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jié)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之中忽然就想起了別誤了送客，頓時一個‘激’靈醒來——她才醒來的時候還有點懵懂，隱隱約約的聽見有人聲在說話——
“……師兄不知，非是我不肯賣師兄這個面子，實在是長安局勢復(fù)雜，敏平侯……”
聽見祖父的爵號，卓昭節(jié)一驚，頓時清醒了過來，但這么一失神，就漏聽了底下幾句，就聽見窗外和著惠風(fēng)，游若珩的聲音緩緩響起道：“崔師弟，你之意思，莫非昭粹南下，不僅僅是為了學(xué)業(yè)？”
“游師兄何出此言？”另一個沉穩(wěn)儒雅的聲音帶著一絲驚訝道，“難道令愛令婿沒告訴游師兄？如今東宮膝下長子延昌郡王長成，年初又娶了敦遠侯的嫡‘女’，這延昌郡王的生母雖然不是太子妃，但師兄當年致仕前，想來也聽說過太子寵愛綠姬，與太子妃并不和諧之事吧？”
竟然是游若珩與崔南風(fēng)在樓下密談！游若珩壽辰，昔年同科中榜、如今已經(jīng)權(quán)傾朝野的時斕自然‘抽’不開身從長安回來祝賀，但崔南風(fēng)是每年都到的，他和游家是通家之好，卓昭節(jié)對他的聲音自不陌生。
卓昭節(jié)暗暗吃驚，忙放緩呼吸，生怕被他們發(fā)現(xiàn)，雖然游若珩不會拿她怎么樣，畢竟她也是無心撞見了此事，那崔南風(fēng)念著游若珩的面子就更不會計較，可實在尷尬——何況從方才醒來后聽見的第一句話來看，仿佛……還與卓昭粹圖謀的拜師有關(guān)？
她這邊正驚疑不定，底下游若珩已經(jīng)沉聲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今朝中，圣人最信任時師兄。”崔南風(fēng)知道游若珩致仕之后就萬事不肯‘操’心，當下耐心道，“其次才輪到祈國公、敏平侯、敦遠侯這幾位，此外，蘇太師雖然退隱已久，但余威尚在——師兄請看，祈國公與敦遠侯本就是姻親，如今的祈國公夫人是敦遠侯嫡親胞妹，其子也早就立了祈國公世子！兩家不說是一家，但敦遠侯嫡‘女’嫁與延昌郡王卻是祈國公親自做的媒……
“至于敏平侯，嘗教導(dǎo)延昌郡王騎‘射’多年，自然也是支持延昌郡王的……只是蘇太師堅持延昌郡王雖是長子，卻非嫡出，當年因是太子第一子，圣人喜悅之下，答應(yīng)太子冊其為郡王，已經(jīng)壞了規(guī)矩！如今更不該為他娶高‘門’貴‘女’！若是蘇太師如此，倒也沒什么，但師兄須知道，淳于皇后……”
游若珩沉‘吟’道：“淳于皇后向來重嫡出。”
“不錯。”崔南風(fēng)苦笑著道，“淳于皇后可不是普通的重嫡出！就是圣人膝下也沒有妃嬪所出之子‘女’，從太子到諸王、公主皆出自皇后！從本朝以來，但凡寵妾滅妻者，淳于皇后除非不知，一旦知曉，必定追究到底，重責不饒！實際上，據(jù)時師兄最近送來的消息，東宮寵愛延昌郡王已經(jīng)被皇后責罰過數(shù)次，倒是晉王、光王，皆與王妃琴瑟和諧，深得皇后歡心……所以即使祈國公、敦遠侯、敏平侯都站在了延昌郡王這方，連太子本人也更喜歡庶長子，對太子妃所出的真定郡王有所冷淡，但只要皇后在一日……師兄你也知道，太子怎么可能與皇后相爭呢？就是圣人，如今這兒沒人，我說一句——圣人許多時候也拗不過皇后的。”
“如此說來，昭粹南下，竟是受了敏平侯的指使？”游若珩喃喃的道。
崔南風(fēng)道：“這事情我也不好直接問，但他才到，時師兄的信就追了過來，說明了長安局勢……現(xiàn)下蘇太師靠著淳于皇后處處打壓延昌郡王，要保真定郡王將來的儲君之位，而祈國公、敦遠侯這些人，連‘女’兒都嫁了，當然也不甘心……兩邊都想拖著時師兄下水！畢竟圣人對時師兄十分的倚重，又有華容長公主在宗室里的影響……皇室之事最是兇險，當年齊王作‘亂’，時師兄好容易才避了過去，又靠著才能并華容長公主的說情，才能入閣，如今爭儲比之諸王叛‘亂’更為驚心動魄，何況時師兄近來也很是思鄉(xiāng)，他惦記著過幾年尋個機會告老還鄉(xiāng)，與咱們一起閑來小酌，也算是全了當年恩師跟前一起苦讀時的約定……實在不想再被卷進去，所以，卓昭粹我是萬萬不能收的，這一點，還求師兄體諒。”
