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昭節察覺到寧搖碧這日回來的心情似乎特別好,寧搖碧中榜之后,被咸平帝欽命為起居舍人,跟隨圣人左右,記錄一言一行。這個官職不高,但勝在了近水樓臺先得月。
五月里咸平帝出事后,寧搖碧救駕有功,淳于皇后次日就加其正六品上承議郎之職,咸平帝醒來后與紀陽長公主一番長談,心緒久久難平。雖然長公主并沒有為子孫求什么,但咸平帝還是再次借口救駕有功,擢其為正五品下的大理正——原本的大理正江楚直則升任秦州長史。
大理寺主獄案,寧搖碧心思敏捷,熟知大涼律,他身份又尊貴,沒有不敢審的案不說,為人更是狡黠,上任以來,雷厲風行的處置了好幾起積年壓下來的舊案——再加上他年少時候的惡名,一時間長安風氣都清凈了許多。
是以寧搖碧這段辰光倒是很空閑,不像之前伴駕那樣總要到極晚才回。回府之后,兩人一起逗‘弄’子‘女’、下棋觀‘花’,倒是悠然自在。
但這日寧搖碧似乎有些喜不自禁?
她不禁疑‘惑’的問了出來。
寧搖碧伸指一點她頰,含笑道:“時相致仕,你猜誰會繼時相之責?”
卓昭節因為他的高興,卻是會錯了意,驚訝道:“父親?”
“父親入閣有可能,首輔卻是不夠的。”寧搖碧聞言,啞然失笑。
既然不是雍成侯要入閣,那怎么還要這么高興?卓昭節思索著,又猜:“高獻陵?”
“為何猜他?”寧搖碧笑著問。
“高獻陵與時相乃是兒‘女’親家,但時相致仕時,圣人和太子詢問時相何人可繼其位,時相卻不肯說。”卓昭節猜測道,“倘若時相支持溫崢,時家和溫家又沒有什么關系,為何不能直言?恐怕時相更贊成高獻陵,卻又擔心兩家聯姻,怕圣人和太子認為他有‘私’心,這才故意不言。”
寧搖碧笑著道:“但他其實想選溫崢這樣也可以解釋啊,比如說他怕親家不高興?”
“依我看高獻陵和溫崢都差不多,既然高獻陵和時相結了親,時相哪有不拉親家一把的?”卓昭節嗔道,“當初我外祖父在朝為官時多‘蒙’時相之助,可見時相才不是迂腐的人!”
寧搖碧道:“嗯,這樣才對,時相確實不是迂腐的人,他確實更想支持高獻陵,不過他不說,倒不是怕圣人猜疑,當初圣人可是看著他的面子才點了時雅風為狀元的。他還是擔心太子猜疑,這個倒是我害了他,畢竟誰都知道我和時五甚是‘交’好。是以時相才不肯說的。”
“如今圣人讓太子選擇,太子會怎么做?”卓昭節把之前的疑‘惑’忘到一旁,好奇的問起了眼下的問題。
“太子現在謹慎得很,必是順著時斕選擇高獻陵。”寧搖碧微笑著,道,“不過這樣也正好,不然,溫崢怎么肯冒險?”
卓昭節驚訝道:“什么?”
“溫崢與高獻陵相若,一旦一個上位,必定全力打壓另一個,以免危及到自己。之前時相在,兩人之間還能有平衡,如今時相致仕,他們兩個定要分個勝負了。”寧搖碧用一種極為悠閑的語氣道,“但現在看來高獻陵贏面占大,所以溫崢大概會因此聽得進去某些話了……”
這時候卓昭節還不太聽得明白他的意思,本想細問,但一雙子‘女’忽又鬧了來,兩人哄著子‘女’,就再沒功夫提了。
一直到兩日后,本是休沐之期,宮中卻傳出重大消息:太子清晨奔出東宮,至紫宸殿面圣,于御前哭訴晉王包藏禍心多年,謀害太子長子延昌郡王、并離間太子與嫡子真定郡王的父子之情、意‘欲’由此使太子失去圣心,取而代之!
這樣突兀的變化讓許多人都是措手不及,猝然的程度遠遠超過了當年延昌郡王所提的唐慎之身世之事!
……咸平帝與淳于皇后雖然恩愛,但到底年事已高,皇后又不大聞得了‘藥’味,是以咸平帝病后,帝后都是分居。等淳于皇后聞訊從與紫宸殿僅僅一湖之隔的蓬萊殿趕到時,咸平帝已經被太子所列晉王早有奪儲之意的證據氣得奄奄一息了……
皇后怒不可遏的當眾掌摑太子,急召院判許珍——許珍在紫宸殿足足一天一夜,最終,年邁的咸平帝還是溘然長逝……
知道這個噩耗后,淳于皇后連哼都沒哼一聲,便昏倒在丹墀上!
