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芩是個非常有趣的姑娘，前去青冥山路遠(yuǎn)迢迢，有她在，這一路上反倒并不那么無聊。即便顧妝成心有所屬，也不可避免地對這位姑娘心生好感，忍不住與她多交談幾句。
蘇小芩被人稱為“素手清顏”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她看上去不過十七八歲，一派天真爛漫的少女模樣，實(shí)際上卻已是三百歲的前輩。其閱歷自不必說，顧妝成自詡是個活了上萬年的老鬼，有時也不得不承認(rèn)蘇小芩著實(shí)略高他一籌。
——至少在辨認(rèn)草藥上，他就不如蘇小芩。
“別動！”一只白嫩的手一把拍上顧妝成的手背，手的主人還十分嚴(yán)肅地警告他，“這種草可不能這么下手摸，否則明天你就成一堆白骨了。”
“……”顧妝成收回手，對著一株看上去極為普通的仙草面露無奈，“這草叫什么？”
“三慌。”蘇小芩快速道，“慌張的慌。”
“三慌？”顧妝成驚奇道，“這……這算什么名字？”饒是他見多識廣，也被這個不講道理的名字震驚了一把。
蘇小芩笑道：“這是閣主起的名字。這種草看上去貌不驚人，實(shí)際上劇毒無比，管他人鬼牛蛇，任憑你有多大能耐，沾上一點(diǎn)它的汁液，不消半日便皮肉皆爛，化做一堆白骨。當(dāng)初云妝閣初建，閣主懶得應(yīng)付上門挑釁之人，干脆在門口種了一大片三慌，并揚(yáng)言，若是有人能安然無恙從三慌上走過，云妝閣的勢力就拱手相讓。可結(jié)果……你應(yīng)該知道的。”
怨不得叫三慌。顧妝成了然，而后輕笑。他的煙兒如此可愛，他卻缺席了這么多時日，想來著實(shí)可惜。
蘇小芩帶著他繞過那一大片三慌，繼續(xù)道，“漸漸的，云妝閣就再無人敢上門挑釁，閣主怕這東西誤傷了閣中眾人，便下令一把火焚了，沒想到此處竟也有這種東西。你可要小心著點(diǎn)，否則莫說是我，便是閣主親臨，也救不了你的命。”
顧妝成訕笑著，訥訥應(yīng)是，著實(shí)詫異了一下。連沈煙都救不了，看來這東西當(dāng)真不是什么好物。但是……若是能用在謝青冥身上？
他心中一動，問道：“蘇前輩，三慌能吃嗎？”
蘇小芩本在前頭帶路，聞言嚇得險些從坡上摔下去！她驚詫地回頭，看傻子一般看著他，問道：“碰都碰不得的東西，你怎的還要吃？”
“不不不，晚輩的意思是……若是能將此物用在謝青冥身上，說不定也省了咱們一半力氣。”顧妝成哭笑不得，連忙解釋。
蘇小芩卻搖搖頭，苦惱道：“若是可以，我也想用這法子。省時省力，有何不好？只可惜，這草毒性太強(qiáng)，便是閣主，當(dāng)初也是花了大力氣才種了些在云妝閣。單憑你我二人，還是不要不自量力的好。”
顧妝成還要再問，蘇小芩卻不想說了。
兩人相安無事地爬過了一整個山頭，腳下是綿延的村莊。顧妝成分明記得，這并不是前去青冥山的路，可他又不能問，只好跟在蘇小芩身后，在天黑之前進(jìn)了村子。
一開始顧妝成還只當(dāng)這個村子里有什么寶貝，因此引得蘇小芩前來。誰想這位前輩領(lǐng)著他來到一座小食館，要了招牌的羊肉面，毫無形象地大快朵頤起來。
顧妝成：“……”
他掰開筷子，夾了面條吃起來。羊肉面味道不錯，但也不是特別出挑，蘇小芩卻像是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連吃三碗才堪堪停下。
食館的老板是個胖乎乎的中年漢子，看上去跟蘇小芩熟得很，見人吃完，還樂呵呵地送上一壺甜茶，問道：“蘇姑娘可好久沒來了，沈公子呢？上回他托我做的果干已經(jīng)做好啦！”
