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慣來凌銳的鳳眸,竟生出許多柔和的澤光。我覺得這樣子的宵煉師父還真是頭一回見到。
我猜著,這許多抬著脖子仰望的人中,或許也有宵煉師父。我見宵煉師父默了很久,似是浸在了回憶里,便敦敦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那后來的場景一幕幕如潮水般擊來,他閉上眼睛好一會兒,而后站起來。衣袍被臨崖的海風吹得有些晃蕩,他垂眼望了望崖下的滄海,冷冷丟下一句‘沒有后來’。
見宵煉師父抬腳就走,我在草皮子上訝了半天才緩過心神,原本瞧著宵煉師父今日這般有話不吐不快的架勢,還指望著能從他那里多聽來一些秘聞趣事,可這話說到一半就這樣走了,著實有些不太厚道。這點上,莫言師兄尤為是個善解人意的,每每說完一通趣事后,總會把我聽得不甚明白的地方加以解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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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zhí)梦鱾?cè)的林子里有一個九曲回廊,悠悠深深的隱在椴樹林子里頭。近來,天氣炎熱,有不少師兄們喜歡在這里散散步,有的時候,那三位師姐也會在這里走一走。前一日晚上,我和青山小羽正碰見了她們一行,原本以為又要動一場干戈,可十一師姐翎云朝著那二位師姐細聲說了幾句,那十三師姐瑤金“哼”了一聲后也沒朝我們說好說歹了,翎云師姐同欽原、瑤金師姐走過我們身側(cè)的時候,我向翎云師姐打了個招呼,只是她卻沒有朝我這里看一看。
這日傍晚,在三師兄元棄剛休憩好的飯?zhí)美镌缭绯赃^一場晚飯,便同八師兄承應(yīng)在廊下就著還沒有下山的夕陽小殺了一盤棋,又和上鳳、青山二人……呃……一人一鳥在山上溜達,溜達的時候,我提議上鳳再變成小雀子的可愛模樣讓我瞧一瞧,上鳳哼了我一聲徑直朝山上走去,青山瞥了我一眼,“他原身可是只紫鸑鷟!蔽依侠蠈崒嵉幕氐,“可我瞧著就像一只小雀子。”
上鳳抿唇走在前頭,時不時的用腳踢著路上的碎石頭。他知道阿瑾頭一次看到他的時候,自己是只小雀子的模樣,可他哪知道阿瑾從此之后待他就如一個孩子般!第一印象啊第一印象!哎!他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瞧他這般負氣模樣,我抿嘴笑了笑,又忍不住逗弄了他幾回,令他著實抓狂,我們?nèi)齻嬉鬧了一陣,從飯?zhí)梦鱾?cè)的林子一路溜達到了青石路,又沿著青石路一路溜達到了山頂。
“喂,你們來看!鄙哮P在前頭朝我們揮手,“你們瞧這片湖!”
這位于三殿前的半月湖,原是山頂?shù)钠偎疀_積而成,此時正平水起泉,水霧瀑散,原本在湖心的六角攢尖亭子也被水霧隱了,濯濯月色下,竟還倒掛了一彎夜虹,場景為夢為幻,煞是好看。我們仨坐在湖邊的草皮子上看了一會兒,“往常這里沒有這水霧的,今晚到是給我們遇著了!
“我從前住過一個地方,那里臨著瀑布,每每日光從高天降下的時候,總會有虹彩。只是夜虹我倒也是頭一回見著。”
“我先前問你,你都沒有說……你以前一個人都是怎么過活的呢?”
“……到處漂泊,四處為家……餓了就吃山間的野果子,渴了就喝山中的泉水,困了,就隱在枝葉里睡覺,有時候覺得冷清了,便化了人身到街市上轉(zhuǎn)一轉(zhuǎn)……其實也沒有什么的,實在不值一提。”
青山惑道,“你們鳳族不是九天的英雄嗎?大家都曉得昔時九頭惡鳥作亂于南方,九天派你們鳳族前去應(yīng)戰(zhàn),那鳥王還在這場戰(zhàn)役中痛失三個頭顱,你們鳳族也因此遭到九頭鳥族的追殺,才會如此凋零……為什么九天那里卻沒有幫助你們呢?”
上鳳垂了垂眼眸,掩住眼里緊縮的眸光,垂在身側(cè)的兩只手已然攥緊,直到指節(jié)發(fā)白才慢慢松開。他頓了頓,斂去心頭涌上的那股噴薄的恨意,盡力穩(wěn)住自己的聲音,狀似不經(jīng)意的問道,“你們呢?從前是怎么樣的?”略顯清瘦的男子長著一張俊俏的臉,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正瞧著阿瑾。
青山嘆道,“我自小便是個無父無母的棄兒,小的時候遇了機緣,才被清胥師父撿來山中養(yǎng)到現(xiàn)在……至于阿瑾,她也是失了爹娘,后來就一直跟在清胥師父身邊!
“你們的師父不是叫做宵煉么?上鳳有些疑惑。
我看著天邊初掛的月亮,嘆了嘆氣,“我和青山也是初初到得這座山,從前我們只有一個師父……諾,這座山叫作淸胥山,就是以我?guī)煾傅拿^作得名。我跟在他身邊許多年……比在我自己的爹娘跟前還要長久!
