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煙后來被稱為“天道之子”不是沒有原因的。整座青冥山就這么大,又全部都在謝青冥的掌控之下,沈煙本身又受了重傷,按道理來講,是不可能逃脫得掉的。
然而他偏是在這個荒廢了的山洞里生活了大半年。每每謝青冥要尋到此處時,總會時不時有驚鳥出現(xiàn),或是她制作的傀儡出了什么岔子,有如神助一般。
只是再好的運(yùn)氣也有用完的一天。
第二年開春,沈煙還是被抓住了。
謝青冥已形狀癲狂,雙目赤紅,惡狠狠盯著沈煙的臉,聲音卻依舊柔美溫和:“煙兒真是壞孩子,居然躲了這么久。”
沈煙掙了掙身上的鎖鏈,無奈地發(fā)現(xiàn)這比之前的那條還要結(jié)實(shí),想憑他的一己之力掙脫開,是完全不可能的。
謝青冥笑吟吟地看著他掙扎,也不阻攔。待他安靜下來時,才繼續(xù)開口道:“你只要乖乖的聽話就好了,為什么要跑呢?”
沈煙沉默一會兒,緩緩抬起眼,反問道:“若是姑姑沒有想要?dú)⑽遥液伪匾苣兀俊?br />
話音剛落,一個巴掌狠狠地落到他的臉上,面前的女人表情扭曲,一只手掐著他臉上的軟肉,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使勁:“你怎么能這么說呢?我把你做成傀儡,這樣你就能長生不老了,難道不好嗎?”
沈煙只覺得自己的臉頰被掐得沒了知覺,他咬咬牙,猛地往上一躥,一頭撞上謝青冥的腦袋。女人被撞得蒙了一下,手指下意識松開。沈煙捂著自己的臉,疼得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
“壞孩子!”謝青冥回過神來,抄起一旁的木棍,用力敲在少年身上。她的力氣很大,表情十分恐怖,說出的話卻很是無辜,仿佛在教訓(xùn)一個不聽話的小孩子。
沈煙抱著頭,狼狽地在地上打滾,想要躲避這一場毒打。
謝青冥打累了,把棍子隨意一扔,意興闌珊地走了,徒留沈煙一個人,在狹小的屋子里喘息。他懷疑這次自己可能要被打死。
但是沒有。謝青冥好似轉(zhuǎn)了性,一連七八天,除了幾個給他送水送飯的傀儡,他誰都沒見到過。
直到八天后,謝青冥終于出現(xiàn),身后跟著一個少年人。那少年眉眼精致,骨架瘦弱,像是開在田野里的一朵小白花,叫人見了就忍不住心生呵護(hù)。
謝青冥看沈煙目不轉(zhuǎn)睛地望著自己身后的少年,滿意地笑了起來:“這是我新做的傀儡,生前是我的一個小侄子,如何,長得可愛吧?”
沈煙一怔,心中的恐懼感油然而生——這竟不是個活人,而是個傀儡!更讓人驚懼的是,謝青冥話語里透露出來的信息!
沈煙驀地想起來,他剛剛來到青冥山時,遇到的那幾個傀儡——它們制作精良,若不是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他幾乎要以為它們就是活生生的人了!現(xiàn)在想想,卻頗覺詭異,哪有傀儡的皮膚也如同活人一般細(xì)膩柔軟的?又不是剝了人的皮給它們披上了。
如今看來,那些傀儡,說不定就是謝青冥用活人制成的!
