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臨近黃昏,我跑去青山那里討了一包炒好的菊香瓜子,帶去飯?zhí)梦鬟叺牧肿永铮抢镎幸粋九曲的回廊。中午在飯?zhí)贸燥埖臅r候,同著莫言還有承應(yīng)說好晚上要一起碰個頭聚聚。路兩旁的樹海聞風(fēng)晃動,響聲嘩嘩不絕,現(xiàn)下已值了六月,這樣的涼風(fēng)真是帶來許多爽意。
林子里頭,是依山勢而迂回建成的古木沉香的回廊,承應(yīng)還有莫言已經(jīng)在回廊的折彎處架了小木桌子喝上了,見我來了,便問我怎么這么久,我含糊的回了話,可心里卻是有些幽怨,這青山現(xiàn)下是越來越小氣了,從前在他那里順點什么,向來都是沒有半句話的,現(xiàn)下順包瓜子還要聽他半天碎碎念,什么‘我這瓜子不多了,還要留給小羽吃’,還有‘這是小羽特特喜歡的菊香瓜子,你可別全都拿走了’,還有‘你知道這菊香瓜子在這個時候是多么不易得么?我是用去年剩下的干雛菊炒出來的……’
“這是什么?”桌子上頭擱了個矮木桶子,里頭似是放了許多冰塊。暑氣未沉的晚上,冰塊正冒著水氣。一旁歪坐著的承應(yīng)師兄從木桶里端出了一個琥珀杯子,正細(xì)細(xì)啜著。
“你來喝喝看。”莫言倒了一杯遞與我。“這酒是形水這次從西海串門回來時特特給我們帶的,味有果香,甚是清淡,我看最是適宜你這般很少喝酒的。”莫言從矮木桶子里拿出酒來為阿瑾倒了一杯,“這冰鎮(zhèn)的酒你從前可喝過沒有?”
我搖頭說沒有,這二位師兄的生活情趣,著實讓我喜歡,接過酒杯喝了一口,當(dāng)真冰爽!
承應(yīng)鄙視的瞧了莫言一眼,清雋的面容帶著一抹戲謔,“我知道你這人臉皮子向來厚,卻也不知道你能厚到此般地步,這酒明明是你從形水那里偷偷順來的。你順一壺兩壺的也就算了,還拉著我一起搬了兩壇子來。”
莫言往后一傾,靠在竹藤編織的條椅上,神情慵懶的搖了搖扇子,“這不是說出來不大好聽么,再說,我不也是顧著你的聲譽(yù)么,”他雙眉微微一揚(yáng),薄唇抿了一口水酒后笑了幾笑,“不說旁的了,這酒今天搬是搬來了。你也曉得形水那小氣性子,若是知道了,還不把我們告訴師父去?今天我們?nèi)齻,就把這兩壇酒都喝了,然后再把這兩個大壇子往后頭滄海里頭一扔,來一個毀尸滅跡,就算形水懷疑也沒甚證據(jù)。”
我瞧他唇角笑容奪目,身姿慵懶又帶著一種天成的風(fēng)流自若,心下有些佩服莫言的手段,遂朝他投去敬佩的眼神。又喝了一口果酒,毫無辛辣,入口醇香甘甜,又有冰鎮(zhèn)的爽意,真是好喝的緊!不過三兩口便將杯里的果酒盡了底。“果真好喝。”我舔了舔嘴唇贊賞道。
“我說的不錯吧?這酒可是西海獨有的,每逢九天操辦盛會,西海總會進(jìn)獻(xiàn)此酒以示衷心。”莫言一邊喝酒一邊朝我眉飛色舞。
“阿瑾,你原本極少喝酒,還是喝慢一些。這雖是果酒,但酒勁上來,卻也同那些個烈酒差不到哪里去。”承應(yīng)不忘提醒提醒喝的正歡的阿瑾。“還有,這冰鎮(zhèn)的酒也著實太冰涼了些,恐怕你腸胃有些不大耐得了。”
“阿瑾,別聽他的,身為男兒,喝酒本就該喝的豪邁些。”莫言撇嘴看著承應(yīng)。
承應(yīng):“她是女子。”
莫言:“……我忘了她是女子。”
我:“……”
承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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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剝著瓜子問莫言,“形水師兄有你說的這般小氣么,我覺得他挺不錯的啊,該不是你為了要順?biāo)木?故意抹黑的吧。”
“我像是這樣的人么?”莫言一邊磕著瓜子一邊朝我翻了翻眼睛。
“我覺得你很像。”
“……”
承應(yīng)笑了笑,接過話來道,“百余年前,形水師弟迷戀過一個小蚌精,追她的時候倒是下了大手筆的送過一條價值非常的鏈子,那小蚌精也就從了,后來不知怎么的,兩個人談崩了,那小蚌精對形水師弟大叫道,‘和你這個小氣的人在一起簡直受夠了,這是你從前送我的鏈子,拿去吧!’形水師弟伸手接過鏈子說了一句,“盒子呢?”
