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條大船好像倒塌的宮殿一般橫亙在淺灘上。八一中文網(wǎng) .
千軍萬馬般奔騰的江水也已經(jīng)完全的恢復(fù)了平靜,有些桐油大桶已經(jīng)裂開了,江面上一片污濁。
因為擔(dān)心上方的山坡還有滑坡,所以兩條船上的人員也都轉(zhuǎn)移到了山坡上。
這些人員之中,便有渾身濕透的青衫教書先生和男童。
男童的臉異常慘白,渾身還在不停的顫抖,牽著男童手的青衫教書先生轉(zhuǎn)身回望著,然后他終究看到了將他和男童救上來的那名年輕人。
從周圍一些人的口中,他也得知了這個年輕人叫林夕,同時還聽到了林夕的許多事。
他看著還在江面上搜索的林夕等人,拍了拍男童的背,對著江面深深的躬身,莊重的行了一禮。
接著,他沒有什么停留,便牽著男童的手,間接離開山崗,朝著燕來鎮(zhèn)行去。
……
暮時,周年山進(jìn)入了東港鎮(zhèn),進(jìn)入了鎮(zhèn)督府。
這名吏部官員和江問鶴,史秋刀都是舊識,見著了江問鶴和史秋刀之后,這名從鹿東陵趕來的清瘦文官讓隨行軍士取出了一卷文書,遞給了史秋刀,然后苦笑著問道:“燕來鎮(zhèn)那邊現(xiàn)在具體的傷亡情況如何?”
“到半個時辰前的傳報為止,死了二十三人,確定失蹤的有十八人,當(dāng)時江上還有不小小船,具體還有沒有其他人失蹤還難以查證。”史秋刀看著手中文書的內(nèi)容,臉上布滿了古怪的神色。
看到史秋刀顯露的古怪神色,周年山臉上的苦笑便更也更濃,“賀子敬那些人呢?”
史秋刀答道:“賀子敬和況修賢等五名官員的尸身已經(jīng)找著了,還有其余人暫且還沒有發(fā)覺。”
“那林夕呢?還在那里么?”周年山點了點頭,依舊苦笑著問道:“聽說兩船撞后他都是第一個沖上去相救了?救起了不少人?”
史秋刀點了點頭,道:“當(dāng)時落水的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他和他的一名朋友救起的。若無他的身先士卒,恐怕傷亡人數(shù)還要多上一倍不止。”
“已經(jīng)是蓋世奇功了…深夜固壩,又敢去鄰鎮(zhèn),近五千人的性命…”周年山嘆了口氣,說了這兩句,卻是一時停頓,有些不知道說什么話才好。
史秋刀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文書,轉(zhuǎn)頭看了江問鶴一眼,又蹙著眉頭問道:“周大人,那這文書我現(xiàn)在發(fā)不發(fā)?”
“還發(fā)什么啊。”周年山苦笑道:“在這種時候發(fā)公文說將林夕撤職查辦,我可不想被這鹿東陵的人用手指戳斷脊梁骨,用唾沫淹死。不發(fā)公文最多只是被人參本說瀆職…但此種情形,誰又會無腦的參我們?
還有,要是我不要這張臉,發(fā)了這公文,這不也相當(dāng)于打了上面的臉?”
悄然頓了頓之后,他又搖了搖頭,道:“估計不出兩天,上面撤銷這公文的命令和嘉獎的公文便應(yīng)該要下來了。”
史秋刀收了文書,平時不茍言笑的臉上也顯露了一絲難得的笑意。
周年山下了決定,臉上的苦意消失,也是悄然一笑,轉(zhuǎn)頭看著江問鶴道:“聽說江大人那日和林夕夜查江堤,染了風(fēng)寒,回來就大病了一場,不知可否好些了?”
江問鶴略有些尷尬的頷首道:“已經(jīng)無恙了。”
“賀喜大人平步青云啊。”周年山贊賞道:“大人如此作為,下份文書來時,這代鎮(zhèn)督的代字,至少便應(yīng)該會不見了。”
江問鶴原本想笑,卻是扯了扯嘴,笑不大出來,想到這幾日的提心吊膽和病著病著就要摘掉這“代”字,他神色便越是有些尷尬。
周年山卻是又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道:“反正來都來了,這文書又發(fā)不得…不若兩位大人陪我一起去見見這小林大人?”
