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jié)一口氣跑回茅屋內(nèi)室,掩了‘門’,撲到榻上抱住了被子,又是羞怯又是喜悅又是期待……半晌才想起了班氏從前的教導:“啊喲,外祖母說,小娘子要矜持些,我這么直接叫他提親,可不要被他小看了去?”
她煩惱了一會這個,這才將心思轉(zhuǎn)到正經(jīng)事上——卓家會答應這提親嗎?
在到長安之前,班氏可是透‘露’過的,敏平侯打算將自己許配給東宮庶三子,雖然不知道那位行五名澄的宗室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但就班氏的意思反正不是好人,不是好人到了班氏情愿冒著擔責的風險坐視代養(yǎng)的外孫‘女’和個長安出了名的紈绔書來信往的地步,這唐澄到底不妥到什么地步,卓昭節(jié)簡直沒有勇氣往下想……
可誰叫敏平侯這太子詹事支持著唐澄的同母兄長延昌郡王?
在秣陵的時候,因為無意中聽見崔南風和游若珩的密談,加上寧搖碧的幾次解釋,卓昭節(jié)在到長安前就對東宮暗流洶涌的爭儲之事有所了解,到長安雖然辰光不長,但因為心里掛著此事,‘私’下里向阿杏、阿梨旁敲側(cè)擊過,要說東宮之事其實也不新鮮,太子妃慕氏是淳于皇后為太子挑選的正妻,賢德溫柔、大方典雅,在長安貴‘婦’里口碑一向很不錯,問題是太子對這個正妻興趣不大,他更喜歡自己偶然微服出宮時邂逅的平民之‘女’、冊為孺子的綠姬。
這從綠姬是太子大婚之后才納進東宮的孺子,連側(cè)妃都不是,卻生下太子的長子、三子,堂堂太子妃慕氏卻至今只有真定郡王一子可見一斑!
尤其太子的長子——因為是庶長子,按著大涼惜爵的制度,即使宗室子弟,除非有大功勞,非嫡長之子,是沒有資格封爵的,更不用說郡王了,但太子硬是為他求得今上同意破例冊封郡王的旨意,而在三年前,太子又為延昌郡王聘了敦遠侯嫡‘女’為郡王妃。
敦遠侯歐氏一族,是先帝時候就久在中樞的‘門’第了,在先帝時還出過一位貴妃,雖然無所出又死得早,但統(tǒng)共沒承寵幾天就得了貴妃之封,可見歐家家世!
這么個人家出來的嫡‘女’……做郡王妃足夠,做太子妃、做皇后亦是夠格,太子的心意,還能不明白嗎?
只是真定郡王母子也不是毫無還手之力,不說邵國公慕氏一族的勢力,當今的淳于皇后與今上恩愛有加,最恨姬妾之流,任憑太子為延昌郡王說多少好話、綠姬在皇后跟前盡多少孝心、延昌郡王自己又對祖母何等討好,這些加起來也抵不過真定郡王一個元配嫡出的身份,在淳于皇后看來,太孫必須是真定郡王!
今上雖然不像皇后那么重視嫡庶,但太子妃賢德淑良,真定郡王.謙和孝順,延昌郡王再殷勤也沒有特別超過真定郡王,正子嫡孫,最順理成章不過,今上自然也覺得真定郡王繼位更為合適。
是以,太子雖然處心積慮的為延昌郡王鋪路,卻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小心翼翼,惟恐觸怒了今上與皇后。
可今上與皇后到底年歲都長了……
一旦山陵崩,太子升座為帝,那可就是他想立誰就立誰了,太子妃能不能成為皇后都兩說……
敏平侯顯然是認為今上、皇后怎么也不可能庇護真定郡王一輩子,縱然這兩位在時,太子答應了未來以真定郡王為儲,可誰知道往后怎么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即使太子無意取真定郡王‘性’命,自古以來,由于種種緣故被廢棄或流放的太子還少嗎?
因為延昌郡王已經(jīng)娶了敦遠侯家的嫡‘女’,而敦遠侯如今也是延昌郡王一系,敏平侯無意與敦遠侯存下芥蒂,退而求其次,選擇了唐澄……卓昭節(jié)皺著眉思索著,先不說這個唐澄定然不是什么好東西,就算他人品才貌沒什么可挑剔的,如今自己有了寧搖碧,唐澄再好又和自己有什么關(guān)系?
