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天邊破曉,一夜已過,原以為訛里朵會出現(xiàn),誰知賬內(nèi)卻空無一人,我打了個哈欠,略有困意,便倚在榻上小憩了一會兒,睜開雙眼時,只見訛里朵身披甲胄,出現(xiàn)在了我面前。
“王爺?”
我面露驚喜,坐起身來,但突然想起之前發(fā)生的事,于是立刻又別過臉去,冷哼一聲。
“小王這廂給夫人賠罪了!
他端起一碗栗米粥,輕輕地吹了吹,然后盛了一勺,送到我的面前。
我沒理會,依舊側(cè)著臉:“王爺這是做什么啊,昨日可不是這副模樣。”
他賠笑道:“是本王沖動了,夫人想吃什么,不想吃什么,只要夫人開心就好,本王哪里該管這許多,昨日本王沒走出帳門多遠就后悔了,當時就想向夫人賠罪的,但途中得知軍情緊急,便趕過去找粘罕,誰知大哥又……說到這,還要感謝夫人救了我大哥一命,只是……”
我微微移過頭看他,他面露猶豫,眉頭微鎖。
“只是……本王是真的希望,夫人能夠愛惜自己的身體,食以增氣充虛,夫人至少也要適腹,體態(tài)腴瘦又有何妨……我訛里朵,當真不是以色取人之徒!
“還有!彼又溃骸斑@兩日,本王發(fā)現(xiàn)夫人經(jīng)常咬著嘴唇,想來是因脾胃紊亂,而導(dǎo)致了口靡,寒涼之物千萬不要再吃了,本王已經(jīng)派人用蜂蜜、蜂蠟為你熬成膠液,待本王走后,你一定要每日內(nèi)服外敷!
“你要走?”
“嗯,皇上已經(jīng)下旨,讓本王領(lǐng)兵出征西夏。”
“什么?”我不敢相信:“竟然……這么快!”
“昨天夜里,本王在粘罕營帳里領(lǐng)的密旨,本可以丑時出發(fā)的,可是……”
他笑道:“可是,本王還想再見夫人一面,和你說兩句話,但見你睡著,又不愿意叫醒你,于是便等到了現(xiàn)在,看在這粥被本王熱了許多遍的份上,夫人可否賞個臉,就喝上一口吧,來——”
他的聲音溫和無比,態(tài)度柔軟的出奇,我低頭喝了他遞上來的那勺粥,下一刻,眼睛竟覺得酸酸的。
說到底,此事也有我的錯,我對自己身材的異常執(zhí)著,何嘗不是對他的一種侮辱。
我拿過碗,將里面的粥喝得干干凈凈,訛里朵見此,臉上露出了笑容,他摸了摸我的臉,然后站起身,輕聲對我說:“我走了。”
我愣愣地看著他離開,只覺得眼前這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一覺醒來,便被夫君告知,他即將赴往戰(zhàn)場的消息,然后就匆匆地告了別。
我無法形容當時的心情,感覺自己還在做夢,在從粘罕營帳回來的路上,我想過無數(shù)種與訛里朵見面時,會發(fā)生的情況。
或許,我會很得意地告訴他,我救了他的哥哥,然后對他表現(xiàn)出來的欣喜,面露不屑;或許,我會和他置好長一段時間的氣,一個人乒乒哐哐地彈著箜篌,直到他忍無可忍為止;再不濟,我干脆跑去和流云住在一起算了,等著他親自接我回來……
心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絕對不會退讓,卻萬萬沒想到,他連爭吵的機會都不給我,對我的態(tài)度,就像是在哄一個孩子。
那一刻,我的腦海里閃出了一個念頭,若有一日,他當真對我怒不可遏,那犯了錯的人,一定是我,并且,錯的不可原諒。
我站在帳門前,遠處緩緩移動的人群里,訛里朵的身影格外顯眼,在他的身旁,有一位將士回頭時的目光,正好與我交匯,他小聲地對訛里朵說了些什么,可是訛里朵,卻始終沒有回頭。
自那以后,我以身子不適為由,拒絕了一切在女真露面的機會,包括浦察太后親自主持的宮宴,我亦沒有出席,事實上,我的身子也的確有恙,頭暈?zāi)垦5母杏X愈來愈重,張醫(yī)官擔心自己的醫(yī)術(shù)不精,又請了其他醫(yī)官為我診脈,但仍然沒有個準確的結(jié)果。
“你說,會不會是誰在本宮的飯菜里下了毒,所以本宮才如此心神乏力!
“夫人,恕卑職直言,這些日子您吃了幾頓飯?”