圣駕大行、皇后昏‘迷’,雖然太子當眾挨了皇后掌摑,但皇后也沒來得及叱責他不顧老父病體便將兄弟彼此算計的事情稟告御前,太子便直接把這一耳光解釋成了皇后震怒于晉王的‘陰’謀,盛怒之下,太子以身相代、代替晉王受了這么一下。
畢竟帝后不能視事的時候,太子攝政,這是名正言順的事情。
當然為了表示太子的孝順,他暫時還不提登基,先召集禮部議大行皇帝的入葬,跟著親自到皇后的榻前‘侍’奉湯‘藥’。至于這湯‘藥’‘侍’奉了之后皇后到底還會不會醒,便看淳于皇后的手段到底如何了……
晉王是在咸平帝大行之后不到兩個時辰就被押入宗人府的,他的罪證還真是確鑿,東宮‘侍’衛甚至在他的書房暗格里搜出了他整個的計劃——甚至遠在剛成婚的時候,晉王便已經開始圖謀儲君之位。
由于帝后一直極為堅定的立嫡長子為太子,晉王自忖難以正面撼動太子的地位,這才退而求其次,開始處處照著帝后的喜好來裝扮自己、想方設法的破壞太子在帝后心目中的地位,以達到取而代之的目的。
晉王府搜索出來的證據讓懷疑太子憑空污蔑的諸臣都閉了嘴,雖然還沒有正式登基,但身穿縞素站在丹墀之上俯瞰著文武諸臣,身后卻沒了帝后的身影、旁邊也沒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內‘侍’時刻預備著往后頭通風報信……這樣的感覺,太子感到前所未有的好。
他百忙之中不忘記派人去探望愛子唐澄,告訴唐澄從此以后再也不必擔心被冷落被流放被欺負——甚至他還要將綠姬的尸體找回來厚葬!他還要追封這個可憐不幸的愛姬!
至于太子妃與真定郡王,太子如今心情太好了,好到根本無暇去想他們,不過即使想到,太子也不會把這對母子放在心上。的確他對太子妃發過誓,可那又如何?現在他就要登基了,什么都是他說了算!
太子妃……這慕氏也該死了!
真定……到底是自己的骨血,還有唐興……只是這個嫡子他實在是愛不起來,不愛嫡子,嫡孫當然也淡漠了……橫豎他往后不會缺乏子嗣的。
——咸平帝駕崩后三日,淳于皇后嘔血而亡,心腹‘女’官賀氏等人自盡殉葬……
含元殿上的棺槨還是一具,只是卻換了一副更大的,滿面悲痛、作孝子狀長跪棺前的太子心里的念頭轉個不停,好險才按捺住了跳躍歡喜的沖動——這大涼,就是他的啦!
這樣想著,他頓時覺得長跪也是一種享受。
宗室、諸臣按序拜別大行皇帝與皇后,溫崢尤其的惶恐,只是這惶恐在瞥見太子望向他時的贊許和滿意,也就煙消云散了。
……卓昭節都能看出來時斕屬意的繼任者是高獻陵,圣人和太子、溫崢哪里看不出來?
用晉王的秘密換取了這個首輔之位,由于太子即是儲君,溫崢并沒有覺得這是背叛。在有儲君的情況下謀取儲君之位本來就是不對的,他覺得自己只是做了應該做的,唯一有點不安的,是他沒想到太子得到這個消息后,卻用來刺‘激’咸平帝病發駕崩!
但這是太子做的,不該算到他頭上——溫崢這樣想。
橫豎如今新帝是太子,不管怎么說,他也是為了溫家考慮……
顫巍巍的身影打斷了太子和溫崢各自的思緒,看著一步三嘆,被寧搖碧和雍城侯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攙扶著才能夠走動的紀陽長公主蹣跚走近,滿是皺紋的臉上涕淚——驚聞胞弟與弟妹身故的長公主,一夜之間幾乎老去了二十年,直接踏進了風燭殘年,似乎每一步都用盡了衰老身體里的最后一分力量。
看著這個印象之中一貫恣意驕傲的姑母衰老殘敗至此,太子眼中閃過一絲復雜和快意,但面上卻依舊維持著恭敬和悲愴——像一個合格孝子應有的儀態。
假如長公主安慰他一句,太子可以隨時痛哭出聲……只是長公主站在棺槨前,呆呆的望著棺前的牌位,卻根本沒有和太子說話的意思。
一直到長公主全身顫抖著不能站住,寧搖碧、雍城侯低聲呼喚、倉促與太子告退,太子心中有點莫名的失望,但還是帶著絲悲聲表示了自己的寬厚,讓寧家父子盡管扶長公主下去歇憩。
可讓太子驚訝和意外的是,長公主即將被扶走時,卻忽然扭過頭來,深深看了他一眼,簡單的道:“這些事情,本宮不會再管了。”
太子微怔,隨即想明白了——這個二姑,是在認輸么?
可惜,已經晚了。
孤的愛姬、孤的長子、孤的幼子……孤現在就剩一個幼子了,甚至忍耐了這幾個月以來太子妃的冷漠和嘲諷——二姑想憑一句話就讓孤高抬貴手,這,怎么可能?
太子低下頭,嘴角勾起殘酷而得意的笑……
然而在他身旁,端莊沉默的太子妃,雖然眼角瞥見這一幕,神‘色’之間,卻平靜若水,那樣的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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