問題是敏平侯一定不會答應的……
卓昭節(jié)決不憚用最惡毒的設想來揣摩自己祖父知道此事后的做法,只是她自小受長輩鐘愛,尊敬真心疼愛她的長輩,并且愿意為這些長輩做出一定犧牲——也只是一定罷了,至于像敏平侯這樣沒有相處過還處處打著利用她的主意的長輩,卓昭節(jié)對他的心情才不高興琢磨,她懶洋洋的想:“婚姻大事,我才不受那老頭子擺布,他若是一定要勉強我嫁給唐澄,我非和他拼個魚死網(wǎng)破不可!這老家伙不拿我當孫‘女’看,外祖父可是疼我的緊……說不得到時候也要求到時相跟前了……反正這樣一輩子的事情,誰也別想左右了我去!”
敏平侯在卓家積威極深,可作為剛剛歸回家族、先入為主對這祖父存了怨懟之心的孫‘女’,卓昭節(jié)對他的積威毫無好感,在怨心的作用下,這樣的威嚴也不過引起她最本能的警惕與防備罷了,有幾個被寵愛長大的小孩子會發(fā)自本心的懼怕長輩呢?
“若是實在不行,我就不能學大姑姑嗎?”卓昭節(jié)琢磨了片刻敏平侯可能采取的手段,立刻找到了楷模,當初卓芳華為了亡母和娘家鬧翻,一樣是不聽話的晚輩,卓芳華可以好好的過到現(xiàn)在,自己為什么不可以?
再說卓芳華不回卓家,大房和四房不是一樣可以去探望她嗎?那個侯府有什么好稀罕的!
尋找到新的學習榜樣,卓昭節(jié)很滿意的認為自己已經(jīng)準備好了回家之后的‘交’代,反正以她的經(jīng)驗,做了什么班氏都能原宥她,那么卓芳禮和游氏也應該是這樣吧?所以只要準備好應付敏平侯就可以了嘛……至于沈氏,卓昭節(jié)一點也不認為這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繼祖母有什么資格管自己,克己讓人、尊老敬賢這種美德,嬌生慣養(yǎng)、備受寵愛長大的卓小七娘,向來都是選擇‘性’的表現(xiàn)……
內(nèi)室外,阿杏、阿梨、初秋、立秋四人面面相覷,在親耳聽到了雍城侯世子的表白后,又看到卓昭節(jié)對那寧搖碧說了句話就頭也不回的落荒而逃……四個機靈的使‘女’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些卓昭節(jié)當時說的什么。
問題是,初秋、立秋也還罷了,阿杏和阿梨作為游氏早就著手栽培,為卓昭節(jié)預備下來的貼身使‘女’,哪里會不清楚游氏對幼‘女’的安排嗎?
滿長安無數(shù)貴‘婦’小娘都盯緊了的溫文爾雅的阮家郎君,那才是游氏樂見其成的‘女’婿!
即使不是阮云舒,照著卓芳禮和游氏的喜好,怎么也該是學有所成、才貌俱全又謙和知禮‘門’當戶對的郎君才成,雍城侯世子,長安鼎鼎大名的紈绔,雖然作為土生土長的長安人,阿杏和阿梨清楚寧搖碧這狼狽的名聲中不乏祈國公府的推‘波’助瀾,以及延昌郡王一派的刻意抹黑,但這些和這位世子本身做事毫無顧忌、自恃出身不學無術(shù)也是極有關(guān)系的。
阿杏和阿梨早就得了游氏的叮囑,要在不動聲‘色’之間說著阮云舒的好話,幫著審查一切靠近卓昭節(jié)的郎君,好讓游氏隨時作出調(diào)整。
可現(xiàn)在……
兩個小使‘女’彼此對望,眼中滿是苦‘色’……
外頭忽然傳來一個脆聲招呼:“小七娘在嗎?”
聽到這個聲音,阿杏和阿梨頓時一個‘激’靈,阿杏迅速道:“你們進去伺候娘子!”
