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再不濟也是女皇親生之子,這番沒輕沒重的話不僅失了婉兒一貫的水準,更叫人生出反感來,“放肆!你膽子越來越大了,皇家的事也是你能評論的?皇嗣豈容你如此詆毀!”
婉兒趕忙認罪,俯身跪地顯得慌不擇言,“奴婢該死!平日耳濡目染竟學起了春櫻,她同魏王相好,私下沒少作消遣,奴婢有樣學樣,還以為這樣愈發能顯示出親近,真是無地自容。”情急之下為圖自保想必說什么也不過分,她眼角輕輕一瞟,觀察著女皇的面部表情。
“春櫻?武承嗣?”武曌明顯愣了一下,想來也是疏忽大意了,又自問著:“他二人?”
“怎么?陛下不知?奴婢們都以為這經過了陛下默許,是正當的。”婉兒裝作一臉糊涂,很是想不明白,“春櫻平日毫不避諱,只差沒有公諸于眾,這不應該呀?她本是個細致人。”
武曌臉色頓時暗沉下來,“難怪當初她極力反對太平同魏王的婚事,原來是另有打算,我真是老糊涂了,差點兒棒打鴛鴦——”接著否定道,“不妥,這形容不妥,她該是草雞窩里飛出的金鳳。”這諷刺很是直白。
婉兒這才做出醒悟的姿態,“奴婢失了分寸,請陛下責罰。今日心亂如麻,都不知說了些什么,越說越錯,偏又越錯越說。”
“那你為何會心亂如麻?”武曌決定先清算了眼前人的一筆賬,“你不消拉扯旁人,就說說你,說說你和皇嗣,是不是故意為之,專挑我幾個兒子下手?果然志向不小!”
婉兒只得“坦白”,聲音怯怯的,仿佛真做了什么虧心事:“深宮寂寞,奴婢也不過是個尋常女子,少不了也有七情六欲,身份所限,平日里時常接觸的男子不多,或許是日久生情,一來二去便與皇嗣結下了這段不解之緣。也正是擔心惹來風言風語,才一直藏著掖著,看著春櫻和魏王高調行事,奴婢難免胸中會有嫉妒之意,這才冒冒失失觸怒了陛下的威儀……全是奴婢虛榮心作祟,哪里談得到志向?”
聽她說得真切合理,武曌態度平和了一些,隱隱有些自責道:“是我大意了,忽略了你也是個女人,不過你也不用焦慮,我遲早會為你指一門親事,讓你也去過那相夫教子的舒坦日子去。”
婉兒忙展現忠誠,“陛下的恩情,奴婢感激不盡!只是出了這皇宮,奴婢什么也不會、什么也不是,實在做不了一個好妻子、好母親,這點兒現實奴婢還是能認清的,只愿一生都在陛下身邊服侍,為大周欣欣向榮的景象盡一份微薄之力。”
心思復雜的女皇既得意自己御下有方,又感念對婉兒有所虧欠,于是臉上徹底明朗了,“你起來說話。”想一想,還得揀重要的細說,金口一開,“方才你對皇嗣的評價雖說不夠恭敬,但客觀上還算中肯,皇嗣不爭氣,我心里有數,你并沒有冤屈了他。”
婉兒唯唯諾諾道:“陛下氣量寬宏,目光如炬,奴婢心悅誠服。”
武曌頭一搖,算是對這些恭維話做出回應,隨即又說:“賞罰分明,才能正朝綱,皇嗣如此不思上進、消極避世,你以為我該如何罰他?”
婉兒猶豫了。
“我知道你們有情,可是情歸情,你身為內廷女史,應當十分清楚大事大節上不可感情用事、因私廢公,男人再有權勢,那也是他的,你若不想成為一件附屬物,那就好好珍惜現在的前程。”武曌又強調說,“這才是實實在在的。”
婉兒其實早有一套說辭,只是若沒有這番看似開導的話,她冒然出口必讓女皇認定為無情無義、落井下石之人,此時是個好時機,她面露難色,可立場鮮明,“……陛下應該給皇嗣一些懲戒,警示其不僅身為皇嗣,且身為人子、人夫、人父的職責,奴婢斗膽,建議廢成器皇太孫位、降王爵一等,其余各皇孫均由親王降為郡王……這懲處雖然沒有直接針對皇嗣,但皇嗣必能從中體察出他的言行失當將會由至親之人來承擔后果,定然不會再犯輕狂之錯。”
武曌點頭贊同,“對于一個心如死灰的人來說,給他什么懲罰也會無動于衷,還不如去制約他身邊的人,或許還能感到痛感。”
“這也正是奴婢的苦心,說真的,奴婢也希望皇嗣不要再那般陰郁,這樣奴婢也能有些盼頭。”婉兒這樣說,心里想的卻是只有把李旦從看似顯赫的位置上拉下來,武姓宗室子弟才不會繼續把他當成眾矢之的。
女皇聽她話里多少還有些人情味,心頭的堅甲也松動了些,不那么警戒了,隨手一揮,“你去擬制書。”自從武曌登基為帝以來,為了避她名諱,詔書便改成了制書。
婉兒回了聲,正要去辦理,又被叫住了,“差點兒忘記了,你說春櫻和魏王,我是不是該成全他們?”
