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讀書 ) 雪下了地上一層，宋三娘子和劉梅寶站在屋檐下，看著周良玉用香點燃了爆竹。
爆竹遠(yuǎn)沒有現(xiàn)代的那樣精巧，發(fā)出一聲悶悶的炸裂聲便散了。
劉梅寶抬頭看還黑著的夜空，不知道誰家放的焰火不時點亮夜空，和晶瑩飄下的雪花相映成趣，倒也十分好看。
“大吉大利。”宋三娘子喃喃說道。
周良玉點完爆竹，回身就沖宋三娘子跪下叩頭。
“娘，兒子給你拜年了。”他笑嘻嘻的說道。
看著他額頭沾上的雪花，宋三娘子忙伸手拉他起來，一面將一個紅包塞給他。
劉梅寶在一旁遲疑一下，她也要叩頭嗎？說起來，這種事還真不習(xí)慣啊。
遲疑的時候，宋三娘子已經(jīng)轉(zhuǎn)向她，也將一個紅包塞過來。
劉梅寶順勢道謝，又說了句吉利話，這叩頭的事便混過去了。
“你們再回去睡會兒吧，時候還早。”宋三娘子說道，自己準(zhǔn)備了香蠟，開始在神靈供奉的地方點燃。
雪夜的天格外的冷，再加上半夜起身，劉梅寶已經(jīng)凍得牙關(guān)相撞，聞言也不再客套，忙轉(zhuǎn)回自己的屋子里去了。
重新脫了衣裳，鉆進(jìn)還帶著余溫的被窩，滿意的舒了口氣，只可惜外邊爆竹聲越來越多，想睡著卻是很難了。
她干脆拿過宋三娘子給的紅包拆開看，見里面只裝了六文錢，估計是取六六大順的吉祥，又穿著里衣跳下來去扯桌上的書看，不小心扯到帳子。從上面掉下一沓子紙。
看到這沓子紙，劉梅寶面色不由一紅，思付一刻，伸手拿起來，卻并沒有放回帳子頂上藏起來，而是躺在床上，慢慢的打開了看。
這些都是那盧巖送來的信，除了第一次的那張被他燒了以外，余下的這幾封都還留著，她如今日日在家。藏在屋子里倒也不怕被人看到。
“字倒是越寫越好了..”她心里想著，嘴角浮現(xiàn)一絲不自覺的笑，“不過有些語句還是不太通順..”
想著又是一笑，搖搖頭，她又不是老師批改學(xué)生的作文。怎么竟想這些。
不過，不想著這些又該想些什么？
她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將手里翻看的信紙倒扣起來。平心而論，古人盧巖寫的這些信算不上情書，對于來自現(xiàn)代開放社會的沈劉梅來說，通篇沒有一個愛字的信怎么算的上情書。但在古代主動跟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子寫信，這種行徑本身已經(jīng)是極大的荒唐。
一個非親非故的男人過個三四天就給你寫信。說說自己的生活自己的高興與不高興事，除了表達(dá)愛意，還能有什么？交筆友認(rèn)干親嗎？更何況，在這之前他已經(jīng)提過親了。
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路被堵了，所以要來搞自由戀愛了嗎？
這小子倒還真有辦法，劉梅寶再次露出笑，幸虧自己已經(jīng)不是劉梅寶本尊，要不然，那個驕傲敏感的因為別人多看一眼就敢上吊的小姐，此時不知道已經(jīng)以死明志多少回了。
“不是說很有錢嗎？吃上一頓燒豬頭。有那么高興嗎？”劉梅寶又翻開一張信紙，一面看，一面自言自語笑道。“還問我高興不高興？我要是天天豬頭隨便吃，我也高興….”