若不是接到消息要在這里等著上階的吏部官員,恐怕江問鶴和史秋刀也早已忍不住要去燕來鎮(zhèn)看上一看,所以江問鶴自然不會拒絕周年山的這個要求。
一行人馬朝著燕來鎮(zhèn)出發(fā)。
此時天色已然暗沉,但馬上的周年山卻是看到這東港鎮(zhèn)至燕來鎮(zhèn)的道上行人眾多,有著許多人和車馬上燈籠的照射,這夜路便分外的好走。
一路上,周年山聽到來往行人口中所說的,大多也都是小林大人四字。
這一行人馬行至崗上。
這一片山崗上的草木已經(jīng)被踩踏得不成樣子,團(tuán)團(tuán)的篝火之中,有一些原本在此處的燕來鎮(zhèn)和東港鎮(zhèn)官員注意到了這一行人馬的到來,未看清周年山等人的臉面,只是看到周年山身上的官服,這些人就登時一驚,快步迎了上來。
“現(xiàn)在的具體情形到底如何?”
周年山看著這些迎上來的人員,也沒有標(biāo)明自己的身份,只是間接問道。
因為這是燕來鎮(zhèn)的地界,所以東港鎮(zhèn)的官員和生員全部保持了沉默,一名燕來鎮(zhèn)的內(nèi)務(wù)司官員以極其沉重的語氣快速回答道:“已經(jīng)發(fā)覺了二十六具尸首,確定還有二十三人失蹤。”
借著火光,周年山看到了兩個巨大的輪廓,如怪物一般橫臥在水面上,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清楚了,在已然鋪了干草的山路上沿著那兩個巨大的輪廓走了幾乎,渾身卻是不由得悄然一震。
他看清楚了這是兩條擱淺的大船。
這樣的大船昔日在行于江上時就已經(jīng)讓人覺得異常雄偉,此時船頭巨木破裂,深深沒入泥土亂石之中,光這第一眼景象,就讓他能夠想象得出當(dāng)時這兩條大船撞到這里是何等的驚心動魄。
“林大人呢?”
周年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左右,問道。
“他還在江上。”一名燕來鎮(zhèn)官員馬上答道。他的語氣低沉,但是說不出的感慨。
這燕來鎮(zhèn)本來就有不少并非賀子敬一系的官員,他們對于林夕的感觀本來就不一樣,只是因為不當(dāng)權(quán),所以無法幫得上林夕,但這江壩潰時,燕來鎮(zhèn)賀子敬一系的官員幾乎全部葬身在了洪水之中,這如何不讓這些剩余的官員感慨。
這些官員帶著周年山慢慢走了下去。
順著這些官員的指導(dǎo),行至兩條擱淺大船前方的周年山看到了一條小船安靜的漂浮在水面之上,此刻上面正坐著一名少年。
“咦?”
但周年山卻是又聽到了周圍官員驚疑的聲音,他眉頭悄然一跳,問道:“怎么?”
“那是林大人的好友…之前林大人和他還在那船上,怎么現(xiàn)在林大人不見?”
“那不是林夕?”
周年山驚訝的看著,跟在他身后的江問鶴和姜笑依已然熟了,此刻正忍不住想要出聲相問,然而就在此時,只見那條掛著燈籠的小船旁一陣水花涌起,卻是有一條人影從水中鉆了出來,在小船船沿上一按,便撐上了船。
“林大人!”
