫡徒,所以您自去無妨,只要留下那女童便是,日后相見,我們還念著神醫三分面子,何如?。”
孟驚鸞攥緊拳頭。只覺一顆心咚咚地跳地厲害,論實情,她自是死也不愿被那女人擄走,再見那地獄修羅一般的魔頭,可是林牧野已經說了他修為盡廢,若是同這女人死戰不止……
她算什么親故,又怎能拖累于他?
林牧野慢慢抽出木劍,眉心慢慢舒展,眼眸似鷹隼般斂了寒光。
“少廢話。想從我手下搶人,先拿出本事來吧!”
話音剛落,但見他身未起,劍先出,滿地殘枝枯葉被所出劍鋒召喚,盤旋而起,在他周遭凝成一股氣流。
“上!”
女人抬手一指,那些個黑袍無面人便爭先恐后撲了上來,寬大的衣袖在空中獵獵作響。林牧野所驅使的枯葉似乎傾注了內力,每一片都凌厲如刀,然而那些黑袍人卻不閃不避,任其穿透他們的身軀,只有布衣撕裂的聲響,卻不見一道血流迸出。
不過頃刻間,那些個黑衣人將林牧野四面圍住,袖中探出森然白骨,快似疾風般抓了過來。
林牧野把長劍一抖,口中吐詞利落干脆,“臨兵斗者,皆數組前行,常當視之,無所不辟!”
那把木劍孟驚鸞倒是見過的,被林牧野寸步不離地背在身后,時常拿出來端視一番,最后嚴肅收好,甚至教她那幾招功夫,也從不用的。她曾偷偷摸出來,也瞧不出甚么出奇之處,只是覺得劍上花紋分外好看。
那敝廂隨著林牧野斷喝落地,修長劍身的花紋竟逐次明亮起來,抖落絲絲縷縷的發光的金線,于空中凝成符文,飛速旋轉起來,將一干黑袍無面人圍困其中,隨著符文旋轉愈來愈快,如走流火,將白骨焚燒殆盡!
而對面一直作壁上觀的女人也收斂了傲意,怒罵一聲該死,不知何處變出一把祭鬼青牙旌旗,空中一招,陰氣團簇,凝成足足身量九尺的猙獰厲鬼來,猛然沖入陣中,席卷著狂風破滅大半符文,一拳擂在男人胸口,又將其整個掀出數丈遠,狠狠撂倒在地!
“林牧野——”孟驚鸞大喊出聲,只覺心臟如同被無形之手攥緊,幾步要飛奔過去,然而未待進前,男人猛地抬臂一揮,“不準過來!記住那地圖,向山上走!”
他的聲音已盡焦灼,透著幾分虛弱,早不再是少女熟知的安穩。如烈風殘燭,隨時都會熄滅,孟驚鸞死死噙著牙,眼中已有一汪淚。
“可你……可你……”
“快走!”那聲不盡真切,很快被痛苦悶哼聲打斷,那妖媚女人早已乘勝飛躍而去,和著眾多鬼徒一并,幾乎將林牧野淹沒其中。法陣飛旋,流光四溢,孟驚鸞甚么也看不分明,只是耳畔刀劍相接之聲不絕。
一步一步地后退,她只覺胸腔內血肉翻涌,如同被手中刀攪動著銳利的劇痛。
為了她活著,全族已經死傷大半,如今,林牧野用命換得這逃生片刻。
命累千人債,她怎敢辜負!?
拭了淚,一把將地上散落的行囊被在身后,她轉身就向著那山間小路跑去。天色仍舊是大片灰蒙蒙的,是毫無光芒的暗沉。
逐漸遠去的廝殺仿佛聽不到。
逢生,在死亡邊緣。
究竟跑了多久?
她已記不得了,只知道每一步都透支著僅有的力氣,脊背早已被汗水浸透,滲入傷口之中,火辣辣疼得厲害。雙腳已在麻木撐著沉重的腿,只能靠手扶著一棵一棵樹干,艱難前行。
即使累到極致,卻也不敢停歇,因著整整一天一夜,水米不進。她真怕甫一倒下,便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背上的行囊仿佛千斤重擔,時時墜著。
唯有憑借僅存的求生欲念苦苦支撐。
翌日拂曉,孟驚鸞終于捱不過去,倒在了一棵樹旁。冷汗涔涔地順著臉頰往下流淌,她咽了口唾沫,牽連著喉間火燒火燎的疼痛,頭暈眼花之下,只想要痛痛快快地睡一覺。
忽然間似有遙遙人聲一路談笑而來,孟驚鸞的心陡然懸起。
以手支地,稍稍正坐,她捱長了脖子探望。那腳步紛雜漸近,卻是一眾男人,約莫八九個,鹿皮束身,身形高大壯碩,各自抄著家伙,眉眼之間,自帶一股狠戾兇光。
她不由得心中一跳,往后挪了兩步。整個人灰撲撲縮成團,怯生生打量來人。
“哎喲,大當家的,哪里跑出個野崽子?”某個漢子先看見了她,上下一掃,面露鄙夷之色,“真夠臟的!”
