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皇登基過了第七個年頭，福寧親王府大爺睿哥兒，大名秦邁，已經(jīng)六歲了。[]
初夏的輕風(fēng)吹過京城，一路吹到工部衙門口，正對著衙門的巷子口，福寧親王府大爺睿哥兒坐在馬扎上，從巷子口探出頭，撐著兩只藕節(jié)一般的胳膊托著腮，眼巴巴的看著工部衙門。
一直等到睿哥兒的臉都快皺成一把了，才看到他爹福寧親王從衙門里出來，睿哥兒‘噌’的竄起來，挪著兩條胖胖小短腿跑的飛快，直奔他爹撲上去。
福寧親王一把抱起兒子，用力親了一口：“你下了學(xué)怎么不回家？又闖禍了？”
“沒有！”睿哥兒聲音軟軟的一點(diǎn)底氣也沒有，一邊說一邊用兩支胖胳膊摟住他爹，湊過去親完這邊再親那邊，親的福寧親王哈哈大笑，睿哥兒將福寧親王一張臉親滿了口水，才松開他爹，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阿娘今天脾氣不好，我特意過來跟你說一聲，等會兒回去，咱們倆都得小心點(diǎn)兒！”
“真是我的乖兒子！你娘怎么脾氣不好了？早上走的時候還好好兒的。”
“誰知道呢！”睿哥兒蹙著小眉頭：“我覺得阿娘最近脾氣越來越不好，你說呢？”
“嗯，那還……也是。”那還不是被你這個整天闖禍的臭小子氣的！可這話，對著兒子那張怎么看怎么可愛的小臉，福寧親王舌頭打了個轉(zhuǎn)，到底沒忍心說出口，孩子么，哪有不淘的，他家兒子其實(shí)也不算太淘。
“還是阿爹好，阿爹，我最喜歡你最最喜歡你了！”睿哥兒又趴在福寧親王臉上親了一口，福寧親王被他這么滿嘴米湯再一發(fā)嗲，只覺得渾身骨頭都輕了，伸手將睿哥兒放到馬，自己翻身上馬摟著他哈哈笑道：“乖兒子，你這是又闖禍了吧？怕你娘罰你，到我這兒撞木鐘來了？”
“沒有啊！”睿哥兒一臉天真無辜乖寶寶相：“阿娘一生氣，阿爹也害怕的！”
“哪有！我那是讓著你阿娘，女人家，咱不跟她計較。”福寧親王強(qiáng)辯了一句趕緊轉(zhuǎn)話題：“今天在學(xué)里沒淘氣吧？黃大學(xué)士是年長大儒，當(dāng)年阿爹還跟他學(xué)過詩，你一定要打心底尊敬他！”
“我很尊敬他的！”睿哥兒用力強(qiáng)調(diào)道：“他說天圓地方，我都沒跟他辯。”
“好孩子！”福寧親王忙捏捏兒子滑嫩的腮幫夸贊道，睿哥兒昂頭看著他，細(xì)聲細(xì)氣接著道：“后來七哥兒寫字，也不知道他怎么寫的，把墨汁兒寫到嘴里了，黃先生說沒事兒，說吃墨是雅事，兒子就想，黃先生肯定喜歡吃墨汁兒。”福寧親王聽到這里，心里升起股不祥的預(yù)感：“你往先生的杯子里倒墨汁兒了？”
“嗯，就倒了半杯，硯里沒墨了。”睿哥兒聲音軟軟，福寧親王用力揉著額頭：“先生發(fā)現(xiàn)了？先生沒喝吧？罰你默書了？”
“黃先生就喝了一口，吐了一桌子。阿爹，我覺得黃先生就是那葉公好龍、言行不一，他既然說吃墨是雅事，那他為什么不吃？阿爹你說對不對？”
“這雅事和吃墨是兩回事……咱們先不說這個，你怎么又捉弄先生？你娘不是告訴過你，再敢捉弄先生，她就……”
“阿爹！這回不怪我！是先生自己要吃的！你不是說孝就是行事做人順從父母的心意，對先生也要孝啊，先生說吃墨是雅事，又說他最愛此等雅事，我是順著他的心意啊，我這是孝！就是孝順了一下下。”睿哥兒在歪辯這一條上本領(lǐng)高強(qiáng)，福寧親王連吸了幾口氣，黃大學(xué)士這口墨是喝下去就喝下去了，還是要找人倒出來？他那脾氣，估計不會就那么喝下去算了，這事……真是，頭痛！
