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病，火焚。

    段青茗終于不再問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

    “段玉蘭，你相信報應么？你相信因果么？段玉蘭，若有來生，我必將你加諸在我身上的一切，十倍奉還——段玉蘭，我的今生，就是你的來世……我永不饒恕！”

    是的，即便化作惡鬼，即便永遠沉淪在十八層地獄里，她，段青茗，都要報仇雪恨。

    段青茗抱緊了懷里已然昏過去的瑕兒，努力圓睜著眼睛里，望著窄窄的門縫之外，那一對觀火而立的男女，她的眼眶里，慢慢地迸出血來。

    大火，從窗口撲來，瞬間將屋子吞沒……

    大火通天，猶如長蛇。濃煙滾滾，直沖云天，沒過多久，小小女孩兒的哭聲，還有來自地獄的詛咒聲，全部被淹沒在這一片火海里，一切，重新歸于無聲。

    大火，一波又一波地燃燒過來。那火，那煙嗆在喉嚨里、眼睛里，有一種幾乎絕望的窒息。

    煙火，將段青茗徹底地包圍。仿佛要在下一秒，就要將她生生吞噬。段青茗心里一急，用力，睜開了眼睛。

    天色，正是黎明前夕。一陣清涼的風，越窗而過，吹到段青茗的臉上，她的頭腦，這才清晰了些。

    屋子里，點著半明的燭光，整個空間，顯得朦朦朧朧。再朝外看去，只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小心地蜷縮在床前的踏板上，呼吸均勻，似是睡著了。

    “水……”

    段青茗發出嘶啞的聲音，她的喉嚨里干極了，只想喝水。

    “小姐啊，你終于醒了……”

    聽到帳子內的人，輕輕地吐了口氣，原本伏在床踏上淺眠的夏草兒，驀地清醒過來。她掀開帳子一看，和段青茗迷惘的眼神對了個正著。夏草兒再也顧不了許多，她上前，一把上前抱住神色依舊懵懂的段青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小姐啊，你昏睡了整整三天了呀，你可擔心死夏草兒了……”

    “好了，夏草兒，小姐才剛醒來，身子還弱著呢，哪里經得起你這般的折騰……夏草兒你別沒輕沒重的。”

    耳邊，傳來一個喝斥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依稀的威嚴。聽到那樣的聲音，夏草兒立時噤聲，連忙放開段青茗，幫段青茗整理了一下皺亂的衣服，用手擦了擦眼淚，退下床邊，規規矩矩地站好。

    風吹燈影，屋子里本來就暗的光線，頓時顯得飄搖起來。段青茗才一轉過眼神，就看到了一臉憔悴的寧嬤嬤。

    寧嬤嬤，是夫人丁柔的奶娘，自從夫人丁柔過世之后，她便陪在段青茗的身邊，向來任勞任怨！

    “小姐，老奴是來和小小姐您，告別的。”寧嬤嬤蒼老的聲音，隱含著悲泣。在這黎明天天光里，顯得凄楚無比。她來到段青茗的床前，放下手里小得可憐的包袱，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幾個響頭：“小小姐，您可要保重自己啊——”

    寧嬤嬤磕頭的聲音很響，直震得段青茗的心，忽然痛了起來。她連忙制止：“嬤嬤休要如此。”

    是做夢吧？可是，寧嬤嬤的聲音，竟然如此清晰？

    然而，暗淡的燈光下，段青茗毫無防備地呆住。

    不，這不是她的手——細小的胳膊，只有平時的一半那么長，稚嫩的肌膚，還帶著少蒼白的嬰兒肥。

    再看看身體，段青茗就更吃驚了——她足足一米六的身材，此時卻足足矮了一半……段青茗下意識地轉過頭，朝床頭的菱花鏡望去，略微昏黃的燈光下，她只看到一張似曾相識的臉。

    段青茗先是一呆，再一呆——不太清晰的棱花鏡里，映出一張巴掌大的小臉——熟悉的眉眼，帶著些懦弱和不安的眼神……那，可是少年時的自己？

    段青茗的心，狂跳起來，她貪婪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陳舊古樸的擺設，昏黃的光線，還有她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到的，在窗下迎風綻放的潔白花束……這一切，怎么會如此的熟悉，熟悉得幾乎想要脫口而出？