屋子里的光線漸漸亮起來。外邊走動的人也多了起來，宋三娘子早已經(jīng)打開了大門，以便街坊四鄰的拜年。
聽得院子里迎來第一批拜年的鄰居，劉梅寶也不好再躺著，穿衣起身，猶豫一刻，還是將這些信疊好，重新放在帳頂上。
早飯早已經(jīng)做好了，宋三娘子因為要敬神迎客，自己早早吃過了，余下的給他們在鍋里捂著。
劉梅寶簡單吃了口，雪已經(jīng)停了，但積雪一層，便拿起掃帚打掃，一直掃出門，將巷子里自己門前掃出一條路。
一邊掃一邊小心的四下看，果不其然在門旁的流水口大石頭下發(fā)現(xiàn)一張紙露出一角。
真是越來越膽子大了，難道看自己每次都會及時收走，就將這種信定點投放了嗎？
如果自己不收，難道他們也不拿走嗎？劉梅寶心里嘀咕道，到底是沒膽子試試，萬一出了差池，最終倒霉的還是自己。
她借著抖掃帚彎身將那封信收入袖子里，還沒直起身，周良玉已經(jīng)從門內(nèi)跑出來。
“我來掃。”他說道，一面奪過劉梅寶手里的掃帚，“天冷，快進(jìn)去。”
劉梅寶說了聲謝謝哥，并沒有進(jìn)去，而是袖著手看他掃，二人一面說話，天漸漸亮起來，巷子里走動的人更多了，見周良玉已經(jīng)將整條巷子都掃了，紛紛夸他勤快。
當(dāng)六嬸也說笑著過來時，劉梅寶才轉(zhuǎn)身進(jìn)了家門，這些互相拜年不用她出面，便徑直進(jìn)了屋子，聽宋三娘子跟人在外互相問好說吉利話，知道她不會突然進(jìn)自己屋子來，關(guān)上門從袖子里拿出那封信。
信上內(nèi)容一如既往，說了些盧巖近日的生活。
“倒是個會收買人心的上司..”她看到那些給鹽丁等集中發(fā)放年貨的事，點點頭心里說道。
在這個韃子災(zāi)賊匪亂饑荒橫行的時候，這看似簡單的一份年貨，就足夠讓人愿意付出性命，怪不得這個年輕人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成為地方一霸，應(yīng)該不僅僅是因為他如閻王般兇惡嚇人吧。
至少從他這些信來看，劉梅寶絲毫沒覺得他一點兇惡，反而一個純樸簡單甚至有些呆呆的年輕人躍然紙上。
這個念頭冒出來，劉梅寶嚇了一跳，忙甩甩頭，她怎么能這樣想，這就跟現(xiàn)代網(wǎng)絡(luò)上聊天，通過那鍵盤敲出來的字，你所認(rèn)為的對方性情模樣什么的，其實不過是你自己構(gòu)想出來的。與真實的對方完全沒有關(guān)系。
她的視線落在最后一行那句例行的問自己的話上，咬了咬下唇，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將信疊好，站在床上跟帳頂上的那些放在了一起。
三十晚上下了雪之后，倒是開了天，但劉梅寶并沒有獲準(zhǔn)去街上逛逛這古代的年景，因為初六就要搬走了，宋三娘子只怕再出什么意外，干脆將她關(guān)在家里。
對于搶親什么的揣測劉梅寶已經(jīng)淡了很多。一個隔幾天就寫信有耐心想要走迂回路線的人，想必不會做出如此短視的事。
不過也說不定，劉梅寶又覺得這想法是自己構(gòu)造出來的，感覺自己已經(jīng)被這些信影響了，覺得再收到信一定不能看。她為此很懊惱，也便沒了心情出去逛，破家值萬貫。也夠她收拾幾天了。
正月初七那一天，一輛驢車再次拉著滿滿的家什離開了這條窄窄的巷子。
巷子里的街坊都知道了，雖然日常接觸不多，但還是出來相送。
其中六嬸的神色最為復(fù)雜。擠在最前面，看著劉梅寶欲言又止。劉梅寶自然避開她。
路老四要去府城走親戚，正好和他們一路做個伴，很快也趕著車?yán)淮蠹疫^來，匯合之后，宋三娘子拜別街坊，兩輛車搖搖晃晃的上路了。
行走在路上，四處一片過年的喜慶，但這其中依舊點綴著瑟瑟乞討的流民，看上去總是讓人有些郁郁。
過年走親戚，路上行人不少。大多數(shù)人都換了新衣，坐在驢車或者獨輪車上的婦人們，手上頭上多少都戴著幾件首飾。
雖然大家日子過得都辛苦。但過年畢竟是喜慶事，人人臉上都帶著笑。路老四的車上坐了滿滿一家，小孩子裹著厚厚的斗篷，一雙眼從厚厚的帽子下滴溜溜的四處看不夠，大點的孩子說笑著，大人們呵斥著，路上很是熱鬧。