“阿爹，這不能怪我，你說是吧？要是阿娘……”
“不怪你怪誰？”福寧親王的聲音忍不住高了，睿哥兒眼淚汪汪的看著他爹：“是他葉公好龍，他都說了吃墨是雅事，憑什么七哥兒吃墨是雅事，他吃墨就得發(fā)脾氣？就是先生也不能這樣，阿爹，我最喜歡最喜歡你，最疼最疼你……”
“好了好了！”福寧親王被兒子幾句米湯灌的一如既往的開始一路退讓和稀泥到?jīng)]原則：“阿爹也最疼你，可這事……黃大學(xué)士性子梗，好了好了，你別哭，聽阿爹說……好了好了，要是你阿娘發(fā)脾氣，阿爹肯定替你說好話……別哭別哭，阿爹跟你一起受罰好了吧？養(yǎng)不教父之過么，就怕你大伯……別哭，乖兒子，有阿爹呢，別哭。”福寧親王好不容易把兒子汪了兩眼的眼淚哄回去。
睿哥兒有了阿爹的擔(dān)保，心放下一半，跟在滿腹忐忑的福寧親王進(jìn)了上房，卻發(fā)現(xiàn)滿屋風(fēng)和日麗，福寧親王小心的探了幾句話，一顆心就安安穩(wěn)穩(wěn)的落定，黃大學(xué)士還不錯，真把那口墨汁喝進(jìn)去了，明天一定要尋他好好陪個禮再道個謝！
吃了飯打發(fā)睿哥兒回去歇下，李恬上上下下瞄了一遍福寧親王問道：“睿哥兒又在外頭闖禍了？”“沒！”福寧親王脫口否認(rèn)，李恬只瞄著他不說話，福寧親王目光躲來閃去，片刻功夫就防線潰敗：“也不是什么大事……”福寧親王將睿哥兒給黃大學(xué)士喝墨汁的事輕描淡寫說了：“小孩子家玩笑，黃大學(xué)士哪會放心上，實(shí)在不算事，我就沒跟你說……”
“你太慣著他了，從他到禁中上學(xué)這小半年，生了多少事？孫大學(xué)士教了一年多都好好兒的，他去了沒半個月，就把孫大學(xué)士氣的告了病……”
“孫大學(xué)士年紀(jì)也大了，身子骨又不好，告病是早晚的事，這不能怪咱們睿哥兒。”福寧親王陪笑解釋了一句，李恬橫了他一眼：“那孫大學(xué)士怎么獨(dú)獨(dú)不見你？這種自欺欺人的話，你還是留著自己說給自己聽吧，就算孫大學(xué)士是因為年老多病，那喬翰林和李翰林呢？若是這回再把黃大學(xué)士氣走，我沒什么說的，你怎么跟官家交待？”
“說到這個，我正要跟你商量。”福寧親王緊抓住話縫轉(zhuǎn)移話題：“你不是一直想出去走走？現(xiàn)在有個機(jī)會，今天早上議事，官家說要遣人巡查漕運(yùn)河道河工，這算是工部的差使，我立即就開口求了這差使，正好帶你沿運(yùn)河走一圈。”
“這是公務(wù)，能帶家眷？”李恬雙眼頓時亮了，卻又疑惑道，福寧親王伸手摟了李恬，語調(diào)懶散：“誰說公務(wù)就不能帶家眷？再說了，官家也知道，我離不了你！”李恬回頭看著他很無語，這幾年，他這臉皮越來越厚了！
“你別瞪我，我說的是正事，滿京城誰不知道，你治家有道，做生意更有道，前兒姜六又過來尋我，說要學(xué)你記帳管帳那一套東西，我沒應(yīng)，想學(xué)哪那么容易？不難為夠他，再讓他孝敬個夠，我能吐口？我是說，誰不知道你是我的賢內(nèi)助，這查河工，最要緊的就是查帳，你要是不去，官家能放心我這查帳的本事？反正你放心，我肯定能帶你去，你要不去，我也不去！”福寧親王得意洋洋，李恬被他最后一句話說的又氣又笑，抬手點(diǎn)著他道：“你在官家面前也這么疲賴相？”
“他哪有這福氣？！這是咱們閨房之樂，我這真性情只給你看。恬恬，我越來越發(fā)現(xiàn)，我能娶到你，才是這輩子最大的福氣。”
