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栽贓?”沈氏氣極而笑,厲喝道,“那我倒要問一問小七娘!你祖父叫你進書房是為了問幾家小娘子之間爭執(zhí)的經(jīng)過罷?你祖父是什么身份?他昨兒個回府來為小七郎的婚事應(yīng)酬一日、又在侯府里歇了一夜好吃新‘婦’敬的茶,就這么一日一夜的功夫,永興坊那邊不知道積累下多少公文!不然為什么今早就打發(fā)了書童卓香過去別院那邊取公文過來?若是卓香在書房里,恐怕你們也未必能夠得逞了!”
她冷笑著問,“以你們祖父的身份和辰光之緊,問一問小娘子家的經(jīng)過,以確認(rèn)是不是需要向其長輩賠禮,這是有的,但易氏——這么一個妾也配你們祖父來問?這不是你故意提起又是什么!”
卓昭節(jié)捏緊了拳,面上卻平靜的道:“這是因為祖父讓我將昨日之事的始末詳細(xì)說來,不許漏了一星半點,我自然要聽祖父的話!從頭詳細(xì)說來,中間祖父可也沒打斷讓我不要提易夫人!”
沈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道:“那么你祖父提到‘花’氏時,你又多個什么嘴?不管怎么說,‘花’氏也是五房的人,你這么點兒年紀(jì)會看個什么人?你也才見過她一兩回,知道個什么好與壞?你祖父的眼光豈是你能比的?你若是個懂事知道規(guī)矩的晚輩,那就該聽著!你祖父可以說‘花’氏不好,但‘花’氏是你五叔的妾,這天下哪里有閨訓(xùn)嚴(yán)謹(jǐn)?shù)男∧镒尤フf叔父房里人長短的道理?”
她不讓卓昭節(jié)說話就繼續(xù)道,“你是你外祖母撫養(yǎng)長大的,你外祖母我是知道的,是個極重規(guī)矩的老夫人!你是她嫡親外孫‘女’,她不可能故意把你教壞,定然是下了功夫好生教導(dǎo)你規(guī)矩——既如此,你會不知道當(dāng)時最有規(guī)矩的做法就是默默聽著?你卻故意為‘花’氏說話!你哪里是為‘花’氏說話?你這是惟恐你祖父不遷怒‘花’氏罷?所以說本來你祖父不該生氣,都是被你一步一步引動了真怒!”
卓芳禮冷聲道:“老夫人好口才,只是我兒心善,念著‘花’氏腹中有五弟如今唯一的男嗣,幫上幾句嘴——這不也是和老夫人學(xué)的嗎?合府上下誰不知道老夫人最是仁慈不過?”
他居然能把沈氏眼里的惡毒算計和挑唆說成是心善之舉,饒是沈氏此刻已經(jīng)和四房公然撕破了臉,也不禁氣得一陣暈眩!
而且卓芳禮的話還沒完,“父親雖然規(guī)矩嚴(yán),然也不是輕易動怒的人,更何況是動家法?為了區(qū)區(qū)幾句‘花’氏的好話就要叫人拿戒尺,還不是因為之前被五弟氣悶在心在前?所以七娘怎么不是被五弟連累的?”
“就算如此,父親當(dāng)時出了書房命下人送把戒尺過去,這是下人所見。”之前胡老太醫(yī)在內(nèi)室診斷,沒跟進去的人在外頭也不是空等,早就把書房外的下人叫過來問了又問,對下人所見到的事情皆了然在心,卓芳涯冷冷的道,“那時候父親還是好好的,可見父親即使為我之故遷怒了小七娘,但也沒到氣得吐血昏‘迷’的地步!恐怕是小七娘不甘心受罰,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尤其是四哥你愛‘女’心切,帶著長子次子去給小七娘撐腰,故而小七娘越發(fā)的無法無天,這才把父親氣到了那等地步!”