我楞了楞,遂同著莫言抱著肚子笑作一團(tu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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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木建制的回廊上攀著許多鉤連盤曲、攀欄纏架的紫藤,現(xiàn)下正值了盛暑的六月,不復(fù)見到初夏時的紫穗懸垂,但也是濃葉滿架,莢果累累,長勢極好。記起初夏時節(jié)同著青山在這里避暑消涼時,還一起采了不少紫藤花,青山很是賢惠手巧的拿來制了些紫籮餅和紫籮糕,小羽師兄很詫異我竟然沒有去拿上一碟子。青山是知道我向來不吃的,只是這么多年來,他一直不明白我為什么從不吃紫籮糕……
幼時在王府里頭,府里的工匠也在后園的廊亭上攀植了許多紫藤花,那時候娘親也曾興起學(xué)做過藤蘿糕喂我吃過……我那時候還小得很,長到現(xiàn)在這般大,已是記不清娘親的容貌了,但我舌頭的記憶卻很好,到現(xiàn)在我還能依稀記得娘親為我做的紫籮糕是怎樣的甜膩綿軟。所以我不想再吃旁人做的紫籮糕,為了讓我的舌頭永遠(yuǎn)記住那個味道,不要被掩蓋,不要被遺忘。
自我懂事起,我便不再將娘親掛在嘴上,不是不想……而是太想,因為太想,所以不敢讓自己去想念。
“阿瑾,你怎么哭了?”莫言晃著酒杯看著我,有些驚訝。見他這樣問我,我也很驚訝,抬手摸臉,果然濕了一片。我盯著指尖的水澤有些出神。
“不是說了要讓你喝的慢一些么,這果酒味道確是清淡可口,但也不能像你平日里喝茶那般左一杯右一杯的飲著,等后勁上來的時候有得你難受。”承應(yīng)瞧著我,絮絮叨叨的說著。
莫言瞧她臉色微醺,眼底里都是滑動的水澤,好像確是喝多的樣子,附和道,“莫忘了,這縱然是果酒,也可是西海的珍品,后勁恐怕不小。”見她抬了衣袖隨意拭了眼角,對他笑道,“喝醉了又何妨,難得遇著這么好的酒,不把它喝了,也不大能對得住你從形水師兄那里特特順來的苦心啊。”
莫言:“……”
承應(yīng)忍不住笑道:“也罷,明早的課上的遲,你睡一睡懶覺也是可以的。”
于是,我們?nèi)司椭鴽鏊耐盹L(fēng),將酒都吃盡了,作別時,莫言還不忘將那兩口空了的酒壇子抬走,估摸著他真是要將壇子扔在后頭的滄海里,臨了問我要不要把我扶回去,我趴在桌子上向莫言擺了擺手,“這里夜風(fēng)涼爽,也好醒了酒意。”
承應(yīng)見她從袖袋里掏出一顆鴨蛋大小的夜明珠子照明,他愣了楞,認(rèn)出這是上回同阿瑾幾個玩了幾局六博擲彩,輸給阿瑾做抵的,不由微微苦笑,又知這山里山外的重重結(jié)障,最是安全不過,便拉著莫言一同放心的回去休息了。
方才我說那話的時候,實在是我頭腦昏沉的很,我這樣子,恐怕連路也是走不大好的。前頭那般豪邁的說什么醉了也何妨,現(xiàn)下再叫人將我扶回去,著實有些丟臉,而我向來不肯在嘴上認(rèn)輸?shù)?便打發(fā)他們先走了,自己先趴在這頭緩一緩。
原本還指望著歇會兒能緩和一些,哪知這酒勁上來的時候確是不舒服的緊,現(xiàn)下心里灼得難受,就拿了夜明珠子準(zhǔn)備摸回床上蒙頭睡一覺。
舉著夜明珠子走了許久也沒走回去,看見前面有塊草皮子,實在乏了,就想著先躺一會,卻不知什么時候就昏昏沉沉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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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這塊草皮隔湖相望的歇山重檐殿樓上,宵煉倚著木欄好整以暇的看著那個白衣少女舉著一顆夜明珠子?xùn)|轉(zhuǎn)西走,轉(zhuǎn)了半天也不知她到底要到哪里去,還在疑惑間,竟看她就這么躺在草皮子上睡了。
白袍隨著他在半空里頭滾出一道明月清風(fēng),輕輕落在她身邊,酒氣濃重的很!見她眉頭擰著,瞧著臉色似是有些難受。這小丫頭!怕是喝了不少酒。他的眼底浮出點兒怒色,他擰著眉,一手穿膝,一手從肋下穿過的將她抱起,又在殿樓上尋了間閑置的屋子將她扔在床上。
他在床邊站了站,就要轉(zhuǎn)身離去。忽然又頓住腳步,揮手施了術(shù)法為她解了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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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睜眼的那會兒,我還有些迷迷怔怔,過了好一會兒才記得昨兒個許是喝多了,只是身上并沒什么不舒服,倒是神清氣爽的很,我很高興自己竟然有這般好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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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頭的時候,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彎腰穿鞋的時候,又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床頭的柜子鋪著軟絨珊瑚桌布,上頭居然擺著一樽描金荷花盞!我覺得更是不對勁!我的床頭小木柜上,只一個竹筒做成的花瓶,里面插著三五支我從山下二里湖附近摘來的蜀葵,上回大師兄還說我這幾支花將整個小屋子都點綴的很明亮。
我看著這寬敞的屋子,心里一個咯噔,這不是我的屋子!當(dāng)下,心禁不住的抖了幾抖,猶豫著推開屋門,見到門前的細(xì)窄廊子,廊子的曲折處立著一排漢白玉的柱子,柱子的下半截概是降龍木的徑切面裹飾而成,上面雕成的蘭花在白色漢白玉的柱石間妖艷綻放,一眼看去,整個廊壁都閃爍著降龍木材上特有的金色光點,門廊入口處的青色紗簾正隨風(fēng)晃著。
伸頭瞧著瞧屋子底下的那方半月湖,又轉(zhuǎn)身看了看這座重檐殿,心又抖了幾抖。敢情這是宵煉師父住的華光殿?我怎么會歇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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