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眼神猛然一緊。
燕州馮家,正是她的娘家。
“說下去!”太后重重道。
鄧安垂眸,裊裊熏香中,聲音幾乎聽不出來內(nèi)侍特有的尖細(xì),而是帶著一種輕柔,仿佛把人帶到了他年少的時光里。
“那一年母親久病不起,父親為了給母親治病,帶著奴婢起早貪黑去河邊砸開冰窟窿撈魚去集市上賣。結(jié)果有一天父親滑了一跤跌進(jìn)冰窟窿里,等奴婢把他救起來時已經(jīng)昏迷不醒了。賣魚的錢換成了父母的藥費,很快就所剩無幾,父親沒過多久就去了。奴婢不忍心父親裹著一張草席走,便去路邊賣身葬父。”
說到這里鄧安一聲苦笑:“奴婢當(dāng)時還小,是個傻的,不知道這買賣下人自有去處,在路邊跪了很久都無人問津,甚至被路過的頑童砸過雪塊。就在奴婢快絕望時,恰有一輛大戶人家的馬車路過,車?yán)锵聛硪粋丫鬟,給了奴婢五兩銀子,說是她家姑娘給的。那個丫鬟給完扭身就上了車,等奴婢反應(yīng)過來去追時已經(jīng)追不上了,只隱隱看到車子上一個“馮”字。“
聽到此處,太后挑了挑眉。
鄧安接著道:“奴婢花二兩銀子買了一口薄棺葬了父親,沒過多久母親也去了,又用剩下的錢葬了母親。奴婢記得很清楚,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冷,雪下了整整半月,許多熟悉的面孔就悄無聲息凍死在街頭。而奴婢帶著幾個弟弟妹妹,卻憑著剩下的一點銀錢挺過了那場大雪,等到了官府富戶施粥的時候。因為在當(dāng)?shù)匾呀?jīng)沒有任何親人了,轉(zhuǎn)年春天,奴婢就帶著弟弟妹妹們來了京城,誰知京城并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好討生活,憑著奴婢一人根本無法養(yǎng)活五個年幼的弟弟妹妹。后來趕上宮中招內(nèi)侍,奴婢就一咬牙進(jìn)了宮。”
鄧安深深看太后一眼,眼角微濕:“這么多年過去,奴婢永遠(yuǎn)不會忘了。當(dāng)年那位姓馮的好心姑娘給的五兩銀子救了奴婢一家六口人的命。”
“那位姓馮的姑娘,就是皇后嗎?”太后問。
鄧安緩緩點頭。
太后咬牙:“既如此,你為何恩將仇報,替華貴妃做事?”
鄧安匍匐在地:“奴婢一開始不知道的。奴婢一進(jìn)宮就被分到了華貴妃身邊。因為識幾個字,又有著在外面討生活的經(jīng)歷,比一般小太監(jiān)要機(jī)靈些,漸漸就得了華貴妃的賞識。那時候,華貴妃就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只有好好聽主子的話,弟弟妹妹們才能過上好日子……直到小公主沒的那一年,皇后傷心過度,當(dāng)時的承恩伯夫人專程進(jìn)京來探望皇后,身邊還帶了一位年輕婦人,機(jī)緣巧合被奴婢看到了,一下子認(rèn)出來那位年輕婦人就是當(dāng)年給奴婢銀子的那個丫鬟。奴婢悄悄打聽,這才知道她曾是皇后娘娘的貼身丫鬟,因為年紀(jì)大了沒有跟著皇后進(jìn)宮,留在了燕州。奴婢這才知道。貴妃娘娘最想扳倒的人就是奴婢的恩人!”
太后直直盯著鄧安:“當(dāng)年皇后被誣與人有染,華貴妃指使你做了什么?”
鄧安搖頭:“這件事奴婢沒有參與。當(dāng)時貴妃娘娘更信任大太監(jiān)楊江,一些很私密的事都是讓楊江去辦。等到后來皇后被幽禁,貴妃娘娘才命奴婢監(jiān)視著關(guān)雎宮。不久后奴婢發(fā)現(xiàn)皇后娘娘有了身孕,也曾試圖隱瞞過,一直到小皇子出生,終究沒有瞞住。那個時候奴婢就知道,小皇子兇多吉少了,貴妃娘娘定會派楊江對小皇子下手。”
太后瞇了眼,幽幽道:“哀家記得。華貴妃身邊那位叫楊江的大太監(jiān),突然得了急病死了?”
“是。”鄧安牽了牽嘴角,“那個時候,貴妃娘娘最信任的內(nèi)侍除了楊江便是奴婢了。一旦楊江出事。貴妃定然會派奴婢去辦那件事,畢竟在宮里行走,宮婢遠(yuǎn)沒有內(nèi)侍方便。于是奴婢就使計揭露了楊江與貴妃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對食的事。那個宮女是替貴妃管庫藏的,楊江膽大包天,竟勾結(jié)那宮女拿出貴妃鮮少用到的物件賣到宮外去。此事一暴露,貴妃娘娘自然大怒。杖斃了他們二人,對外宣稱暴斃身亡。而后,貴妃娘娘果然就把那個差事交給了奴婢。”
“那個賤人當(dāng)時如何說的?”
鄧安遲疑了一下。
“說!”
鄧安咬咬牙道:“貴妃娘娘要奴婢把小皇子從關(guān)雎宮抱走,悶死后尋個偏僻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覺埋了。”
太后坐回矮榻上,閉了閉眼。
“奴婢表面應(yīng)下,把小皇子抱走后就放進(jìn)一個較深的木桶里,悄悄放進(jìn)護(hù)城河里去了。奴婢想著,護(hù)城河水勢平穩(wěn),那個季節(jié)木桶不會被沖到離江里去,說不準(zhǔn)小皇子福大命大,就能被河邊的人發(fā)現(xiàn)救了去,也算是奴婢為皇后娘娘盡一點心了。”
鄧安說完,以額貼地:“太后,奴婢知道罪無可恕,只望您能高抬貴手,放過奴婢的弟弟妹妹們。”
熏人欲醉的香氣里,端坐在矮榻上的太后仿佛睡著了,一言不發(fā)。
鄧安一直保持著跪地的姿勢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太后終于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亮得嚇人,盯著鄧安搖搖頭:“不,哀家不打算要你的命。”
“太后?”
太后抬抬手:“你且安心,你弟弟妹妹們的命暫時也是安全的。哀家留著你的命,想要你替哀家做一件事。若是做得好,無論你怎么樣,哀家至少保證不會動你的弟弟妹妹們。”
鄧安緩緩跪直身子:“請?zhí)蠓愿馈!?br />
太后忽然笑了,望向掛著薄紗的窗子,喃喃道:“這個時候,長春宮園子里的夾竹桃開得很不錯吧?”
鄧安心頭一震,脫口而出道:“太后知道那花——”
“有毒是不是?”太后傲然一笑,“哀家是馮氏一族嫡支嫡長女,你以為只懂繡花彈琴不成?”
“奴婢不敢。奴婢是說,貴妃娘娘小心得很,凡是入口的東西,一定要人試吃的。”
太后嗤笑:“誰說讓你給華貴妃下毒了?”
“那您的意思是——”
“給哀家下!”(未完待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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