沈氏亦道:“文治之受你們父親信任,在咱們家已經(jīng)有十幾年了,他素來就是一個端方的君子,別說追著小娘子打,輕易都不理會小娘子的,若非小七娘有錯在前,怎會將他堂堂一個讀書人‘激’成那樣?”
她篤定了四房為了卓昭節(jié)的閨譽也不可能公然的說文治之非禮卓昭節(jié),那么如果不是此事,卓昭節(jié)就很難在解釋她與文治之之間的沖突時占據(jù)得理的位置了,畢竟沈氏剛才已經(jīng)給文治之定了一個“半師”的頭銜,這會哪怕說文治之先出言嘲諷她,沈氏也會堅持認(rèn)為這是文治之的教誨,是卓昭節(jié)心高氣傲任‘性’無禮不肯聽訓(xùn),總而言之是卓昭節(jié)的錯!
這樣接下來敏平侯發(fā)現(xiàn)孫‘女’如此不堪因而震怒——這責(zé)任才能推到四房頭上!
這回卻是游氏開口了:“母親這話說的可不對,文治之倘若當(dāng)真是個端方的君子,又怎么會公然追著七娘打?誰家幕僚做得出來把東主嫡親孫‘女’當(dāng)個下人打的事情?別說君子了,就是目不識丁、尋常知道規(guī)矩的下人也做不出來這樣的事情!”她嘲笑著道,“依媳‘婦’看呢,父親后來叫了文治之與七娘進書房,定然是問起緣故,恐怕就是震怒于文治之此舉荒唐,所以怒極動手……甚至于被氣成如今這樣吧?畢竟父親乃是七娘的嫡親祖父,焉有不心疼七娘的道理?”
卓昭節(jié)自是立刻接話:“母親說的極是!”
沈氏沉聲道:“游氏你不必拿貶低文治之來為小七娘說嘴!你們父親不是那等幫親不幫理的人,他向來公平的很!即使小七娘是他的嫡親孫‘女’,但若是她的不好,你們父親也決計不會包庇了她!”
游氏笑著道:“母親當(dāng)時不在書房里,又怎么知道錯不在文治之?母親平常總說心疼咱們,尤其是七娘,母親昨兒還與諸位老夫人說怎么疼她都疼不過來、怎么都舍不得說上一個字兒呢!如今怎么什么錯處都往七娘身上推了?畢竟文治之是外人啊,雖然他這些年來,跟著父親時常出入侯府,與母親一向也是極為熟稔的,但母親難道為了這份熟稔連孫‘女’都不疼了嗎?”
游氏這番話雖然是含笑說來,卻十分的‘陰’毒,說沈氏虛偽不過是引子,要命的是她一再強調(diào)沈氏和文治之熟悉,一句“跟著父親時常出入侯府”,等若是在暗示沈氏與文治之有‘私’情!
畢竟卓家誰都知道,敏平侯從十幾年前就在永興坊置下別院,鮮少回侯府,偶爾回來,也不一定過夜,過夜也不一定到沈氏房里去,也有像昨晚一樣住在書房里的。
所以沈氏這十幾年實際上獨守空閨的時候很長。
而她又受過皇后訓(xùn)斥,羞與各家老夫人時常來往——也是怕老夫人們嘴下不容情,嘲笑自己,畢竟沈氏當(dāng)年以隴右大族之‘女’的身份放著家里正經(jīng)的親事不肯要,尋死覓活的要為表哥敏平侯出家守一輩子、爾后熬死敏平侯的元配梁氏、梁氏才一死,百日都沒滿就迫不及待的過了‘門’,這么點辰光,這續(xù)弦的儀式之簡陋可想而知!
