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完年就閑了下來。曼青大年初一先是去桂家拜年，然后去里長家拜年，順道去六叔七叔家走走，她該拜的年也就差不多了。然而能來高家拜年的，幾乎沒有——因為高老摳的緣故，平輩的忌諱不敢來，長輩的自然不會來，也就是桂花這樣的小姐妹，才會過來串串門，也算是拜了年了。
初三之前不干活，曼青除了做三頓飯外加早上傍晚喂雞鴨，其他時間幾乎都在桂家坐著烤火，跟桂嬸桂花聊天。也就是今年桂家掙了不少錢，這才分男女燒的起兩個炭爐子，要是以往，桂家一家人坐在一起，曼青也是不好湊過來的。
如今桂家是村里人討好的對象，加上六嬸跟桂嬸脾氣相投，是以初三這天上午六嬸跟村里其他兩個嬸子都來桂家拜年，因為不能動針線，幾個女人就湊在一起玩葉子牌。曼青不會玩，就跟桂花兩個在一旁一邊嗑瓜子兒一邊看曼青帶過來的一本農書。
這書是曼青趁高老摳不在，去他書房里搜羅出來的。那次她本來是想去搜一些紙張出來畫鞋底，不想看到了好幾本農書，上面都滿是灰塵，書角都快放爛了——這書她不看估計高老摳也不會看的，于是大大方方地拿了出來。果然，過了這幾個月了，也從來沒見高老摳問起。不過曼青現在也不下田，下地種的那點東西也有限，所以她就想著把書帶到桂家來，給桂家人看。不想，桂家除了桂花經常跟她一起玩還認識幾個字，其他人都不識字……于是這書就成了曼青和桂花閑暇時的消遣。
“唉唉，這個是什么字？這圖看起來有點像麥子啊！”
“是蜀黍，小米！”
“哦，看起來蠻像啊，我們這里又沒有……”
兩人嘀咕看了一陣子，桂花就覺得有點無聊了。其實曼青也覺得無聊，想了想，回頭看看玩得正高興的那幾個大人沒注意到他們，就悄悄地湊到桂花的耳邊問，“大年那天，他們回去了沒？”
那天曼青和高老摳吃得差不多就回家了，后續如何她并不知道。這幾天她也沒好意思問，以為張野他們還會來拜年的，但也沒遇到個人……
桂花突然沒來由地臉上一紅，然后也看看桂嬸他們，干脆一把拉著曼青讓她房間了，“娘，我跟曼青上我房間去看，你們太吵了！”
“這里有火爐就在這看不行啊，你房里凍死個人，去什么去？！”
“沒事兒，我們躺被窩看去！”
桂嬸還想說，但六嬸幾個紛紛感嘆小姑娘們的友情難得，這沒出門子前都是這般，等出了門子，要是遠了，那就不好說嘍！桂嬸心里一動，也就不說什么，讓他們去了。
桂花和曼青兩個脫掉外套，都縮進桂花的被窩里，說是看書，但那書早就扔到一旁的桌子上去了。
桂花在被窩里狠狠地打了幾個滾，然后換了好幾個姿勢，這才自在點。她趴在自己的胳膊上，眼睛里有點空洞，聲音也幽幽的，“我爹娘想把我說給高四兩。”
曼青早就趴在那兒等她開口了，雖然心里也大概預計到了，但此時還是心里一震，睜大了眼睛，“啊——什么時候？”
桂花看了過來，“什么什么時候啊？”
“桂叔和桂嬸什么時候說的？”
“哦，”桂花的聲音還是幽幽的，“就是過大年那天晚上。那天你們走了以后，張老大和高四兩都喝了不少，但后來他們說過大年不能在別人家歇，還是踉踉蹌蹌地回鎮上了。他們走了以后，我們家繼續守夜，我爹娘就跟我說了。”
這也算是回答了曼青之前的問題，她“哦”了一聲，心里還是有點蒙，想了想，問道：“那，你答應了？”
“嗯，我答應了。”桂花扯出一絲微笑，“過了年，我就十六了，村里跟我一樣大的，都定親了。雖然我老是嘻嘻哈哈地說不急，但其實我都知道，我爹娘為了我哥和我的婚事，都急的晚上睡覺都在嘆氣。”她看著曼青，眼里有了一絲的羨慕，“曼青，有時候我真羨慕你，高老摳雖然混蛋，但是現在你自己的事情能自己做主，多好啊！”
