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用來醒酒和更衣的‘精’舍建在一個小池塘上,此刻正是池塘生青草的時候,池邊另外栽了好幾株紫薇‘花’樹,還沒到‘花’開,嫩綠的新枝頑皮的探進回廊,廊上掛著一只鎏金架子,上面一只翠羽鸚鵡歪著腦袋看人,見卓昭節經過,拍拍翅膀,叫了幾聲,這鸚鵡看起來還沒學會人語,卓昭節隨便看了它幾眼就走了過去,挑了間空著的屋子,換好了帶來的衣裙——才系好上襦的帶子,初秋和立秋捧著的長帛還沒搭上手臂,守在外面的阿梨已經咳嗽一聲,不高不低的道:“寧世子,我家娘子還在更衣!
卓昭節心中冷笑了一聲,轉了轉主意,就推開初秋和立秋的手,道:“你們出去,讓他進來。”
初秋和立秋向來不敢對她的命令說什么,阿杏想了想,還是乖巧的退了出去。
片刻后,就見寧搖碧歡歡喜喜的大步而入,迫不及待的道:“昭節,我好想你!”
卓昭節平靜的道:“我有話要和你說!
寧搖碧笑著道:“咦,我也有事情和你商量——你先說罷!
卓昭節看了他片刻,一直看到寧搖碧詫異的止住笑,隱隱察覺到不祥,才輕嘆了一聲道:“我本來想……但想想,仿佛也沒什么意義……終究你也救過我……”她頹然松開袖中阿杏等人出去后就捏在掌心、尾端尖銳的金簪,落寞道,“就這樣吧……往后橋歸橋路歸路,你我再無瓜葛!”
這樣突兀的消息,寧搖碧瞬間目瞪口呆!
半晌,他才訥訥的問:“為什么?”
卓昭節厭惡道:“我怕臟!”
“……臟?”寧搖碧呆了呆,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你自己心里清楚!”卓昭節雖然心灰意冷之下打消了動手教訓他的心思,但見他一個勁的裝糊涂,也不禁怒火重起,冷笑著道,起身就要離開。
見狀,寧搖碧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倏的伸手攔住她,一字字道:“我不清楚!”
兩人誰也不讓誰的對峙片刻,到底寧搖碧先敗下陣來,緩緩放下手臂,卓昭節低哼一聲,也不知道是該松口氣,還是該感到失落,只覺得這一年來飲淵的奔‘波’都成了一場笑話……她昂首‘挺’‘胸’的要走出去,不想肩上卻一重,卻是寧搖碧重新抬手,按住她的肩,遲疑著、低低的道:“我真的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可是我哪兒做的不好?是剛才……剛才我不該在人前叫你名字嗎?我給你惹麻煩了?還是……還是其他什么事情?或者……或者你不喜歡公主的宴嗎?”
他面上哀傷之‘色’漸漸彌漫開來,手卻穩穩的抓著卓昭節不放,卓昭節掙扎了幾把,又是生氣又是委屈,喝道:“你放手!”
“你告訴我緣故!”寧搖碧懇求似的道,“我若做錯了,我改就是了!你別生氣!”
卓昭節聽他說到一個改字,心下一痛,停下掰他的手指,定定看了他片刻,眼中便有了淚光,她語帶哽咽道:“不是所有的錯誤都可以改的!”
寧搖碧呆了一呆,輕聲道:“那我犯了什么不能改的錯?”
見他還要這樣執‘迷’不悟,卓昭節心中悲涼,沉默片刻,恨聲問:“流‘花’居是什么地方?你在那兒過夜……不覺得臟么?”
“流‘花’居是我祖母、紀陽長公主府里一處庭院……臟的話……那里天天都有人打掃……”寧搖碧茫然的、小心翼翼的說道。
…………卓昭節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她深吸一口氣,顫聲問:“紀陽長公主府?!”
寧搖碧點了點頭,邊思索著為什么卓昭節會因為流‘花’居而生氣,邊緩緩道:“那兒離演武場最近,雖然雍城侯府也有演武場,但我這幾日都要陪祖母用飯,又要和淳于切磋武藝,所以就拉著淳于到長公主府住了,這樣也近些。”他小心翼翼的道,“你不喜歡那個地方?那我換個……不,我回去就搬回雍城侯府住,你別生氣,好不好?”
卓昭節:“………”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現在該說什么???
這一瞬間,卓昭節冒出無數個念頭,比如說:現在裝作暈過去還來得及么?
…………雖然不明白為什么卓昭節定定的看了自己半晌后,就宣布收回絕‘交’之言,但接下來卓昭節笑顏如‘花’的握著寧搖碧的手噓寒問暖一番,受寵若驚的寧搖碧立刻把深入追究卓昭節態度前后轉變巨大的緣故丟到了一邊。
只不過,他陪卓昭節回席上去之前,不忘記‘私’下里叮囑鸞奴:“回去之后立刻搬出流‘花’居!不,索‘性’把流‘花’居拆了吧!”昭節這么討厭流‘花’居,這種惹禍的地方怎么還能留?!