“好!”阿梨也聽出來的正是卓芳甸——這可是四房最警惕的對手之一,原本以為昨日在路上被沖散了馬車,正好把她甩開些時候,不想她這么快就找上‘門’來了。
阿杏出屋,果然籬笆外站著一群穿紅著綠的‘侍’‘女’,簇擁著一名錦衣小娘子,綰著流云髻的卓芳甸淡施脂粉,手中捧著一束迎‘春’‘花’,笑意盈盈的道:“咦,是你呀,阿杏,小七娘在不在?昨兒個可真不巧,我還想路上與她說說話呢,結(jié)果才出坊‘門’就被沖散了。”
只聽她對個晚輩身邊的使‘女’也這樣的平易近人,任誰都要贊她一句知書達禮,只是阿杏是四房的下人,可不會因此對她有好感,因此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了禮,才道:“回二娘的話,咱們娘子方才出去走了走,回來累著了,因此暫且休憩著。”
“這才是‘春’宴第二日,怎么就累著了呢?”一個輕輕柔柔的聲音響起,阿杏聽到這聲音,藏在袖子里的手就緊握了一下才松開,她側(cè)頭看去,就見旁邊的小徑上一個彩衣少‘女’不急不慢的走了過來,身后帶著一群青裳‘侍’者,這少‘女’看著和卓芳甸年紀仿佛,肌膚若雪,眉宇之間仿佛隨時都籠著些許愁態(tài),云鬢累累,彩衣蹁躚,她走路的姿勢極為好看,有一種隨時乘風而去的飄逸,因為這份飄逸,顯得格外柔弱,使大多數(shù)人都忍不住見之生憐,只可惜這個大多數(shù)人絕對不包括阿杏——只因這彩衣少‘女’用極嫻靜輕柔的語氣繼續(xù)道,“韻璃你說的倒沒錯,你家小七娘……人雖然還沒見到,但你那么喜歡她,料想是好的,可這身子也太弱了點,唉,真真是自古紅顏……”
這彩衣少‘女’一邊柔柔的說著,一邊‘露’出極為同情甚至憐憫之‘色’,只看她的表情,任誰都要以為卓昭節(jié)已經(jīng)病得不輕了。
……果然是來意不善啊!
阿杏心里感慨了下,然而在這少‘女’跟前她卻不敢怠慢,欠身行禮道:“婢子見過郡主!”
“免禮罷!笨ぶ骱軠厝岷軐捄,走到卓芳甸身邊,依舊是輕聲慢語的道,“你們娘子呢?現(xiàn)在可好嗎?看過了太醫(yī)不曾?需要什么‘藥’材?”
阿杏在心中暗吐一口血,自己也才說了一個卓昭節(jié)在休憩,這一位就差沒直接問到卓昭節(jié)進棺材不曾了,這件事情若不能圓回來,回去之后,游氏不掐死自己和阿梨才怪!
她壓住心頭恨意,微笑著道:“郡主這話婢子不敢當,婢子的娘子好著呢,就是……”
阿杏的話還沒說完,身后忽然傳來卓昭節(jié)的聲音,懶洋洋的問:“是何人來訪,擾我清夢?”
一面說,草草綰了一個單螺的卓昭節(jié)一面跨出‘門’,見到卓芳甸和郡主,這才‘露’出一絲驚訝,道:“咦,我道這會沒人來,這才特別小睡會,不想是小姑姑來了?真真失禮。”
就要彎腰行禮,卓芳甸含笑道:“我都說了,咱們年歲差不多,雖然是同輩,也不必這樣多禮的!
她話音未落,卓昭節(jié)已經(jīng)完全沒了行禮的意思,真誠道:“我在秣陵的時候就聽八哥說過,小姑姑你最不喜歡這樣的虛禮的,從前我想到底小姑姑你是長輩,所以小姑姑說不必多禮,我總是聽聽就算啦,哪里想到,昨兒個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說不喜多禮,我用了幾回敬語都被嗔了,這才知道小姑姑說的不許多禮也是真心話,我可不敢違抗長輩……說起來之前對小姑姑硬是行過禮,還望小姑姑莫要與我計較呢!”
……計、計較?
卓芳甸默了一下,難道你要我把那些禮都還給你么?
與她同來的那位郡主也是一噎,想說什么,只是卓昭節(jié)拖出義康公主不喜歡旁人拘禮說嘴,任誰也不能說公主不是,難道她要說卓芳甸說的“不必多禮”只是客套,以及顯示卓芳甸對晚輩的好嗎?
詭異的沉默里,那位郡主展開一個柔弱的笑:“你這話說的正是,說起來,你這會身子怕是不大好罷?怎么就起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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