沈煙因?yàn)轶@恐不斷嗆咳起來,他蜷縮在墻角,沒有絲毫逃離的機(jī)會和力氣,只能眼睜睜看著謝青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害怕地閉上了雙眼,想以此來逃離這個可怕的世界——
他重新回到了那個石壇上。他身體里還有上次扎進(jìn)去的噬魂釘,謝青冥并不擔(dān)心。或許是因?yàn)樯驘煹乃阶蕴幼呷桥诉@個女人,因此她并沒有給沈煙下藥讓他睡過去,而是讓他清醒著感受疼痛。
還是那把剔骨刀,刀刃尖銳而鋒利,劃開人皮肉的那一瞬間,只感覺到輕微的疼痛,直到觸碰到更深處的血肉和骨頭,才能感覺到讓人絕望的痛苦。
“啊——”沈煙奮嘶喊著掙扎起來,恐懼的眼淚不斷涌出眼眶。他只有十五歲,還不想死,也不能死!誰來救救他?誰能救救他!
謝青冥臉上猙獰的笑容忽然僵硬住了,她目瞪口呆地瞪著少年身體上的傷口——盈盈的綠光包裹著剛剛被劃開的傷口,那道口子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愈合,不一會兒就恢復(fù)原狀,除了皮膚上留下的那道傷疤,一切都像是什么都沒發(fā)生過。
謝青冥呆滯片刻,嘴里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叫!她瘋了一般在少年身上劃來劃去,然而無論她怎么傷害他,最終留下來的只有一條條粉色的肉疤而已。
只是傷口可以愈合,疼痛卻是不可避免的。少年早就受不了折磨暈了過去,臉色蒼白如紙,額發(fā)被冷汗打濕,緊緊貼在他的額頭上。
謝青冥終于放棄了,她喘息了一下,捂著臉慢慢蹲下,喉間溢出又像哭又像笑的聲音。她找了這么久,終于找到了……可以復(fù)活謝家人的契機(jī)!
因此,當(dāng)沈煙清醒過來時,他已經(jīng)回到了曾經(jīng)住過的小院子。明媚的陽光傾瀉在小小的房間里,顯得靜謐安寧,窗外的樹枝上,幾只小鳥嘰嘰喳喳地蹦跳著。
若不是身上的傷口還在痛,沈煙幾乎要以為之前的所有不過是一場噩夢。
不過讓他感到詫異的是,他身上的噬魂釘已經(jīng)被取了出來,雖然對以后的修煉有所影響,但在前期也構(gòu)不成什么大的威脅。
更重要的是,他的經(jīng)脈沒有了阻塞,如果他想逃走,就更有了幾分把握!
但是沈煙并沒有選擇著急離開。他知道,只要自己還在山上,那就總有被找到的一天。與其東躲西藏,倒不如看看謝青冥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沈煙篤定謝青冥不會再殺他,至少目前不會殺他。但是謝青冥這個人,如果自己對她沒什么用處的話,是不會這么輕易被留下的。
沈煙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自己究竟是為何逃過一劫。只是謝青冥并不給他思考的時間,他剛醒的第二天,女人就拿著一本書走進(jìn)了他的院子,丟下就走,一句話也不說,一個眼神都不給。
沈煙怔愣片刻,緩緩將那本書撿起來,封皮上干干凈凈的,什么都沒寫。翻開來看,卻是修煉入門的秘籍。
沈煙恍惚間想起關(guān)于天壤的傳說——每隔百八十年,天壤的修仙者就會無緣無故大批大批地死去,這個時候,就會出現(xiàn)一批新的修煉者,像一群試圖躍上龍門的鯉魚,廝殺搶奪著為數(shù)不多的名額。
沈煙不是很想修煉,但是不修煉就會死,更不要提報(bào)仇了。他心中千回百轉(zhuǎn),最后還是捏緊了書頁,按照書上的內(nèi)容修習(xí)起來。
他天資聰穎,沒過半個月,就已經(jīng)掌握了如何吐納聚氣,剩下的修習(xí),就只靠漫長的時間積累了。
可是謝青冥等不及他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成長,因此,沈煙因禍得福,從謝青冥那里得到了大批的丹藥法寶,用以修習(xí)。
沈煙被逼著夜以繼日地練習(xí),卻沒有半點(diǎn)不樂意。謝青冥聰明一世,卻在這個時候糊涂了。沈煙是什么人?怎么可能這么安分等死?他知道目前的平靜不過是暫時的,等到他修煉成仙,就是死期!
