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伏,盛日。
烈日更加暴躁,尤其是在南方,譬如說祥和鎮(zhèn)。
這里是祥和鎮(zhèn),群山環(huán)繞的畸形繁華小鎮(zhèn)。
游龍酒店頂樓,龍觀靠在窗欄上抽煙,和尚和惡靈在下棋。
王洛杰倒在床上,緊閉著眼睛身子還是不時顫抖,他還沒從莫大的震撼和重生中緩和過來,任誰經(jīng)歷如此大的人生起伏都絕對不可能無動于衷。
龍觀一直打量他,眼神頗為挑釁。
王洛杰大口吞咽著唾沫,在床上接連翻騰了幾次后才長出一口氣,嘆道:“再世為人啊。”
龍觀突然沖著惡靈喊道:“惡靈,我們是不是救錯人了。”
惡靈懊惱的把棋盤打亂,對著和尚發(fā)火道:“又這么猥瑣,敢不敢正面對攻。”
和尚白了他一眼,說道:“四局了啊。”
龍觀見沒人搭理自己,干脆大步流星走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王洛杰,眉毛高高簇起:“王洛杰?”
王洛杰看看惡靈和和尚,轉(zhuǎn)而對龍觀笑道:“嗯。王洛杰。”
“誰讓你嬉皮笑臉的!”龍觀突然暴吼。
“你有病吧!”惡靈一下子站了起來,怒視龍觀,“給誰看呢?”
和尚嘀咕了什么,默默的把亂成一堆的棋局?jǐn)[好。
王洛杰眼睛瞇了起來,一般他要發(fā)火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瞇眼。
“我惹到你了?”王洛杰還是笑嘻嘻的問。
“老子看你不順眼!”龍觀拳頭捏起來,一聲冷笑,“小白臉!”
王洛杰不笑了,慢慢坐了起來,站到龍觀眼前,他比龍觀高一頭,龍觀只好仰視著他。
惡靈走過來插到兩個人之間,看著王洛杰,慢慢道:“哥們,看清現(xiàn)實。形勢對你可不利!”
李寒進(jìn)門就看到這樣的情形。
和尚麻木的收拾著桌上的棋子,龍觀隨時會撲上去給王洛杰一拳,惡靈大半個身子都擋在王洛杰身前。
李寒對這些都視而不見,他還是那身黑色行頭,臉色看起來更加難看了。
他徑直走到和尚眼前,從兜里摸出三張卡,塞到和尚手里,語氣有些掩飾不住的焦急:“走吧,密碼是你們?nèi)齻的生日。”
和尚無動于衷。
龍觀大步流星過來接過一張塞進(jìn)口袋,說道:“我需要錢。”
和尚沒反應(yīng),龍觀又道:“你不缺錢吧。”
和尚就把另一張卡扔給了他。
惡靈看著李寒,問道:“接下來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李寒語氣生硬,“我們說好的!你們可以走了,你們繼續(xù)當(dāng)我已經(jīng)死了!兩不相欠!”
惡靈臉色沉了下來,語氣有些沖:“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人了?”
“怎么?賴上我了?錢不夠我會下次在補上!少爺絕對不會再找你麻煩!你還想要什么?”
和尚已經(jīng)把棋局收好,抬頭看了李寒一眼,對惡靈說道:“見好就收吧!別太貪了!”
他逼視李寒,李寒避開他灼灼審視的眼神,語氣更加不耐煩:“快走吧!免得夜長夢多。”
和尚轉(zhuǎn)身就走了,絲毫不拖泥帶水。
惡靈卻還站在原地,看著李寒,語氣堅決:“你還需要我!”
“需要你什么?”李寒看著窗外,語氣輕蔑不屑,“你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吧。我能不費吹灰之力的拿出那么一大筆錢給你,你覺得我會需要你嗎?”
