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恢復(fù)了熱鬧，逃竄出京的官員逐一歸位，整頓了一番之后，有人去宮里恭請皇帝上朝。李懷麟從和喜宮里出來，換了一身龍袍，帶著幾卷東西，坐在了龍椅上。

    “朕，受先皇養(yǎng)育之恩，蒙長公主多年照拂，得登皇位，卻不想闖下大禍，連累北魏江山不穩(wěn)，天下百姓不寧。昨夜夢見先皇，他責(zé)我不堪為帝，朕也自覺愧疚，故而今日想將昔日先皇留下的詔書，白于天下。”

    站在朝堂下頭的人，其實(shí)不少也是對這皇帝頗有微詞的，若不是紫陽君，他怎么可能還坐在上頭？況且李懷麟之前剛愎自用，親佞臣遠(yuǎn)小人，許多大臣也是心懷不滿。可乍一聽他這話，眾人又都驚了驚。

    現(xiàn)在是喜歡你得很，所以，要怎么背都可以。

    嘴角微勾，江玄瑾道：“那時(shí)候，沒這么喜歡你。”

    江玄瑾一頓，想起很久以前的江府花園，她腳踝傷了，死乞白賴地要他背，他板著臉，一臉冷漠。

    眼里光芒瀲滟，懷玉笑嘻嘻地勾住他的脖子，搖晃著腿道：“以前我讓你背，你死活不肯，現(xiàn)在怎么倒是主動(dòng)想背了？”

    又氣又笑，江玄瑾覺得受不住了，干脆一把將她拉過來，背在了背后。

    “嚶嚶嚶”

    “閉嘴。”

    李大liú máng耍賴似的抱著他，又是親又是蹭的：“人家在相公跟前，就是個(gè)小女子呀”

    她這樣的人都算小女子，天下還有沒有臭liú máng了？

    停下步子來，上下打量她，江玄瑾很不敢置信：“小女子？”

    “堂堂紫陽君，跟小女子計(jì)較個(gè)什么？”她鼓嘴。

    “你再接著編。”

    “嘿嘿。”心虛地別開眼，懷玉道，“是孽緣沒錯(cuò)呀，孽事盡消之后擁有的好緣分，簡稱孽緣！”

    江玄瑾睨她一眼：“你昨日與我拌嘴，還說遇見我是孽緣。”

    眨眨眼，再眨眨眼，懷玉抱了他的胳膊，感嘆道：“我是在想，老太爺果然是公平的，是為了補(bǔ)償我，所以才讓我遇見你。”

    “在想什么？”江玄瑾問她。

    李懷玉這叫一個(gè)茫然啊，同江玄瑾一起被老太爺趕出了門，還有點(diǎn)回不過神。

    “你們年輕人哪里懂這些規(guī)矩？”老太爺哼了一聲，“小孩子有名兒了就得打金鎖戴著，保平安納吉祥哎，你倆事情說完了吧？說完了就出去走走，別總在我這屋子待著。”

    “別！”李懷玉連忙擺手，指了指這滿屋滿院的東西，“他們還小，用不了那么多的，等他們滿周歲了再張羅不遲。”

    一得夸獎(jiǎng)，老太爺更是高興，樂樂呵呵地抱著兩個(gè)孩子搖搖晃晃地在書桌邊來回：“綏綏呀，凡宸呀，總算是有個(gè)像樣的名字了，等會(huì)就讓崇兒出門打兩把金鎖回來”

    “好。”懷玉拍手，“這名字好聽。”

    有她打圓場，老爺子就又笑了起來，指著紙上的名字道：“老朽讓人算了八字，哥哥的八字重，想給他取個(gè)大點(diǎn)的名字，但又怕壓不住。如今倒是好，再大的名字他也受得起，就取這個(gè)宸字，加上李家皇室的輩字‘凡’，作凡宸如何？”

    “是啊，我做主。”懷玉笑道，“爹還是看看小混蛋取什么名字好，別理他別理他。”

    江老太爺唏噓：“我就隨意說兩句，生不生的，還不是你們做主？”

    運(yùn)氣好才是好好的，萬一運(yùn)氣不好呢？江玄瑾陰著臉繃著下巴，一副沒得商量的樣子。

    懷玉知道他在想什么，連忙拉了他的手小聲哄他：“不生了不生了，你別激動(dòng)啊，我這不還是好好的？”

    “那也不行。”他皺眉，渾身隱隱有戾氣，語氣都帶了頂撞的意味。

    老太爺一愣，瞥他一眼：“又不是你生。”

    “不行。”一聽這話江玄瑾就黑了臉，“不生了。”

    “你放心，江家老二那邊還有個(gè)姓江的男娃呢。”看她滿臉錯(cuò)愕，老太爺還反過來安慰她，“雖然老二那姬妾小氣又多疑，不肯把孩子給老朽帶，但那孩子也姓江，會(huì)繼承江家香火。你要是實(shí)在過意不去，以后緣分到了，再多生兩個(gè)也無妨。”

    江玄瑾滿臉淡然，一副“我就知道會(huì)是這樣”的表情。老爺子雖然喜歡孩子，但通情達(dá)理得很，只要還讓他抱孩子，別的都好商量。

    懷玉很震驚，看看他又看看江玄瑾。

    老太爺抿唇：“玄瑾說了，這兩個(gè)孩子都是你拼著命生下來的，咱家一沒照顧好你，二沒幫上什么忙，你肯帶孩子回來，已經(jīng)讓老朽很高興了。再者說，這孩子有福氣，跟著姓李，將來便是君臨天下，大局之下，哪里還能計(jì)較這姓氏？總歸都是老朽的親孫兒！”