游若珩嘆了口氣道：“我哪里知道這其中竟然有這許多隱情？不瞞你說，若非你提到東宮，提到爭儲，我只道這孩子南下當真是為了替他父親爭口氣呢！憐他這一番孝心……何況既有結(jié)發(fā)元配所出的嫡子在，卻要越過了去立繼室所出的幼子，這實在不像話！”語氣里不免透出幾分傷感，“當初時師弟做媒將霽娘許給卓芳禮，說他品行不錯，如今看來，他究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不過也是我自己愚鈍，不是你今日特意來說明……”
“師兄這話說到哪里去了？”崔南風(fēng)道，“你我份出同‘門’，彼此提醒本是應(yīng)該的，不過敏平侯如今曾孫都有了幾個了，還不肯立世子，也難怪卓芳禮會著急，卓昭粹年歲還輕，慢慢教導(dǎo)著也不至于一心一意走旁‘門’左道了……再說敏平侯是他的嫡親祖父，長輩命令下來，他一個小輩也為難，師兄也不要太過責怪他……”
兩人又對此事感慨了幾句，轉(zhuǎn)而說起了任慎之、游熾、游煥的功課來。
樓上，卓昭節(jié)面‘色’時紅時白，手按‘胸’口，只覺得心砰砰的跳著，千頭萬緒襲上心頭，偏自己卻毫無主意！
她怔怔呆了片刻，猛然想到自己方才是伏睡在窗邊，所以游若珩與崔南風(fēng)進來，雖然二樓的窗開著，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但此刻自己醒來，自然直起了身……她不知道游若珩和崔南風(fēng)什么時候會離開，就小心翼翼的脫了木屐，赤著腳，預(yù)備退到書架后，免得被發(fā)現(xiàn)。
不想——才轉(zhuǎn)過身來，眼前所見，卻猛然一驚，幾乎沒當場失聲尖叫——相比之下，寧搖碧顯然早有準備，頭也未抬，只輕描淡寫的豎起食指，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卓昭節(jié)用力一咬舌尖，才忍住了到嘴邊的驚呼，定了定神，才見他也是脫了木屐，盤坐在不遠處的書架下，正用極為緩慢、輕柔的手勢，翻閱著一本架上取下來的古書。
正盛夏時候，驕陽被書房附近稀疏的竹葉少濾，窗下小小蓮池返照陽光，水‘色’瀲滟，將書房二樓映得一片堂皇，這堂皇里，但見寧搖碧面‘色’出奇的皎潔明亮，似‘玉’似瓷，容光煥發(fā)，瀲滟水光在他‘胸’前、臂上搖曳著粼粼的光芒，在他那傳自胡血的長睫下拖出濃重的黑影，有一種難以描述的俊美與華貴。
他仿佛一點也不擔心卓昭節(jié)會驚動樓下之人，示意之后，就繼續(xù)專心看了下去，那姿態(tài)全然不像是擅入他人書房、又才偷聽了長輩談話的人，倒更像此地是他的一樣——那么的理所當然。
卓昭節(jié)愣愣看了他半晌，因為如今樓上樓下的窗都開著，她方才連游若珩與崔南風(fēng)的嘆息聲都聽得清楚，此刻也不敢冒險開口，只得呆呆的望著他。
寧搖碧任她看著，耐心而專注的看著手里的書籍，半晌，他翻完最后一頁，合上書，輕輕放回原處，也看向了卓昭節(jié)——那種毫不掩飾、肆無忌憚的目光看得卓昭節(jié)片刻光景就敗下陣來，她面頰一紅，將視線移開。
只是寧搖碧卻并未因此收斂，他背靠書架，索‘性’疊手為枕，專心的盯著卓昭節(jié)看著——卓昭節(jié)如今當真是如坐針氈，怕被游若珩和崔南風(fēng)發(fā)現(xiàn)，既不敢開口、又不敢離開——惟恐離開時身上環(huán)佩釵環(huán)出聲，被底下聽到……
這么著簡直是度日如年，好歹底下游安進來催促，道是外頭有事，兩人才一并出去了。