曼青慢慢皺起了眉頭，緊緊盯著桂花的眼睛，“你，不愿意？”
桂花輕輕地笑了下，頓時氣氛就松快了下來，“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有點感嘆而已。說實話現在高四兩也挺不錯了，也不是原來的瘦猴子樣了，勤快肯干活，張老大還說要在河邊幫他建房子——最重要的是我對他知根知底，他也不嫌棄我又黑又胖，還不會做飯做手工——我要是定親，再難找到比他適合的了吧。”
其實最開始也還有的，那就是張老大，桂花在心底默默地對自己說，只是那人眼里完全沒有自己——呵呵，這才是曼青最讓自己羨慕的地方吧。
一想到這里，桂花忍不住把話都說了出來：“你也知道，有一陣子我喜歡過張老大，但是呢，呵呵，”她自嘲地笑笑，“我也不怕你笑話，他壓根就看不到我。”說著她抽出一只手去撫摸曼青的頭發，“也是，你這么好，如果我是男的，也會只看你而看不到別人的！”
曼青皺起眉，“胡說八道！我有什么好的，你這樣才好呢！”
“你怎么不好啦，現在村里人提到你，哪個不豎起大拇指？你一個比我還小一歲多的小姑娘，自己一個人送了娘親出門，然后撐起整個家，也從來沒見你說苦說累的，這村里好多大人都說自己不如你呢！”
“那是沒有辦法！不過你們幫了我好多啊，要不是你們幫忙，我哪里能撐得過來呢！”
桂花笑笑，“我們也只是在旁邊幫幫忙，真正努力的，還是你自己。好啦，被跟我謙虛啦，我又不是在跟你爭功勞！反正呢，如果是別人我肯定是不服氣的，但是是你，嗯，我不服氣也不行，你呀，跟張老大就是天生的一對！”說道后面桂花搖頭患腦的，一副調侃口吻。
曼青臉紅了，伸手去掐她的臉頰，“好好的說你呢，又說我干嘛呀！”
“唉，”桂花搖頭嘆氣，“這不是我的事也跟你有關系么——高四兩還喜歡過你呢！”
曼青一下子就尷尬了，低喝道：“胡說——”
桂花不在意笑，“什么胡說，那也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到的好吧！雖然一開始我也不知道他是愧疚還是真的喜歡你，但是一開始他就來我家幫忙干活，肯定也是為了你啊！”看到曼青更加尷尬了，她就好心地拍拍她的頭，“你尷尬什么，這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早就死心了，比我對張老大死心還早呢——誰叫張老大看上的是你，他跟張老大比，可不是癩蛤蟆跟天鵝比么？”
聽她這么亂打比方，曼青真是好氣又好笑，“瞎說什么呢！”
桂花說完了好似輕松了很多，一個滾就仰躺了下來，“其實我后來正眼看高四兩，還真有點同病相憐的感覺。唉，你說我們倆怎么都這么可憐呢，我們看上的人都沒看上我們，完了你們倆還走到一起去了——我的親娘，這可比戲本子上的還曲折！”
“越說越遠了你！”曼青看她神色并無不平，想來是真的看開了，于是也學她仰躺了下來，“桂花，你跟我說實話，你答應你爹娘，是真的看中高四兩了嗎？”
“嗯。他是最適合我的人。他人好，不嫌棄我，我也不討厭他。我娘說，兩口子過日子，能這樣就很不錯了，好多人都盲婚啞嫁呢，還不是照樣把日子過得紅火！”
曼青聽了心里有點酸澀，但也不知道還能說啥。酸澀之余她也很欣慰，桂花長大了，看著大咧咧，其實心里都清楚著呢。
桂花的事定下來了，那她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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