至于卓昭節是怎么知道長公主府的庭院并加以討厭的……嗯,寧搖碧方才問了一句,被卓昭節巧笑嫣然的一句:“哎呀不說這個了,我好想念飲淵,你今兒來帶它沒有?”瞬間給轉移到如何將飲淵盡快帶到這里來這個問題上去了……
鸞奴一呆,道:“世子,流‘花’居乃是長公主府的庭院……”
那可是先帝賜宅,工部有規制的,嚴格說起來里頭一草一木都是先帝所賜,當然公主府也不至于一點都不能碰,但像這樣直接拆掉一座院子,好歹也要有個理由吧?否則被那些特別喜歡多管閑事的御史知道了,幾道彈劾那是收定了!最重要的是,長公主府的主人是紀陽長公主,不是世子你啊!
寧搖碧不耐煩的呵斥道:“你去告訴祖母,本世子看流‘花’居很不順眼!”
“……”好吧,以紀陽長公主對幼孫的溺愛,有這么一句話,估計再拆幾座也不打緊……鸞奴默默的想。
這邊呵斥完小廝,轉過頭去寧搖碧瞬息之間已經笑得殷勤:“依我說咱們就不要回剛才的席上去了,反正四周多是席位,另外尋個地方坐罷?”他心里想的是卓昭節剛才翻臉,也許就是不想在堂姐妹跟前與自己太過親近?畢竟寧搖碧也很清楚,敏平侯是絕對不會同意自己的孫‘女’與自己來往的,為了不給卓昭節惹麻煩,在卓家人跟前他當然不能離卓昭節太近,像剛才那樣鄰榻說話恐怕卓昭節回去都要好生‘交’代一番了。
卓昭節‘露’出為難之‘色’,怎么說她也是和卓‘玉’娘等人一起來的,周氏游氏還特別囑咐今兒赴宴的卓家其他人好生照料她,如今更個衣就不回去……見這樣子,寧搖碧眼中掠過失望,道:“回去也好!
為什么會覺得越來越對不起他了?正沉浸在“誤會寧搖碧、而寧搖碧還對自己低聲下氣賠禮、并且很快就不追究此事”的巨大歉疚中的卓昭節察覺到這失望,立刻就不忍心了……
就在她要開口答應寧搖碧另外尋個地方坐時,不遠處有人忽然咦了一聲,揮手道:“卓姐姐?”
卓昭節一看,也‘露’出喜‘色’:“溫妹妹?這樣巧!”
穿著杏紅訶子裙配茜‘色’披帛、梳回心髻簪了朵寶石芍‘藥’‘花’的溫壇榕正從一叢才開了幾朵的杜鵑‘花’后的席上站起身,迎上來笑盈盈的道:“我方才還在想,若是遇見姐姐你就好了,沒想到這么快就……”說到此處,見寧搖碧就站在卓昭節身旁,兩個人似是同行,微微一怔,道,“寧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季天開始熱了,她輕輕叫了這么一聲,雪白的兩頰卻彌漫上了一層淺緋,襯著她今日的裝束,倒仿佛是叢中又開出了一朵最嬌‘艷’的杜鵑‘花’。
“嗯!睂帗u碧名滿長安,雖然不是美名,但他自幼四處尋釁滋事,長安不認識他和時五、淳于十三的人還真不多,雖然他對溫壇榕沒什么印象,但也不奇怪對方認識自己,隨便答應了一聲,目光如電,頃刻之間掃了一遍溫壇榕這一圈人,‘露’出滿意之‘色’,心下頓時有了主意,幫腔道:“昭節,原來你與溫娘子認識?既然溫娘子誠心相邀,何不就在此處入席?那邊使人過去說明下就是了!
卓昭節正對他愧疚得緊,本來就打算依他的意思,如今有了溫壇榕這么個現成的理由,自然沒有反對的道理,先對溫壇榕道:“那可叨擾溫妹妹了。”
又吩咐機靈的阿杏去和卓‘玉’娘等人說明自己被溫壇榕留下來、就在這邊入席并告罪。
溫壇榕看著寧搖碧陪在她身旁似亦步亦趨,眼神恍惚了一下,才輕笑著道:“卓姐姐這話說的,一來這‘春’宴也不是我辦的,二來……阮表哥也在那邊呢,只是他恰好走開了去,有阮表哥在,哪里輪得到我來照料卓姐姐?”
卓昭節笑著道:“哦,阮表哥也在這里?可真是巧!
雖然游氏和她說過長輩們都有意讓她嫁給阮云舒,但游氏那么一提之后,也說過些日子再議,何況她和阮云舒才見過一次,她對這個表哥沒什么心思,阮云舒對她也不過是客氣,兩下無意,如今并不覺得尷尬——倒是旁邊寧搖碧聽得“表哥”、又聽得什么阮云舒在,定然會照顧卓昭節的話,雖然知道表哥照料表妹本是親戚之間應有之事,心頭到底不快,只是當著卓昭節的面,到底將這絲不快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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