“我……”
在張醫(yī)官的悉心安排,并每日親自來監(jiān)督我服用藥膳的情況下,我逐漸恢復(fù)了飲食,但因絕食的時間較久,所以吃的東西很是清淡。
十日后,流云親自下廚,為我做了些臨安的點心,正逢完顏雍向我問安。
“你來的正好,這可是你們女真的庖?guī)煟瑢W不來的手藝,嘗嘗——”
我將那些糕點,逐個擺在雍兒的面前,他剛要拿起離他最近的一塊,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喚住他。
“誒!等等。”
聞言,他停下了動作,我拿走了他面前的那盤杏仁酥:“這里面放了大量杏仁,王爺曾對本宮說過,你兒時有一次食用了杏仁,全身上下竟起了大片紅疹,高燒數(shù)日不退,從此再也不敢服用,是本宮疏忽了,險些釀成禍事!
他看了我一眼,似對自己險些陷入危境,不以為意,然后又低著頭,自顧自地吃。
我打趣道:“你這孩子,就不能與本宮說說話嗎!
“母親想要聊什么事情,就先開口吧,我跟著您說!
“你為何沒有隨你父親出征啊?!
“此次出征,父親必勝無疑,倒也不差我一個!
“必勝無疑?”
“是啊,母親不必憂心,西夏派出的兵力不足大金的一半,不僅皇叔們覺得此戰(zhàn)必勝,金國上下都是如此認為!
“王爺帶了多少兵馬?”
“兩千!
“西夏呢?”
“一千!
我驚訝無比:“一千?就這點兵馬也敢來打仗?就沒有人想過,西夏會設(shè)什么埋伏嗎?”
“母親放心,四叔會密切注意西夏舉動的。”
聽雍兒說話的語氣,很是胸有成竹,但縱使得到了關(guān)于勝仗的肯定答案,我心里仍然有種不安的感覺,記得訛里朵曾經(jīng)提過,完顏宗磐曾在朝堂,公然向他發(fā)難的事情,難不成他的目的,只是給訛里朵一個立功補過的機會?若非如此,他又豈會善罷甘休?
想到此,我問完顏雍:“你可知,完顏宗磐這個人?”
見他愣了一下,我繼續(xù)道:“就是曾當眾為難本宮,讓本宮獻舞的那個人!
“烏祿在金國生活了這么多年,怎會不知道母親說的這個人,我只是在想,母親是何時與他有的交集?”
我以為,完顏雍雖然稱我為“母親”,但我到底是宋人,他或多或少,都會介意我打探他們金國的事情,便道:“只是曾聽你父親隨口說過這個人罷了,并非本宮有意于金國政事!
“母親誤會我的意思了!彼B忙解釋道:“烏祿是希望您能離這個人遠一點!
“這是為何?”
“父親早年在外,曾有過遭人暗殺的經(jīng)歷,一路逃亡,九死一生才回到金國,而那個派人暗殺我父親的人,就是完顏宗磐,只是因為證據(jù)不足,還有其他一些原因,父親才沒有將此事公諸于眾,不過那時節(jié),我與父親,還沒有父子情義呢!
“若是如此……那王爺豈不是……”我小聲嘀咕道。
“母親在說什么?”
“沒……沒什么。”
“總之,您就放心吧,父親一定會凱旋的!
然而我的顧慮,終究成為了事實,幾日后,我正在內(nèi)帳里擦拭著箜篌,一群士兵卻突然闖入,我匆忙添衣來到外賬,只見流云手握長劍,對著面前一群氣勢洶洶的人,怒目而視。
“你們受何人指使,竟敢如此放肆!”流云朗聲喝道。
我按耐著心中的怒火,平靜地問他們:“你們這是要做什么?抄家?”
話落,又有兩人進了帳,其中一人是金兀術(shù),而另一人,便是曾在武場上為我出言,而得罪了完顏珠蘭的漢將。
我就是從金兀術(shù),在這件事上對我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才真正地理解了,什么是“非我族人,其心必異”,金國上下對我的戒備,大抵永遠不會消止。
“潞王敗兵了?”
我只不過是試探地問了問,然而金兀術(shù)聞言,卻質(zhì)問我:“敢問公主,您是怎么知道的?”
這句話顯然是設(shè)了個陷阱,等著我往下跳,我道:“若非潞王殿下出了事情,你們怎么也會看在他的面子上,不敢如此造次!
我走到流云的面前,示意她收了劍,然后挑眉坐下,抿了口茶:“梁王殿下是貴客,本宮有失遠迎,但茶水就不招待了,您有話直說!
倒是那漢將為他回了話:“公主息怒,梁王也是公事公辦,梁王心知此次西夏出兵,人數(shù)如此之少,定有埋伏,所以和潞王殿下商議,決定將計就計,來個里應(yīng)外合,原以為天衣無縫,萬沒想到竟走漏了風聲,導(dǎo)致潞王被敵軍圍困,臣等也是為了徹查內(nèi)奸,并非針對公主!