    “等等。”瞧他有滔滔不絕的意思，懷玉連忙先讓老爺子打住，“您不介意小混蛋姓李？”

    轉(zhuǎn)頭看向李懷玉，他抱緊了小禍害：“女娃一定要姓江，行不行？名字我都想好了，綏綏，‘有狐綏綏，在彼淇梁’，綏這個(gè)字好！特別好！你聽我說”

    “哎，我知道。”老爺子擺擺手，“外頭那么大的動(dòng)靜，為父又沒聾，還用得著你來說嗎？哥哥姓李，沒關(guān)系，但”

    江玄瑾道：“有件事想同父親商量。”

    半張桌面那么大的紙，上頭用小楷寫滿了字，懷玉看了一眼，全是名，沒有加姓。

    “哎，你們來了？”老太爺樂呵呵地放了筆，把桌上的宣紙拿起來，“快來瞧瞧，哪個(gè)名字好？”

    老太爺脖子上吊了兩個(gè)布兜兒，一個(gè)兜兒里塞著一個(gè)小家伙，他也不覺得脖子酸，一手拍著襁褓，一手捏著筆在桌上寫著什么。

    然而，跨進(jìn)鴻愿閣，懷玉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是真的想多了。

    懷玉瞪眼，能是她想多嗎？哪個(gè)婆家忍得孩子隨娘姓啊？更何況是江家這樣的大戶人家。

    微微一哂，江玄瑾道：“你想多了。”

    “老太爺那么喜歡小混蛋，還在翻書給他起名字呢，突然去跟他說孩子要姓李，他會(huì)氣死的！”懷玉想著想著就打了個(gè)哆嗦，“他這兩日都抱著兩個(gè)小家伙睡，寸步不離！”

    江玄瑾回頭看她：“怕什么？”

    李懷玉很能理解他們的想法，畢竟不能把李氏江山隨隨便便改了姓，但跟江家老太爺怎么交代？她愁皺了一張臉，拉著江玄瑾的衣角道：“你走慢點(diǎn)。”

    但是，有個(gè)問題就是，朝臣希望這孩子姓李。

    大興九年九月初，勤帝白先帝遺詔，讓位于丹陽長公主之子，朝中贊抑不一，掀起了新的爭端，然紫陽與丹陽之軍壓京都之外，長公主招兵馬大元帥入朝請安，匯報(bào)兵力情況。稟完之后，爭議頓歇，奉常擇登基吉日，準(zhǔn)備奉長公主之子為帝。

    說這話的時(shí)候，他眼眸意外地亮了些，像是想到了什么溫暖的東西，嘴角都揚(yáng)了揚(yáng)。

    “君上不必?fù)?dān)心。”李懷麟道，“我有去處的。”

    先帝遺詔已下，雖然朝中尚有爭議，但他主動(dòng)讓出皇位，怕是不能再住龍延宮了。

    掂了掂那盒子，有點(diǎn)重，江玄瑾收好，又問：“你打算去哪兒？”

    頓了頓，他捏拳：“皇姐若是不想要，君上再扔了便是，總歸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習(xí)慣了。”他道，“本以為她會(huì)死，那燒給她也無妨，可她命大，死不了，那就送到她手里吧。”

    當(dāng)初不是打算殺了她嗎？

    接了那盒子，江玄瑾不解：“陛下竟還準(zhǔn)備這個(gè)？”

    “今年和去年皇姐的生辰，都已經(jīng)過了。”他抿唇，“你替我給她吧。”

    李懷麟輕笑，手指反復(fù)捻著衣袖，猶豫了許久，才起身，走到書架上，拿了一個(gè)盒子下來。

    “不。”江玄瑾搖頭，“她很在意。”

    李懷麟站在他面前，垂眸道：“君上現(xiàn)在問這個(gè)，不覺得多余？”

    早朝散后，他站在御書房，問了這么一句。

    “是覺得愧對你皇姐嗎？”

    江玄瑾立在下頭，沉默地聽完了他念的每一個(gè)字，目光落在階前的麒麟香爐上，看里頭飄出來的裊裊青煙。

    低沉的聲音響徹整個(gè)朝堂，眾臣目瞪口呆，皆惶然不知所措，李懷麟?yún)s沒有絲毫要停下的意思，身子站得筆直，捏著泛舊的卷軸，站于金階之上。

    “然，懷麟終非朕之骨血，李家正統(tǒng)，唯玉一人也。懷麟若及十六，當(dāng)讓位于懷玉之子。玉聰明仁孝，令德天成，惜為女兒之身，仍有輔國之能。幼子繼位，內(nèi)外文武群臣協(xié)心輔佐，共保靈長，斯朕志畢矣”

    “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業(yè)，君臨天下甫及逾年，憂勞夙夜，時(shí)用遘疾，奄至大漸。夫死生者晝夜常理，往圣同轍，奚足悲念。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幼子懷麟天稟仁厚，孝友英明，朕夙期其大器，臣民咸哉，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靈之統(tǒng)，撫億兆之眾。”

    李懷麟面色蒼白，分明還是個(gè)十幾歲的少年，鬢邊卻已經(jīng)生了白發(fā)，幾絲幾縷，從耳邊攏到龍冠里。他起身，接過旁邊內(nèi)侍手里捧著的遺旨，揮手讓他退下，自己慢慢展開，一字一句地念：

    先皇留下的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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