“你們的這位清胥師父現(xiàn)下在哪呢?”
我見青山不語,便道,“我也不曉得清胥師父在哪……恐怕他是要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吧。”往常清胥師父也會出外辦些事情,但總是幾日便能回來,而這一次……這件事定是要耽誤許多時間,且一定是件大事,否則也不會把我和青山放在新師父這里的。
青山起身,臉色似是有些不濟,說是累了,便先遁了回去。
上鳳默了一會,“你師父他或許一直會把你們放在這里。”從前他的父君羽化前便把他放在用半生仙力構(gòu)筑的屏障里,告訴他暫時在里頭待一待。彼時他尚是年幼,說話說得還不利索,可是仍然拽著父君的袖子問道,“父君,你什么時候來接我?”父君望著自己很久,才道,“你乖乖呆在這里,我便會回來。”
后來……后來了許多年,無論他有多乖,都沒有再見到父君來把他接走。屏障里頭的世界很大,仙山樓閣,云階玉地。自己就是在父君構(gòu)筑的屏障里孤孤單單的長大,屏障里雖也有壽鹿仙狐,靈禽玄鶴陪著玩耍,只是后來長大了些才知曉,屏障里的這些,卻都只是父君為自己造的幻象罷了。待到自己修成人身的那一天,屏障開始有了裂紋,有一日,他試著變成原身尋著最大的裂縫飛了出去,飛出去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屏障倒是有靈性,見里頭已經(jīng)沒了主人,便自行崩塌了。屏障消失前,他見到了多年未曾見著的父君,他朝著父君跑去,可是行了一半才看出,那只是父君附在漸漸坍塌屏障上的幻影。原來父君已然羽化了許多年,父君他這一次,沒有說話算話。
“不會的!”我急急說道,“清胥師父答應(yīng)了會來接我的,還說,以后回來,會永永遠遠做我的師父。”
“我父君……從前也這樣說過!
我好像瞧見上鳳的眼角似有東西在閃爍,還沒等我瞧清楚,就看見他側(cè)過頭,頓了一會兒道,“可是,他沒能回來。以后,也一直回不來了!
我問了原委后,默了一會兒,“清胥師父不會,他一向言而有信!
月光下,她的臉色有些泛白。他心中有些不忍,便安慰道,“你清胥師父許是會來接你。我們鳳族年歲一向短少,左右活不過幾千歲,所以……我父君羽化的也早,你的清胥師父不比我們靈禽,歲數(shù)要長久許多。所以……所以你不要難受了!鄙哮P見阿瑾垂眉郁郁的樣子,有些后悔方才說了那樣一番話。
聽見上鳳這樣說,我心里稍稍寬慰了些,但也只是寬慰了些許,心里頭一直揪著,有些難受。半晌,倔著性子強撐著笑道,“你說的不錯,清胥師父乃是仙胎,還有萬萬年未盡的壽數(shù),他必然不會這般丟下我!
上鳳見阿瑾面色稍緩,心里也稍稍安了心。“好在這里還有一個新師父能教你!
“宵煉師父如何能與清胥師父并論相提!
“這話怎么說?”
“也不是宵煉師父不好……只是……只是宵煉師父也僅僅是師父而已!
上鳳眨了眨眼,不解道,“宵煉師父本來就是你師父嘛,什么叫也只是師父?”
我愣了愣,“我的意思是……清胥師父不同!
“怎么個不同?”上鳳有些想不通,不都是師父嘛。
“……清胥師父不僅是一個師父,還像我的父君兄長……他會幫我束發(fā),會和我一起看日出一起看日落,會和我一起吃飯,會教我下棋,會教我作畫,會同我一起制茶,會給我做許多小玩意,會給我說許多故事……宵煉師父就不會。剛開始那會兒以為他也是個很好說話的師父,后來才曉得,他卻是個斤斤計較又很嚴厲的師父,他有時候高冷的很,有時候也喜歡笑,但是我覺得他從來沒有真正歡喜過。”
上鳳默著聽了一會兒,又撿了些趣事說了說。半晌,見阿瑾也沒答什么話,便著意問道,“阿瑾,我見你每次上學都是抑郁的很,上學有那么痛苦嘛?”
一提到上課,我的頭皮就開始發(fā)緊,我列了許多次夫子與我不大對付的事情說了說,末了嘆氣道,“每次上課的時候,有些老夫子總是故意點一點我這個學末的名字來回答問題,當我支支吾吾說不上來的時候,偶爾青山會在前頭偷偷告訴我答案。”
上鳳撐頭感慨道,“原來青山真如小羽說得那般有情有義!”
我睨了他一眼,繼續(xù)道,“初初幾次并不曉得,只知道青山告訴我的答案十之有八九都是錯誤的,但讓我次次前仆后繼的聽他答案也著實是沒有辦法,因為彼時我開小差都不知開到哪里去了,連問題都沒有聽到,更遑論怎么回答了。青山的答案雖然回回不對,但也總歸能讓我厚著臉皮子應(yīng)付應(yīng)付。后來有一次,經(jīng)青山的提示,我竟然回答對了,正是滿懷感激時,卻聽見前頭青山那里幽幽傳來一句‘靠!竟然瞎說…也能說對?我真是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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