“是嗎,那你倒說說,你們現(xiàn)在都徹查了誰?”
這一問,他倒沒了話。
“呵,原來,是上來就先徹查本宮!
金兀術(shù)走上前,一臉凝重的地問我:“如今,你既已知曉三哥的處境,為何臉上無一絲憂色,難道,你對三哥的死活毫不在意?”
“有你們這么多人關(guān)心潞王,本宮現(xiàn)在,還是該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吧,你們隨手一個內(nèi)奸的帽子,扣在本宮的頭上,只怕最后下場最慘的那個人,是本宮!
“本王無意與你做口舌之爭,你可敢讓本王的手下搜查一番。”
氣氛一下子凝住了,我和金兀術(shù)對視良久,最后,我攤了攤手:“請便!
金兀術(shù)看了那漢將一眼,他低頭會意,然后對那些士兵道:“梁王有令,一切物品輕拿輕放,不得有半點損傷!
“是!
我揉了揉被震得不適的耳朵:“多謝梁王殿下體諒。”
“公主多想了,本王是看在,這是三哥營寨的份上。”
一炷香的時間過后,有士兵來稟報,并沒有搜查出什么結(jié)果,于是另有人建議金兀術(shù),去搜查里帳,金兀術(shù)剛要下令,我突然站起身阻止道:“慢著!
“莫非里面有鬼?”一個士兵道。
“嘴巴放干凈點!绷髟频芍,一字一頓。
“這里帳可鋪滿了王爺為本宮狩獵而得的皮毛,本宮怎能容忍你們這些人,兇巴巴地踩上去,糟蹋了王爺給本宮的心意!
“你——”那士兵還想說什么,但被金兀術(shù)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
“既然如此,本王一個人進去如何?”
我很是滿意,側(cè)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手捧著茶,淡淡地掃了一眼周圍的士兵,這子虛烏有的事情,我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但我不知道,那時的自己,其實已經(jīng)站在了危險的邊緣。
“這是什么?”他向我舉起了手中的玉佩。
“一塊玉佩而已,值得王爺這般大驚小怪?”
“這么說來,此物是公主的?”
“當然,你費盡心思地破了本宮梳妝盒里的機關(guān),才找出來的東西,難不成,是王爺你的?”
“這玉佩上的,可是西夏的圖騰。”
手中的茶杯一不留神落在地上,發(fā)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公主是不是覺得,本王相信你來金和親的誠意,所以便利用這點,在本王的眼皮底下耍手段?本王千防萬防,萬萬沒想到,最后竟然栽在了你的手上!”
“你這話是何意,本宮何時——”
“那你怎么解釋這塊玉佩!”
我噎在當場,思索著該如何解釋,良久才道:“事已至此,本宮說什么,都是徒勞無用的吧。”
“你至少先說些什么啊,若是解釋的合理,本王權(quán)當這一切從沒有發(fā)生!
“這玉佩,是本宮撿的。”
“公主此言未免太過荒謬,當我等都是傻子嗎!”金兀術(shù)手下的一位將士道。
“何時撿的?”
“遇見你的前一天!
“王爺,依屬下看,宋與西夏暗中聯(lián)手也未可知,不能輕易放過這個女人!”另一個士兵道。
沒想到,金兀術(shù)轉(zhuǎn)身,一腳踹倒剛才說話的士兵:“女人女人,這可是本王兄長的夫人,還輪不到你來無禮!
那將士連忙跪地認錯:“屬下一時失言,還望梁王和……夫人恕罪!
“這聲夫人叫得,可真是心不甘,情不愿啊。”我冷嘲道。
“今日之事,誰都不許外傳,回營。”金兀術(shù)下令。
“王爺,你——”手下不敢相信。
“本王說,回營!”
于是,一行人便整隊撤出了營帳,金兀術(shù)握著腰間的刀柄,一步一步向我走近。
“你是知道……本宮是怎么來到金國的!蔽乙徊讲胶笸。
“所以,本王才沒有繼續(xù)問下去!
他對我道:“我金兀術(shù)身上擔負的,是整個上京會寧的防護,你若當真是內(nèi)奸,不是你手段高明,而是我信任你,不過從今往后,我警告公主,一舉一動都要三思,因為,本王會格外注意你!
說罷,他又道:“三哥若是得以突破重圍,安然無恙地回來,此事便就此作罷,若他有什么不測,本王絕不會罷休!
他將玉佩扔還給了我,轉(zhuǎn)過身道:“這段時間,就辛苦公主待在這里,好好地想一想,若三哥遭遇不測,你給本王,還有金國的解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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