惡靈深深看了他一眼,終于離開了。
李寒一直看著窗外,王洛杰一直沒說過話。
直到惡靈走后他走過去關(guān)好了房門,然后來到李寒身前,臉上又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臉。
然后他才看到李寒一直死死咬著嘴唇,嘴唇已經(jīng)比他的臉還要白。
王洛杰隱隱覺得事情有些不對了。
李寒偏過頭看他,王洛杰看出來他是想要笑,但他才一咧開嘴眼淚就先下來了。
然后李寒就抵在王洛杰肩頭哭的撕心裂肺。
那么絕望,好像全世界都是他的敵人,好像天空崩塌,好像下一秒他就會毀滅。
李寒哭的整個身子都在痙攣,甚至于嗓子都說不出來,哽咽喘息著。
王洛杰一時間手足無措,只能尷尬的拍拍李寒的后背。
他能感受到李寒的身體一直在顫抖,窗外是盛夏的烈日,室內(nèi)是兩個孤獨無助的少年。
王洛杰突然想起來多年前的某個午后,當(dāng)時的李寒就像現(xiàn)在這樣趴在他肩膀上痛哭,同樣的無助,同樣的絕望。
王洛杰突然覺得好累,他為什么要承受李寒的眼淚。
終于,李寒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對王洛杰笑笑,說道:“這樣的見面禮是不是太隆重了一些?”
王洛杰撇了撇嘴,又夸張的皺眉,怕了拍肩膀,說道:“你能不能愛點干凈,我才換的衣服。”
李寒長長呼出一口氣,從兜里拿出一張卡,塞給王洛杰,不容置疑道:“我知道你看不上這個,但是你現(xiàn)在必須用。你要逃亡。”
王洛杰眉毛抖了下,問道:“你不和我一起?”
“我不用。”似乎為了打消王洛杰的疑心,他又輕笑道,“你想想,我能知道你什么時候從哪被押回去,還能隨隨便便拿出這么多錢,怎么會需要逃亡?”
王洛杰盯著李寒。
李寒只看了他一眼,目光就開始躲閃,他踱步到窗邊,語氣還是很平靜:“你快走吧。”
王洛杰沒動。
李寒也不說話了。
王洛杰走到他身邊,偏頭看他,輕聲道:“你和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我們認(rèn)識有快十年了吧!”
李寒還是沒說話。
王洛杰就自顧自嘮叨著:“我記得你那時候就很孤僻,脾氣還大的很,很奇怪我怎么會成了你哥?我這樣的人怎么會那么容忍你,李寒,你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李寒還是沒說話。
王洛杰就繼續(xù)自言自語:“三年前你突然音訊全無,以你的德行我倒真的不意外,就算這輩子再見不到你我都不意外!”
王洛杰抬頭看著艷陽,笑道:“你總是我行我素的,很少顧及別人的感受!我以為這輩子真的就見不到你了呢!”
李寒終于開口了,聲音低的幾不可聞:“我也這么認(rèn)為的!”
“我也沒想到我會為了你殺人!”王洛杰還是一臉笑容,他看著李寒,“你相信嗎?我有大好年華,錦繡前程,卻為了你全毀了!”
李寒的臉色突然變得很恐怖,像是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性命攸關(guān)的事情一樣,他沙啞著嗓子問道:“你...是誰告訴你我死了的?”
王洛杰臉上的笑容凍結(jié)了。
窗外還是艷陽天,但他們兩個人卻如墜冰窟!
王洛杰根本就不應(yīng)該知道李寒的消息才對!
更何況那個消息本來就是假的!
王洛杰覺得自己就像在沙漠里一樣,嗓子干的要冒煙了。他嘶聲道:“幾個月前,我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
“你快走!”李寒又變得面無血色,雙手揪著王洛杰的胳膊,力道大的讓王洛杰險些站不穩(wěn)。
王洛杰掙脫開,瞪著李寒,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寒,你沒有那么偉大!”
李寒語氣惶急,聲音打著顫:“你別管那么多了,事情沒你想的那么復(fù)雜!”
王洛杰反而氣定神閑的走到沙發(fā)坐下,看著李寒,眼神帶著笑,語氣決絕:“你知道,我現(xiàn)在根本不會走了。而且,你還會告訴我你這三年究竟去哪了!”
李寒痛苦的甩頭,吼道:“你不想知道的!我他媽已經(jīng)是個怪物了!”