“你瞎了眼,看不見這是個女娃兒么?洗洗干凈,說不定還用的著呢?”旁側的瘦男人嘿嘿一笑,搓著手,目光好似惡狼,要將人拆吃入腹一般。只聽另個又淫笑道,“你小子激動個屁,大伙同素了那么久,要搞也輪不到你!怕是輪到你,連個渣也不剩了!”
眾人哄笑。幾個已經吊兒郎當地迫近而來,她手腳并用地往后爬,眼中已盛滿驚恐之色。
為首的男人看了她兩眼,從腰間解下水囊,倒了一捧水在手上,大跨步地走了過來,孟驚鸞來不及反抗,就被男人抓住下巴,水潑在她臉上一通亂揉。她又怒又怕,只是掙脫不得,“你...放開我!”
臉上塵土抹凈,露出如玉的小臉兒來,男人摸著下巴嘿嘿一笑,“正說著今兒收成不佳,可不就打了個獵物?保不準大當家的就好小女娃兒這一口!”
他大手一揮,“帶走!”
幾個人把孟驚鸞連拖帶拽地從地上拔了起來,孟驚鸞死死地抱住樹干,卻哪里敵得過男人力氣?被粗暴地扛在肩頭,她徹底慌了,“幾位大哥...求你們放了我吧,我身中魔障,活不了多久的,我還要上蓬萊求師呢!”
幾個土匪大笑不止,“魔障?什么魔障?待你成了黑龍寨壓寨夫人,什么魔障都可解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孟驚鸞一著急,整個人頭暈目眩,但覺口齒之間都是咸腥的味道,知道自己已經體力無多。
“六當家的,有野物的香味兒啊!”方才賊眉鼠眼的山匪忽然嗅了嗅鼻子,“你們聞到了沒有?”
不消他說,孟驚鸞也聞到了不知何處傳來的烤山雞香味兒,腹中空空,她使勁兒咽了一口唾沫,伸長了脖子往前看去,那林中不遠處有一個破草屋,疏落破敗,隱隱可見一個男人支了篝火,正在悠然自得地烤雞。
一群土匪眼前大亮,嘩地一聲圍了上去,“喂,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可知這里是黑龍寨的地界?”
孟驚鸞心中一緊,只見院落之中晃悠悠地走出來一個男人,身形倒是高挑,只是一身衣裳破敗不堪,發絲蓬亂,比她這個逃亡者還要襤褸不堪。
男人拎著酒壺,看起來迷迷瞪瞪地,“...你們是誰?”
不需為首的多言,旁邊的小弟自然殷切介紹,“野小子,說出來好教你知道,這一位,是咱們黑龍寨英明神武六當家的!”
男人撓了撓蓬亂的頭發,拱拳道,“厲害厲害,不過...”他擦了擦嘴角的油,“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那為首山匪被這般直言戳破,竟也面無愧色,“在我黑龍寨的地界,一草一木都不許旁人染指!你若識相,東西還是交出來的好!”
那邋遢男人看起來悶悶的,竟然有一副伶俐口齒,“黑龍寨是個什么地方?我只知道上山便是蓬萊門下,在下就是蓬萊中人,打一只山雞有何不何?”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哄然大笑,為首的笑得肆意猖狂,“蓬萊原來是丐幫大會么?”
男人也隨著聳了聳肩,無謂笑道,“這位小兄弟說話還是加些小心的好,我倒是無所謂,只怕蓬萊一干掌門、掌教大長老容你不得。”
“你還是先顧著自己吧!”
究竟是山匪,又哪里有那么多道理可講?一時間一群人蜂擁而上,七手八腳地將那落魄男人推搡在中央,跟著幾個人便沖進了院子里強搶。林間遮掩,看不甚分明,只聽男人的大嗓門分外嘹亮,“哎哎哎,你們干什么!青天白日強闖民宅,你們好大的膽子!這山是你們家開的?你叫這雞一聲,它應你不應?”
他嘮嘮叨叨,仿佛絲毫意識不到大難臨頭,孟驚鸞反生出幾分隱憂來——山匪下手沒個輕重,若是男人執念要貪圖那野雞,被打死了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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