“嗯，我也這么覺得！”李恬笑吟吟毫不客氣：“嫁給你，也沒嫁錯人。”
“那是！咱們?nèi)の断嗤叮嬲翘煸斓卦O(shè)的一對兒！”福寧親王笑的得意：“這一趟出去咱們慢慢逛，”福寧親王摟著李恬，語調(diào)旖旎：“這一回咱們倆個一定要好好樂一樂，你說咱們是一路坐船？還是一半坐船一半坐車？你想去哪些地方？”
“我想去的地方多了，”李恬歪在福寧親王懷里，和他細(xì)細(xì)盤算起要去哪些地方，那些地方有什么好東西，兩人擠在一處直盤算了半夜。
第二天早朝后，官家留下福寧親王，沒等他說話先開口道：“昨天黃賢文遞了份折子給朕，說老朽無能，擔(dān)不起教導(dǎo)宗室子弟的重任，做不得這個先生，你可知道怎么回事？”福寧親王心頭突突猛跳了幾下，連眨了幾下眼睛一臉不解的笑道：“這先生剛當(dāng)了兩天，怎么就老朽了？昨天睿哥兒還跟我說了黃老夫子最愛吃墨這樣的雅事，說黃老夫子學(xué)問淵博、言語風(fēng)趣，這怎么就……”
“哼！”官家重重‘哼’一聲，打斷了福寧親王的春秋筆法：“你少替他打馬糊眼兒！睿哥兒往夫子杯子里灌墨汁的事兒，當(dāng)我不知道呢？！要不是你處處慣著他，睿哥兒能這么淘氣？慈母多敗兒，你這個慈父比慈母更甚！”聽官家如此說，福寧親王垂下肩膀一臉的受教，不敢再多話，官家煩惱的深吸了口氣：“蔣鴻后天就進(jìn)京了，朕打算再給他個閣學(xué)士的銜，往后就讓他教導(dǎo)宗室子弟吧。”
“啊？”福寧親王愕然叫出了聲：“這怎么行？他蔣鴻那狀元不過僥幸，他有什么本事？騙人的本事還差不多，那是個偽善小人！不能讓他教睿哥兒！他憑什么教睿哥兒？他哪有這本事！”
“閉嘴！”官家一聲呵斥：“這事朕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不過知會你一聲！巡查河工的事，你說的有道理，這趟差使就交給你辦了，沿途再多走些地方，查看查看各處稅賦糧帳，等你這趟回來，把戶部的差使也替朕管起來。”
“是！啊？戶部那么多事……我是說，戶部統(tǒng)管天下財賦，是最要緊吃重的地方，臣弟生性疏懶，又粗心大意，哪擔(dān)得起這樣的重任？萬一誤了大事……”福寧親王一下子急了，官家居高臨下斜著他，慢吞吞道：“誤了事，朕就拿你府上私財彌補(bǔ)。”
“哎！大哥！”
“朕已經(jīng)定下的事，容得了你啰嗦？這一趟，朕許你攜王妃同去，有她看著你，朕也放心些，睿哥兒就不用去了。”
“啊？那睿哥兒……怎么好煩勞大嫂？還是我和恬恬把睿哥兒帶上……”
“難得你有這份孝心，我替你大嫂領(lǐng)受了，那就讓蔣鴻多費(fèi)心看著些吧，這事你不必再多說，就你這么當(dāng)?shù)俸玫暮⒆右矐T壞了，睿哥兒有我呢，你安心去吧。”官家說完，不等福寧親王叫起來，轉(zhuǎn)身就走了。
福寧親王呆站了片刻，轉(zhuǎn)過身垂頭喪氣往外走，讓蔣鴻那廝給他家睿哥兒當(dāng)先生，他姓蔣的也配？！他家睿哥兒是一般人能教得起的？嗯？也是，他家睿哥兒那么聰明那么伶俐那么可愛，蔣鴻那廝能教得了他？到時候說不定比黃老夫子這個先生當(dāng)?shù)倪�短！福寧親王想通了，昂起頭，背著手，一路想一路冷‘哼’著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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