王洛杰不笑了,心里在發(fā)涼,但是眼神更加堅定,他看著李寒,說道:“有時候我承認(rèn)我根本不了解你,但是有時候你簡直還是那個七八歲的小屁孩!你剛才一進(jìn)房間我就知道你絕對絕對需要我!”
李寒徑直沖到他眼前,他的眼里充滿了血絲,他的兩只手直直的伸在王洛杰眼前,喃喃道:“你會萬劫不復(fù)的!”
王洛杰心底已經(jīng)掀起滔天巨浪,但是臉色還是很平靜。
李寒右嘴角在抽搐,他慢慢摘下了手上的半截手套。
王洛杰的瞳孔一下子縮了起來!
他‘騰’的站了起來,居然沒站穩(wěn),又跌坐在沙發(fā)上。
李寒反而笑了,笑容充滿深深的譏諷。
王洛杰看著李寒,強壓著心底的震驚,盡量用平和的語氣說道:“就這樣嗎?”
李寒臉上所有的表情突然瞬間消失,他把頭上的帽子掀下來,語氣死寂:“知道我為什么這樣的天氣還穿的這么厚嗎?”
王洛杰身子開始顫抖。
李寒脫掉上衣丟在地上。
王洛杰突然彎下腰開始嘔吐,李寒平靜的看著他。
李寒的身上,從脖子往下根本沒有一塊完好的皮膚!
無數(shù)刀傷,燒傷,燙傷,挫傷,甚至淤痕,青紫從肩膀一直延伸到腰間!
那些大面積燒傷扭結(jié)成團狀的像溝壑樣的死皮上,稀軟的,突起的,堅硬的,凹陷的,各式傷疤組成了一幅詭異的宛如雕塑般的古怪地貌。
那些深紅色扭曲的肉猙獰著,像擇人而噬的野獸,那些淤血干涸凝固的暗褐色,像是帶著撲鼻而來的惡臭,那些刀劍造成的瘡疤,像一條條觸手要把李寒整個身體撕成粉碎!
李寒默默穿上衣服,默默打掃好王洛杰吐出的嘔吐物,然后又默默坐到王洛杰身邊,深埋著頭。
王洛杰臉色尷尬,幾次欲言又止。
最后反倒是李寒小聲道:“你不用覺得抱歉,你的反應(yīng)在我預(yù)料之中。正常人看到都會吐的!”
王洛杰突然覺得自己很混蛋。
他本來應(yīng)該解釋下,最起碼安慰下李寒,或者像以前那樣調(diào)侃他。
可是話到嘴邊他卻什么都說不出來,他只覺得胃在蠕動,他生怕一張口又會嘔吐。
“什么都別說,你說什么在我看來都是侮辱!”李寒語氣平靜,“你現(xiàn)在唯一該做的,就是低頭從這出去。隨便去哪都行!”
王洛杰冷笑,他決定刺激下李寒,他知道他不能走,他要是真的走了,內(nèi)心絕對會難受一輩子。
可是他留下了之后呢?
王洛杰不敢想,這個念頭只是剛冒出來就被他強行拋諸腦后!
“這算什么?利用完了就一腳踢開?”王洛杰話里帶著濃濃的嘲諷,“還是要顯得你很偉大?為什么幾年不見你還是這么自私?”
“我要是真的自私你現(xiàn)在就不會站在這里指責(zé)我了!”李寒咬著牙,緊握著拳頭,他的手背滿是刀疤,一道道隆起猙獰可怖。
王洛杰又不敢說話了,他太了解李寒了,李寒的自卑,他的怯懦,他的自尊。
王洛杰搖頭,嘆氣道:“我不想再說什么話刺激你了。你太玻璃心,但是你該知道,我認(rèn)準(zhǔn)了的事...”
王洛杰看著李寒眼神堅定:“絕對沒有悔改的余地!”
“你會死的!”李寒咆哮,然后聲音又低下去,神經(jīng)質(zhì)一樣小聲道,“甚至比死都不如!”
王洛杰又想起剛才李寒的身體,只覺得遍體透寒!
李寒至少有一點沒錯,現(xiàn)在的他,在任何人眼里都是個怪物。而王洛杰,是絕對不可能讓自己變成那樣。
他寧愿選擇死!