但他別無選擇——與謝青冥硬碰硬無異于以卵擊石,與其殺敵一千自損一萬,倒不如另找機(jī)會,說不定還有一絲轉(zhuǎn)機(jī)。
一晃兩年已過,沈煙一直等待的轉(zhuǎn)機(jī)終于來了。
謝青冥多留了沈煙兩年,這兩年來好吃好喝地養(yǎng)著他,無數(shù)的丹藥不要錢地給他灌下去,硬生生將沈煙從一個初期的修煉者提拔成半個修仙者!
她感覺時機(jī)成熟,就停止了丹藥的供應(yīng),開始自己的下一步計(jì)劃。
這兩年里,沈煙變得聽話了不少,讓他修煉就修煉,讓他吃藥就吃藥,偶爾給他放放血也不會拒絕,恍惚回到了他剛進(jìn)青冥山的日子。
只是謝青冥沒工夫研究少年的心思,她將沈煙叫到自己的房間里,開門見山道:“煙兒,姑姑養(yǎng)了你三年,是時候報(bào)恩了。”
沈煙抿抿嘴角,沒說話。
謝青冥繼續(xù)道:“不過,你也不必?fù)?dān)心,姑姑不會虧待你的。等你把姑姑交代的事做完,姑姑就放你離開,怎么樣?”
謝青冥想,她到底還是心軟的,哪怕是只小貓小狗呢,養(yǎng)了三年多也得有點(diǎn)感情,更何況這還是個活生生的人呢?
然而沈煙并不領(lǐng)情。他望著女人那雙漂亮的眼睛,忽而一笑,晃得女人微微愣了神:“姑姑,你為什么以為,事到如今,我還會聽你的話呢?”
謝青冥正被少年的笑容晃花了眼,聞言渾身一凜,下意識想從椅子上起身。可是還沒等她有所動作,身體就已經(jīng)被幾條藤蔓牢牢纏住,綁在椅子上動彈不得。
沈煙并不與她過多糾纏,他知道此刻的自己依舊不是謝青冥的對手,但是他現(xiàn)在的能力,已經(jīng)足以支撐到他逃出青冥山了!
他利用藤蔓將謝青冥綁起來,用抹布塞住了她的嘴巴,而后頭也不回地向山下沖去!兩年來,他安分守己不做反抗,為的就是今天!在謝青冥漸漸放松警惕的時候,他已經(jīng)暗地里探查明白青冥山上所有的路,知道哪一條可以直通山下,哪一條傀儡較少,哪一條最為安全。
他的出逃異常順利,當(dāng)他一腳踏上青冥山腳下的土壤時,眼前的景色驀地一變——先前的客棧早已破敗不堪,里頭的掌柜和小二依舊是昔日的模樣。
沈煙出了一身白毛汗,終于明白了當(dāng)時察覺到的不對勁是從何而來。這些“人”,分明就是謝青冥制作出來的傀儡,也不知道害死了多少無知的人!
他咬著牙,一把火燒了這座客棧,朝著最近的一處小鎮(zhèn)走去。
途中,他遇到了如今的幾個手下。少年們的友誼總是來得很快且不講道理,在幾場不痛不癢的打斗之后,沈煙得到了他們的認(rèn)可。
一年之后,云京多了一個名為“云妝閣”的地方。里頭大多是還沒成年的少年人,可實(shí)力不俗,曾在兩個月前的天選之中脫穎而出,成為新的修仙者。
不久之后,云妝閣成為云京最大的勢力,在各個地方都設(shè)有分部。沈煙也終于擺脫了謝青冥的控制,可以隨心所欲做他想做的事情——而他第一件要做的,就是報(bào)仇。
可是直到如今,沈煙都沒找到他的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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