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呂烈有些困惑。
“想象力這般豐富,為什么不去寫小說?”黎遠挑了一塊相對干凈的地坐了下來,不急不緩,又重復了一遍,“我覺得你很適合去寫小說——試想,一個昏迷的人,整整做了七年的夢,在夢中他在另一個世界冒險、戰(zhàn)斗,見證了種種不可思議的事情。他醒來之后,卻發(fā)現(xiàn),他之前的一切都是夢境。現(xiàn)實中的他,只是一個最普通的農(nóng)村孩子。可是若是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結局。他在醒來的世界中生活了一段時間之后,卻又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來這個世界也是一個夢境。
“是個不錯的題材,會有人看的。”
看著黎遠這幅不急不緩、隨緣淡然的模樣,呂烈徹底失去了最后一絲耐心。他站了起來,一把拎住黎遠的衣領,將他提了起來用憤怒的眼神看著他:“聽著,我沒有任何耐心和你玩文字游戲,也不想和你討論你究竟是不是我夢境中虛構出來的人這種哲學問題。我只想知道,你究竟都知道些什么?如果你說你什么都不知道的話,我不介意先殺了你,來試一試這個‘世界’對于死亡的懲罰機制是如何的。”
他近距離看著黎遠的瞳孔。他在之前從來都未注意過,黎遠的瞳孔,是暗紅色的。就像是三百億光年外燃燒殆盡的恒星一般,壯闊、瑰麗。當呂烈和他直接對視時,感覺如同在和全宇宙對視一般,那種感覺令人不寒而栗。漸漸地,呂烈的手腕失去了力量,他有一種向后退卻的沖動。
黎遠拍了拍了他的手腕,示意他放開自己。
待到呂烈真正松開手之后,黎遠扭了扭脖頸,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領。他的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其中一絲憤怒或是興奮:
“你想知道什么。”
呂烈冷冷看著他:“想知道真相。”
黎遠那宇宙般暗紅色的瞳孔也看著呂烈,良久,他忽然失聲笑了:“真相?你所看到的,感受到,接觸到的,全部都是真相。你還有什么不滿的呢?真相早就擺放在你以前了,你卻瞎了,聾了,看不見,也聽不見,反而向我尋求真相。該讓我如何告訴你‘真相’?”
他拍了拍呂烈的肩膀:“或者,我換句話問你,你想要我說什么?”
呂烈忽然覺得自己是一個傻子,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他瘋了,才會試圖向黎遠去尋求這一切的答案。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個夢境的話,那毫無疑問,黎遠也是夢境中的一部分。他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逼迫黎遠這個夢境人,來承認這個世界是夢境。
這無異于讓黎遠自己親口否認,自己的存在。
這無異于讓黎遠自殺。
呂烈徹底對他失去了興趣。他直接走過了黎遠,大步走向牛棚之外。困在牛棚之中,是永遠得不出問題的答案的。呂烈決定要動了起來了,他要出去了。親自去尋找,關于這個世界的真相和本源。
在呂烈要離開牛棚前一刻,黎遠在他背后輕聲道:“我已經(jīng)說過了啊……真相,一直就在你面前,可是你卻看不見。”
呂烈停下了腳步。
真相?
時空機器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便是真相?看見了不該看見的存在,便是真相?殺死了自己都不記得殺死過的人,便是真相?而那個應該早就已經(jīng)死了的人,又復活出現(xiàn)在了自己面前,便是真相?
若是如此,那真相和幻覺的界限,又在哪里?
黎遠走到了呂烈面前,看著他,輕聲道:“那你又告訴我,什么是幻覺,你所追求的真相又是什么?”
“便是回到真正的世界,而不是在這個虛假的、自我構造的、沒有意識的世界。”呂烈冷冷道,“我沒有空和你這個夢境人浪費時間。也沒有義務讓你領悟你自己的存在。”
“什么又是真正的世界?”黎遠拍著手掌,繼續(xù)發(fā)問,他宛如一尊詭異的魔像,“如果,如果我說,現(xiàn)在你所身處的這個世界是虛假的。那么你又是如何能夠肯定,那七年之夢的世界,便是真實的呢。
“為了能讓你這顆可憐的、愚昧的小腦袋理解,我就換一種更加簡單的方式問你吧……你怎么知道,真正的世界存在過?你認為我不過是投影在你夢境中的一個夢境人,你又有什么證據(jù)證明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有自我意識的人?而不是其他人夢境中的一個夢境人?”
“白癡。”呂烈罵道。
“正解。”黎遠回道。
他沒有理會呂烈已經(jīng)厭煩到快要殺人的眼神,繼續(xù)說道:“我再換一種更加簡單的說法,如果連這你都無法理解,那我可能就真的沒辦法了……
“從出生開始,你便用你的眼看這個世界,用你的耳傾聽這個世界,用你的四肢和皮膚觸碰這個世界,用你的五感和大腦接受來自這個世界各方面的信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又憑什么相信,你的眼、你的耳、你的鼻反饋給你的,便是這個世界真實、原初的模樣?
“可能真實世界的天空是綠色的,而在你眼中卻是藍色的;可能真實世界是絕對靜寂、荒蕪的,但是你的耳不斷在你腦海創(chuàng)造各種聲音、噪音,讓你以為是這個世界發(fā)出來的;可能真實世界的石頭是液體,大海是氣體,但是你的觸感和視界卻聯(lián)合起來欺騙你;甚至可能,你身邊最熟知的某個人根本就不存在,但是只要你看得見‘它’、聽得見‘它’,觸碰得到‘它’,你身邊所有人都認為‘它’存在,你便也會認為這個根本不存在的人存在。
“你的耳朵、眼睛、鼻子,讓你感受到的,只是它們想讓你感受的世界……
“我們都是囚徒,生而被我們的五官困在頭顱中的囚徒。
“甚至,這個世界根本就不存在過。你只是一個沒有任何軀體的大腦,被泡在某個空間角落的液體中,不斷被刺激著,自以為自己生活在‘真實的世界’中……”
“甚至,這個世界都不存在過。空間不存在,時間不存在,宇宙不存在,你也不存在……所有的所有,包括你自己,都是你一廂情愿的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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