沉默。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
“走吧!”李寒催促道,語氣有些著急。
王洛杰腦中突然一聲炸響,他‘騰’的站起來,問道:“就算你不讓我?guī)湍悖槭裁捶且敝s我走?憑我對你的了解,你起碼要和我嘮叨個三天三夜到我不耐煩為止!”
李寒語塞。
王洛杰知道自己找到問題關(guān)鍵了。
他一字一頓,篤定道:“你為了救我,是不是惹了要命的麻煩!”
“怎么可能。”李寒試圖辯解,故作輕松,“他們?nèi)齻都是我的朋友。我只是花了點錢而已。能有什么麻煩,你現(xiàn)在不是身份特殊嘛,我怎么可能留你!”
“你怎么知道我出事的!”王洛杰一針見血!
李寒找不到理由了。
“果然!”王洛杰更加肯定,“不止是我,連剛才那三個家伙都惹了麻煩吧!所以你才故意把他們激走!我沒說錯吧!”
“你為什么要多管閑事!”李寒苦笑,“你不是這么無聊的人才對。”
“誰讓我是你哥呢?”王洛杰同樣苦笑,“現(xiàn)在你總該對我說實話了吧!”
李寒走到窗邊看著樓下來來往往的人群。
祥和鎮(zhèn),這個四面被惡山環(huán)伺的畸形小鎮(zhèn),不知還藏著多少畸形的故事。
“你不后悔嗎?”李寒背對著王洛杰。
“會!”王洛杰無所謂的笑,“但是,我現(xiàn)在不想后悔!”
李寒看著自己的手,緩慢,平靜的把王洛杰推進(jìn)了他自己打開的那扇地獄的大門里!
王洛杰的瞳孔縮的很小,身子一直在害怕的顫抖!
他真的后悔了。
許久許久過后。
墨樣黑的夜空無力的墜著幾顆繁星,寥寥的光芒在四周鋪天蓋地的黑暗里顯得格外可笑。
王洛杰只覺得嘴巴干的要命,哆嗦著擰開一瓶礦泉水,居然灑了一大半。
李寒還在繼續(xù)。
“...兩年前,那天我在濟南...”
“夠了!”王洛杰粗暴的打斷他,不敢看他的眼睛,又重復(fù)了一遍,“夠了...不想聽了。”
李寒看著他,眼里意味深長。
王洛杰真的后悔了,他現(xiàn)在只想逃離,他只覺得這個房間里的空氣都凝固了,一種帶著濃厚惡心令人作嘔的固體狀空氣要把他扼殺!
他本已軟倒在沙發(fā)上,現(xiàn)在又站了起來,把李寒塞給他的卡扔到沙發(fā)上,說道:“這個你留著吧。”
他已經(jīng)決定走了。
李寒背對著王洛杰,王洛杰看著他單薄的身體,內(nèi)心一陣掙扎。
“走了。”王洛杰站起來,調(diào)侃道:“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了。”
“我也是。”李寒回敬他,“誰知道你下次又會捅什么簍子。”
王洛杰干笑兩聲,簡直比哭還難聽。
李寒終于回頭看他一眼,指了指門:“恕不遠(yuǎn)送咯。”
他的眼神很倔強。
帶著一種抬杠一樣的意味,還很有進(jìn)攻性。
像個努力捍衛(wèi)自己安全的刺猬。
王洛杰重重坐到沙發(fā)上,苦笑著看著李寒。
“你知道嗎?你剛才那個眼神,和我當(dāng)初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一模一樣!”
他憂傷的看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李寒,你這個人真是有種奇怪的能力!”
“你...”
“我不走了。”
王洛杰用眼神制止李寒,“你什么都不要說了!”
李寒仰起頭,鼻子快速翕動著。
身子又在發(fā)抖。
“你這家伙不會又要哭了吧?”王洛杰撲過來摟著李寒的肩膀,他的身子同樣抖的厲害,他不去也不敢去想剛才的承諾會造成什么后果。
兩個人像在漩渦中間旋轉(zhuǎn)的落葉,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粉身碎骨。
“你為什么急著讓他們?nèi)齻離開?”良久過后,王洛杰才試探性的問道,“我想聽實話,就算死也不要做糊涂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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