蘇小芩笑道：“公子正忙，來不得，便遣我過來一趟。”
“哎哎好！咦？這位公子瞧著眼生的很，頭一次來吧？”胖老板連忙招呼自家婆娘去拿果干，轉(zhuǎn)頭看到了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的顧妝成，笑道。
蘇小芩道：“這是公子的朋友，年紀(jì)小，公子便讓我?guī)鰜硪娨娛烂妗！?br />
“哎喲，瞧這小哥一表人才，果然！”胖老板大笑著拍拍顧妝成的肩，“小公子好運(yùn)氣，能跟沈公子交朋友！”
顧妝成揚(yáng)眉一笑，道：“我也覺得運(yùn)氣很好，能跟沈公子交朋友。”若是運(yùn)氣不好，恐怕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蘇小芩并未接受胖老板的提議，住在他隔壁，而是來到了村外的一間小破廟里。小廟看著雖破，內(nèi)里卻干凈，想來常有人打掃。且角落里堆著不少干草柴火，桌上還有火石。
“天色已晚，顧公子還是早些休息吧！”蘇小芩手腳麻利地鋪好干草，點(diǎn)燃柴火，“若是夜間聽到什么，千萬莫要睜眼便好。”
顧妝成正抬頭打量著廟里落了灰和蜘蛛網(wǎng)的神像，聞言輕輕一怔。看來這村子，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簡單。
但他什么都沒問，只是輕輕彎了一雙眼，低聲笑道：“是，晚輩知曉了。”
夜里，他當(dāng)真聽到了低聲細(xì)語的說話聲，只是那聲音太遠(yuǎn)太朦朧，他聽不真切。片刻后，說話聲漸漸弱了下去，顧妝成滿腹心思，卻也不知不覺睡著了。
一夜無夢，待他被人推醒已是天光大亮。
少年揉著眼睛，腦子尚有片刻不甚清醒，身側(cè)的人卻不開口說話，只是手指一動，一道水柱噴灑到少年臉上，冰涼的水狠狠刺激了神經(jīng)，顧妝成一個激靈完全醒了過來。
他轉(zhuǎn)頭，看到了一個陌生女子。饒是他心性堅(jiān)定，也為這女子的相貌晃了神。他見過許許多多美人，如樓主那般端正的，鬼獄湘蓮那般妖艷的，妙手回天林悅悅那般清雅的……卻沒有一個能比得上眼前之人。
若真的說，也只有沈煙能與她一較高下。然而沈煙美則美矣，周身卻縈繞著男性的陽剛之氣，并不見半點(diǎn)陰柔，因此即便他穿了裙子上街，也沒人會認(rèn)錯。
“這、這位姑娘？”顧妝成不知為何，莫名有些緊張，他吞了口口水，磨磨蹭蹭爬了起來，覺得自己此刻的模樣一定非常狼狽。
那女子瞥他一眼，眉眼淡淡，薄唇輕抿。
尷尬。
顧妝成摸摸頭發(fā)，摸下來幾根稻草。他環(huán)顧四周，蘇小芩卻不見了蹤影，于是心中思量，莫非是沈煙有事召回，卻又派了另一位引路人帶他去青冥山？
想到此，他便問了。那女子遲疑一陣，輕輕點(diǎn)了下頭。而后一句話也不說，起身走了。
顧妝成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連忙起身，跑出破廟，蹲在院子里的水井旁邊洗漱。
他想，要不是他早遇到了沈煙，說不定就要為這女子上刀山下火海，從此出生入死絕無二言了。
據(jù)蘇小芩說，這位新來的女子名喚厭青，乃是云妝閣二十八亭之一，亦是沈煙最親近之人。只是她天生啞疾，不能說話，與人交流多有不便，時間久了便養(yǎng)成了這副冷漠的樣子。
蘇小芩雙手合十，一副抱歉的模樣看著他，道：“顧公子，奴家被閣主急召，怕是有什么要事，只能讓厭青帶他前去青冥山，若是路上有什么得罪之處，還請公子莫要見怪才是。”
顧妝成忙道：“無妨，既是沈閣主有事，蘇前輩回去便是。”反正他有沒有人帶路都能走到青冥山，不擔(dān)心。