因為沈家自覺有這么個‘女’兒十分的丟臉,所以索‘性’連陪嫁都沒給,任由她從出家的道觀里出閣,權(quán)當(dāng)沒有這么個‘女’兒,一直到沈氏生了卓芳涯之后,一再的給家中寫信,這才重新恢復(fù)了來往。
這也是當(dāng)年沈氏把沈丹古接到長安后,侄媳李氏遣了人登‘門’質(zhì)問她多管閑事的底氣所在——歸根到底李氏是很看不起這個死皮賴臉也不見得結(jié)局有多好的姑母的。
總而言之,沈氏這些年過的非常的無趣和寂寥,而文治之雖然比她年輕好幾歲,但總歸是個男子,也是個讀書人。
游氏這番話雖然是明顯的污蔑,但傳了出去,未必沒有人當(dāng)真。
沈氏萬萬沒想到四房竟是一個比一個惡毒,她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在剎那之間沖進了腦中!
簡直恨不得撲上去撕爛了游氏的嘴!
然而……
沈氏手足冰冷之余,卻想到了方才留意到的一幕,她告訴自己冷靜些,嘴‘唇’的哆嗦平息些后,沈氏轉(zhuǎn)向一直沒說話的卓芳純,出乎意料的問起了他的意見:“大郎,你以為這件事情如何?”
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卓芳純。
卓芳純對沈氏這一問顯然十分的意外,但隨即想明白了沈氏的用意,只是明白歸明白,他卻沉‘吟’不語,半晌,才淡淡的道:“方才我問過下人。”
聽他這么一說,卓昭節(jié)忽然覺得有些不妙。
果然卓芳純神‘色’復(fù)雜的道:“文治之雖然瀕死不能說話,但他衣上卻有一個明顯的靴印,印在了右側(cè)身后的腰間,而書房里他飛出撞倒博古架上的古物……以及流淌下來的血,表明他是站在父親的書案前,面朝父親,從后方為人所襲擊,才會撞在博古架上的。”
“所以,假如是父親動的手……父親吐的血,可是在書案之后!”
“也就是說,父親昏‘迷’前,文治之倘若還沒撞上博古架,那么父親與他應(yīng)該是隔著書案面對面,卻不知道父親是如何動的手?”
卓芳純看著胞弟卓芳禮,低聲道,“四弟,難道……難道是父親先在震怒之下將文治之踹飛,爾后……氣忿忿的回到書案后,到底沒能按捺住對文治之的憤怒,所以才吐了血……是這樣么?”
這番話聽著像是嘲笑,然而看卓芳純的眼神,卻帶著怯懦的期盼。
很顯然,他很盼望,這就是真相。
作為長兄,他對卓芳禮自是了解,更不要說兩房聯(lián)手對付沈氏已經(jīng)不是一天兩天,連大夫人和游氏都有了默契,又何況是嫡親的兄弟?
從胡老太醫(yī)為敏平侯診斷時,卓芳禮的反應(yīng),卓芳純已經(jīng)推斷出來,沈氏與卓芳涯的指控固然有夸張和不問青紅皂白之勢,但恐怕恰好說中了真相!
這是卓芳純最不愿意面對的真相。
即使他同樣怨懟著敏平侯,即使他盼望已久的嫡子未出母腹就為沈氏所害、而敏平侯卻只是輕描淡寫的訓(xùn)斥了沈氏幾句——即使他身為嫡長子,卻至今未被立為世子。
但與卓芳禮一樣,兩兄弟對于敏平侯這個父親,實際上是愛恨難說。
既怨懟敏平侯對元配嫡子的冷漠疏忽,又因此格外渴望得到他的關(guān)愛照料。
但不拘怎么個恨法……
他們從來都沒有想過弒父。
甚至也接受不了對方這么做。
卓芳純哀傷的看著弟弟,慢慢的道:“四弟?是這樣么?”
倘若卓芳禮說是,卓芳純也會竭盡全力的去相信。
但卓芳禮話到嘴邊,看著長兄悲傷之極的眼睛,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這樣詭異的僵持里,沈氏心頭一松——正要推‘波’助瀾,不想‘門’卻被急急敲響了!
敲‘門’聲很急,甚至急到了不等里頭的人回答,下人驚慌失措的聲音甚至先傳了進來:“老夫人、諸位郎主、夫人,宮中來人,皇后娘娘要傳二娘子與小七娘子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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