一看到這水中鉆出的熟悉身影,江問鶴便登時激動難當(dāng)?shù)慕泻俺雎暋?br />
……
“呼…呼…”
小船上,林夕正劇烈的喘息著,隨著一口氣呼出時,他的胸口都有些悄然一塌的感覺。
此時江上能見度極差,他并非是在忙著打撈什么東西,而是秉承著青鸞宮無處不修行的教誨,已經(jīng)是在這重新恢復(fù)平靜的江上修行。
之前在暴雨之中修煉,他便覺得比平時修煉有著更多的好處,今日為了救人,他多次落水,卻反而讓他靈機一動,想起了索性在這水下修行。
雖然此刻他的身上還帶了不少平時修煉的重物,但在水底之下想要站穩(wěn)卻是愈加艱難,做青鸞二十四式之時,除開四周水壓不計,底下水流產(chǎn)生的力量也愈加變幻莫測,掌握平衡更難。
而每次實在憋氣不住,上到船上透氣歇息之時,隨著大量濁氣的呼出,林夕只覺得一陣陣的熱意也從丹田迅速的彌漫到自己的全身,這種感覺又是美好,又是舒服。
姜笑依本身也要和他輪番下水修行,此刻陡然聽到江問鶴大喝,他便也止住了身形,和劇烈喘息著的林夕一起往江問鶴出聲的地方看去。
兩人看到聚集了不少官員,便也不多說,小船破水,很快的靠了岸。
“這是吏司周年山周大人。”江問鶴第一時間對著身上還是滴水的林夕引見道。
林夕躬身悄然一禮,道:“之前聽人說上面已經(jīng)發(fā)了將我削職查辦的消息,周大人是來發(fā)公文的么?”
周年山第一時間聽到林夕的這句話,只覺得林夕太過鋒芒畢露,牙尖嘴利,但看清林夕面上平靜安然的神色,再看到林夕神情疲憊,渾身被江水泡得有些悄然慘白的樣子,便直覺林夕這句還是平和開玩笑的成分居多,心中還未來得及冒起的一絲不快便登時化成了贊揚和憐惜,他登時自嘲的笑了起來,對著林夕躬身回禮,道:“小林大人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我要發(fā)也是等著一兩日后的嘉獎公文發(fā)給你,要是我來這里發(fā)削職查辦你的公文,那這山崗上的這么多人還不得把我丟進(jìn)江里去喂魚。”
林夕第一眼對這周年山的感觀便不差,感覺對方并沒有什么敵意,他悄然的一笑,道:“先偷偷的發(fā)給我也行,省得有人參你瀆職。”
“小林大人,你真不簡單啊。”
聽到林夕的這句,周年山卻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發(fā)出了一聲感嘆。“這位是?”他的目光又停留在了林夕身旁的姜笑依身上。
“他是我的朋友,姜笑依,是惠古鎮(zhèn)工司監(jiān)造,正好有假來探望我,不想正好遇到這件事,便留在了這里幫我的忙。”林夕拍了拍姜笑依的肩膀,引見道。
“想不到我鹿東陵竟然連出了兩名年輕俊杰。”周年山悄然一怔,臉色登時有些肅然:“假時而搶險,身先士卒,值得嘉獎。”
“這么說…我的官階不僅是保住了,還應(yīng)該可能會有嘉獎?”林夕笑了笑,問道。
周年山又是一怔,若是對林夕的觀感極佳,要是換了別人間接這么問的話,他便會覺得對方像是在要官,太過利欲熏心了。
“應(yīng)該是的。”周年山奇怪的看著林夕,還是回答道:“小林大人的表現(xiàn),實在是太過優(yōu)異…這終究是數(shù)千人命。”
“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功勞。為了這攔江壩,陳養(yǎng)之老人死在了這里。”林夕的臉色卻是肅然了起來,看著周年山認(rèn)真的說道,“沒有他,我未必能讓這么多人留在這山崗上…還有,這里的良田救不下,這些人后繼的生計問題,我即便再越權(quán),恐怕也是力有不逮,還要大人你們幫忙。”
周年山轉(zhuǎn)頭,看到許多篝火旁的村民都是一副陰云慘淡的容貌,登時心情沉重,然而想到林夕此時的官階,又想到他的品行以及在這些天里的表現(xiàn),他的嘴角卻是又浮現(xiàn)出來了一絲耐心尋味的意思,“小林大人,現(xiàn)在你的職階管不到,可接下來卻是未必管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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