忽的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后傳來，這年頭能騎馬的都不是一般人家，兩家人忙催著車讓路，待看清來者五人穿著暗紅襖，腰里掛著刀，這是再明顯不過的官差兵衛(wèi)的裝扮，面上都浮現(xiàn)驚懼，連小孩子都噤聲不敢說話。
所幸那些人只是拍馬過去，并沒有停下來盤查騷擾，其中不過有幾人盯著他們多看了兩眼，車上的婦人女子們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頭。
他們一陣風(fēng)一般拍馬過去了。
“大過年的，這些人也不歇歇。”路家車上有人低聲抱怨道，看到官兵總是讓人有些害怕。
“不是說大同那邊韃子又來了，官兵們也都顧不得歇了吧。”有消息靈通的說道。
這讓婦人孩子們更加害怕，催著趕車的快些走。
“那不是什么官差。”見多識廣的路老四低聲喝道，“那是鹽丁。”
雖然穿的衣服都一樣，但對于大鹽湖附近的民眾來說，官兵和鹽丁還是能分得清的，尤其是如今被以盧閻王為首的鹽丁。
盧閻王雖然名聲嚇人，但對于和鹽沒關(guān)系的人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眾人聞言都松了口氣。
“這樣更好，有這身衣裳在，一路過去至少那些賊盜不敢出來了。”立刻有人喜滋滋的說道。
這話引來其他人的笑。
“人家不知道忙著去哪里發(fā)財呢，那馬跑得快，咱們能跟得上？”
大家說笑著，方才的緊張一掃而光。
而相比他們一家，前方幾步外的宋三娘子一家神色卻是很緊張。
鹽丁這個詞飄入宋三娘子耳內(nèi)，讓她陡然繃緊了脊背，下意識的就看向劉梅寶。
劉梅寶也瞪大眼看向她，二人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里的緊張。
應(yīng)該不會吧…..
劉梅寶忽的轉(zhuǎn)身在家什中間一陣亂摸，扯出一把菜刀，面帶喜色的沖宋三娘子晃了晃。
宋三娘子的面色黑了幾分，卻并沒有說話。
“妹妹，你拿那個做什么？仔細(xì)割了手。”周良玉回頭看到，忙說道。
周良玉只知道有人向劉梅寶提親，但具體是誰，宋三娘子并沒有告訴他，因此不知道二人對鹽丁這兩個字的緊張。
劉梅寶哦了聲，說了句掉出來了我這就放回去混了過去，周良玉便不再問了，劉梅寶將那把菜刀悄悄的背在身后，用手握著緊緊的。
路程在忐忑不安中慢慢走過，并沒有什么意外，正當(dāng)劉梅寶要稍稍松口氣時，忽見前方有人馬晃晃悠悠，正是方才那五個鹽丁。
他們已經(jīng)不似方才那樣催馬飛奔，而是縱馬閑步，一邊走，一邊大聲說笑什么。
大家頓時又緊張起來，卻見這些人只是這樣走著，與他們之間保持著一定距離，慢慢行了一段，大家都放下心來。
“這些人看來不忙，如此慢行，倒讓咱們沾了光。”路家的一人樂滋滋的說道。
“是呀是呀有這些鹽丁同行，盜賊是不用擔(dān)心了。”婦人們也紛紛喜道。
鹽巡司雖然是管鹽的，但在她們眼里，還是很有震懾力的，再大膽的賊人也不敢堂而皇之的當(dāng)著他們的面作惡吧。
大家歡歡喜喜起來，覺得這一次走親戚真是好運。
與他們的歡喜不同，宋三娘子和劉梅寶的神經(jīng)一直繃得緊緊的，死死盯著在不遠(yuǎn)處慢行的鹽丁。
鹽丁們一直這樣走著，直到看到河中府城門，忽的調(diào)轉(zhuǎn)馬頭拍馬疾馳而來。
宋三娘子和劉梅寶差點驚呼出聲，卻見這些人從身旁越過，很快遠(yuǎn)去了。
二人驚愕的神情一直到進(jìn)了城門才緩解，回頭看了眼，那些鹽丁真的已經(jīng)走了。
這倒真像是特意護(hù)送的……
宋三娘子意味不明的看了劉梅寶一眼，劉梅寶自然也想到這一點，不知怎地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垂下視線。
所幸宋三娘子并沒有說什么，和路家人分了手道了謝，便直奔租住的院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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