在樓上目送他們的身影消失在竹后，卓昭節(jié)長出一口氣，轉(zhuǎn)過頭來，卻見寧搖碧還在饒有興趣的望著自己，她面‘色’更紅，氣惱道：“世子這樣看我做什么？”
“你能看本世子，本世子為何不能看你？”哪知寧搖碧理直氣壯的很，卓昭節(jié)一想……仿佛的確是自己先看他的，頓時有些語塞，她還沒想到話來回，寧搖碧已經(jīng)繼續(xù)道，“再說你也不見得比本世子好看。”
“……”卓昭節(jié)有些惱羞成怒，“我是‘女’郎！”
寧搖碧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卓昭節(jié)還道他要賠禮，哪知他道：“說的也是，小娘家家的氣量總是會小一點，本世子都未在乎你方才輕薄本世子，小娘還要記恨本世子看你幾眼……”他搖頭嘆息，“古時圣賢誠不我欺！”
……輕薄！卓昭節(jié)一瞬間，對寧搖碧先前的好印象直接跌到谷底！
她深吸一口氣才穩(wěn)住語氣道：“我方才看你……不，我方才看著你……不！我方才！是為了想問，你為什么會在此處？”
“宴席無趣，隨意走走就到了這里，還沒細看，樓下就來了人，本世子原本倒無所謂，正想招呼，哪知轉(zhuǎn)頭卻見有人在窗邊酣睡，惟恐生出閑話，惹人誤會，也只能藏身不出，聊翻幾本書打發(fā)辰光了。”寧搖碧收回作枕的手臂，活動著手腕，不急不慢的道。
卓昭節(jié)的臉‘色’，先是微怔，再尷尬，再氣惱，再無語……
她只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么丟臉過……胡‘亂’道：“那世子請繼續(xù)看書罷。”就起身待要走。
哪知她方才醒來便未移動過，半邊身子早已麻木，這會一個起身去穿木屐，才一踩上就驚叫著摔了下去，寧搖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好笑道：“玩笑幾句罷了，小娘何必如此畏懼本世子？”
“……我沒有畏懼你！”卓昭節(jié)如今暫不能行，也只能悻悻的坐了下來，按了按‘腿’，郁悶道，“我只是想外頭在送客了，該去‘露’個面。”忽然想起，“世子你也該走了吧？”
寧搖碧無所謂的道：“此刻出去免不了一群人圍上來聒噪，等人都散了，本世子只要與游老翰林招呼下即可。”
卓昭節(jié)抿了下嘴，低頭不說話了。
寧搖碧卻閑談似的搭話道：“見過幾次，卻還不知道小娘之名？”
“我叫昭節(jié)。”大涼風(fēng)氣開放，‘女’孩子家的名字說下也不打緊，卓昭節(jié)隨口道。
“噫，昭節(jié)為‘春’之別稱，小娘是‘春’日出生的？”寧搖碧道。
卓昭節(jié)點頭，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世子叫搖碧，多半是夏日出生的。”
“金塘閑水搖碧漪，老景沉重無驚飛。”寧搖碧似笑非笑道，“人人聽了這個名字頭一個想到的都是李長吉的這套《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并閏月》，但實際上卻不是。”
他悠然道，“是……搖落方知碧‘玉’深。”
“搖落方知碧‘玉’深？”卓昭節(jié)一抿嘴，“我只讀過‘搖落方知宋‘玉’悲’，卻不知道這句是哪位所寫？”
寧搖碧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答非所問的道：“你那胞兄，南下的目的被戳穿了。”
“……”卓昭節(jié)一悶，隨即道，“崔山長和外祖父是不想多事，令伯父似乎早已身在其中了吧？”
“祈國公那邊的死活和我雍城侯府有什么關(guān)系？”寧搖碧哂笑著道，“所以，你說如果我將今日所聞傳回長安，淳于皇后若是知道你們卓家如今就在為延昌郡王這么鞠躬盡瘁、連游老翰林都哄上了……即使太子，也還沒登基呢！皇家會怎么想？”
“你！”卓昭節(jié)瞪大了眼睛，吃吃難語！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