蘇小芩松了口氣，又留下一些毒粉藥丸，匆匆告辭而去。
顧妝成將視線收回，放到正捧著粗瓷茶盞喝茶的人身上。察覺到他的目光，厭青懶洋洋地抬起眼，面無表情地跟他對視。
顧妝成被人發(fā)現(xiàn)，也不尷尬，只微微一笑，道：“厭青姑娘，接下來的日子，有勞了。”
厭青抿抿嘴角，微一頷首，而后將茶水一飲而盡，示意他快些上路。
新來的厭青姑娘做事效率極高，卻不如蘇小芩能言善道，一路上二人只顧埋頭趕路，交談寥寥無幾。蘇小芩在時，顧妝成還能明里暗里打聽一些有關(guān)沈煙的事，現(xiàn)在換成厭青……顧妝成只覺得頭疼。
“厭青姑娘，不能再繼續(xù)走了。”顧妝成皺著眉攔住厭青，“天色已晚，若是不找個地方住下，咱們就只能睡林子了。”
厭青微蹙著眉，似乎十分不解。
顧妝成無奈道：“在下皮糙肉厚，睡林子便睡林子，倒無甚大礙。只是厭青姑娘畢竟是女子，還是找個遮風(fēng)擋雨的地方住下才好。”
顧妝成也不知為何，只覺得厭青和沈煙應(yīng)當(dāng)是一類人，都合該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細(xì)細(xì)呵護(hù)的人，哪舍得叫她去睡林子？又臟又亂不說，還有危險。
——萬一英雄救美不成，反倒成了美人救狗熊，說出去可丟人。
厭青無可無不可。趕了這么多日的路，她也累了，于是從善如流地跟著顧妝成進(jìn)了附近的鎮(zhèn)子。
剛一踏進(jìn)鎮(zhèn)口，二人神色皆是一凜。
顧妝成皺緊了眉，死死盯著籠罩在鎮(zhèn)子上空的那一大團(tuán)濃重黑氣上。此鎮(zhèn)瞧著平和，卻不想居然有邪魔作祟！
厭青拉拉他的衣袖，在他掌心里寫道：“青冥山。”
顧妝成恍然大悟——此地臨近青冥山，自然受到青冥山上邪氣影響，附近的精怪以此為憑，漸漸修煉成邪魔，三五不時地擾亂鎮(zhèn)子。
二人一路走來，時不時能看到角落里貼著破舊的黃符，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有高人做過法，清除過一陣鎮(zhèn)中邪氣，因此鎮(zhèn)子才勉強(qiáng)相安無事。否則，這鎮(zhèn)上幾百口人，怕是兇多吉少。
顧妝成面沉如水，他怎么都想不到，謝青冥瘋魔至此，竟危及到周圍的城市！若不能早早將邪氣清除干凈，待到符咒力量消耗殆盡，外頭的那群邪魔只怕會一擁而上，將鎮(zhèn)中之人屠殺干凈了。
想到此，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壓下心頭怒火，轉(zhuǎn)頭看向厭青，商議道：“厭青姑娘，不如你我在此多留幾日，待處理了鎮(zhèn)中難事，在前往青冥山如何？”
厭青盯著他瞧了一會兒，寫道：“若是此后所有城鎮(zhèn)皆如此城，你也要管？”
顧妝成斬釘截鐵道：“當(dāng)然要管！”
厭青：“可這只是治標(biāo)不治本罷了。不若早日趕到青冥山，殺了謝青冥。”
顧妝成：“怕只怕這些人等不到謝青冥身死那天，就先被外頭的東西吞噬干凈了。”
厭青不再寫字。她歪了歪頭，有點(diǎn)嫌棄這個濫好心的少年，卻也心知肚明他所言非虛，只好悶悶不樂答應(yīng)了。
顧妝成大喜，急忙哄道：“我見鎮(zhèn)上有人賣麥芽糖，我去買些回來給你吃？”
此語一出，二人皆愣在原地。尷尬對視良久，顧妝成奪路而逃，厭青面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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