    段青茗深吸了口氣，剛想說什么，就聽到門口處，傳來一個尖利至極的聲音：“寧嬤嬤，，你不是昨個兒半夜就被夫人趕走了么？哪個狗-膽包天的奴才，竟然敢留你在這里？若是讓夫人知道了，看不打斷你的腿……”

    聽那聲音，段青茗的心驀地揪到了一起，揪得她的五臟六腑，都刺痛起來。她至死都不會忘記，那是田嬤嬤的聲音，也是她的奶娘，卻親手將她的孩兒交到段玉蘭的手里，被段玉蘭生生地扼死！

    段青茗閉緊了眸子，任任尖長的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直到掐出一道又一道的血痕，鮮血流了出一來，她才輕輕地松了口氣——田嬤嬤，好，真的很好……

    屋外，傳來爭執不休的聲音，原來是段青茗的大丫頭夏草兒，在聽到田嬤嬤痛訴寧嬤嬤之后，她終于忍不住了：“寧嬤嬤是夫人的奶娘，是看著小姐來長大的。來和小姐道個別，有什么不對了的？不象有的人，還身為奶娘呢，卻撇下自己的主子不管，天天往劉姨娘和二小姐的屋子里跑……”

    夏草兒早就看不慣田嬤嬤那一副丑惡的奴才嘴臉了。現在，有小姐撐腰，她還怕什么呢？

    夏草兒板起巴掌大的小臉，狠狠地朝田嬤嬤“啐”了一口：“反正小姐也醒了，事情大不了鬧到老爺的面前去，說不定還能找出那個偷東西的正賊呢——”

    段青茗望著氣勢逼人的夏草兒，她蒼白如紙的臉上，露出一抹會心的笑。在前生，她怎么沒有發現，這向來不大出聲的夏草兒也是這樣的牙尖嘴利？可見，這兔子被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夏草兒轉過頭來，對著段青茗福了一福。她的小臉兒漲得通紅，望著段青茗，氣憤憤地說道：“小姐，您也看見了，這寧嬤嬤，擺明是被人冤枉的……小姐您昏迷不醒的時候，是黑是白的，這任她們發配，現在，小姐醒來了，您看著掂量著，要怎么辦吧！”

    田嬤嬤寫滿狡黠的眼珠轉了轉，飛快地在心里權衡了一番。

    只要寧嬤嬤這個眼中釘被趕走了。這寧姝苑里，還不是她說了算？到時，再想拿捏夏草兒這個jian丫頭，可不是小菜一碟？

    田嬤嬤上前一步，那角度，剛好擋住段青茗的視線。田嬤嬤一甩臉子，趾高氣揚地對寧嬤嬤說道：“這小姐你也見了，禮也全了，寧嬤嬤你也應該走了……快走，快走，你若再不走，我就告訴夫人去——”

    田嬤嬤嘴快，人更快。她上前兩步。一把揀起寧嬤嬤的小包袱，往寧嬤嬤懷里一塞，伸手一扯寧嬤嬤的衣衫，就要將寧嬤嬤往門外甩去。

    橫豎只要離了小姐的眼，這寧嬤嬤要生還是要死，不全憑夫人的一句話？

    “小小姐啊……”

    寧嬤嬤被田嬤嬤扯著，又回頭朝段青茗望了一眼，有些蒼老的眸子里，充滿了凄楚——這一次出府，怕此后一生，都沒辦法再看到小小姐了……

    “站住。”

    一個冰寒至極的聲音，從帳子里傳來。那聲音，并不算高，也并不暴戾。可是，直聽得田嬤嬤只覺得有一股寒氣，直從心窩子里冒了出來。

    田嬤嬤一怔之下，不由地松開了寧嬤嬤的手，轉身來到段青茗的面前，彎了彎腰，哭訴道：“小姐，老奴這也是為你好啊，要知道，寧嬤嬤犯了錯，已是不潔之人，不配再服侍小姐您……這驅趕出府，夫人已經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了……若您再護著寧嬤嬤，夫人若知道了，一定會傷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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