“這是陛下的家事,奴婢不敢胡亂插話。”婉兒頓了一下才回。
武曌并不誠心,話似乎是特意說給對方聽的,“促成一段姻緣,難道不是一樁美事?說不定還會傳為佳話,再說了,自從太平大婚以來,我武家好久沒有操辦過什么喜事了……我這把老骨頭也想找機會熱鬧熱鬧。”
于是婉兒明確說:“陛下仁愛,體恤下人,春櫻必是感激不盡,魏王也更當盡心盡力。都說千里姻緣一線牽,他二人幾世有幸,能讓陛下來牽上紅線。此消息一出,奴婢只擔心宮人們都要春心萌動、不思勞作了!”
最后一句是戲言,武曌聽了十分受用,連聲笑道:“那你這個女史就好好做個表率,讓她們紛紛以你為楷模!也叫她們看看,凡是真正為我辦事、為我用心的人,我必然不會怠慢!”
既是鞭策,又是敲打,婉兒豈能領會不出?躬身道:“奴婢對陛下一片冰心!”
貶黜皇嗣五子的制書很快便擬好了,飛一樣到了五王宅中。
五王以長兄李成器為首跪地領旨謝恩,聽得宣旨的內侍拉得長長的聲音,“……皇太孫成器降宋王……恒王成義降衡陽郡王,楚王隆基降臨淄郡王,鄭王隆范降巴陵郡王,趙王隆業降中山郡王……”回蕩在宅子里,分外刺耳。
送走了瘟神一樣的內侍,李隆基第一個從大哥手中拿過制書,一眼便認出了上面一手瀟灑的飛白出自何人之手,秀媚飄逸的字跡此刻猶如尖刀一般,深深刺痛了他。
剛剛被降為宋王的李成器嗤了一下,“母親和姨母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足以威懾了許多人,想必內舍人也在其中,為了討好武氏一族,她也變了。”
二郎李成義淡淡道:“不過一個爵位,我們弟兄不必放在心上,大哥也先不要急于判斷,內舍人幫過我們很多,莫說這皇城做主的人不是她,即便她能做了這個主,也會有迫不得已的苦衷,我們何必去苛責旁人事事以我們兄弟為先?”
隆基不說話,默默將制書卷了起來,捧在手上。
四郎隆范一臉無所謂的表情,“郡王也不錯,反正都是有名無實,父親都不被準許宮外開府,我們就更不用想了!呆在這里挺好,錦衣玉食,又不會落人口實,還要怎樣?”
最小的五郎隆業嘆了口氣,政務上的事情他還不懂,但是好端端的從親王變成了郡王,終歸不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
幾個兄弟挨個發言,三郎隆基還是一言未出。
長兄為父,成器對他格外關懷,見他始終心事重重,只當是三弟割舍不下權位,哄著他說:“阿瞞,爵位權勢都是身外之物,何必如此在意,竟生氣至此……要不,大哥給你擊一段新學的羯鼓,你定會喜歡。”
他并不知道隆基在乎的并不是被降了爵,而是心里多了一根刺。
自從婉兒故意將春櫻與武承嗣有私一事透漏給女皇后,女皇對春櫻疏遠了很多,一開始春櫻被蒙在鼓里,很是詫異,直到聽說了女皇有意將她賜于魏王,這才驚覺被人暗算了。春櫻不是不愿意與武承嗣雙宿雙飛,只是大事未成,武承嗣離儲君之位還有一定距離,她不能這么快就不戰而退,更重要的是,她十分清楚一旦沒了女皇心腹侍女的身份和便利,對于武承嗣來說,她就失去了價值,甚至會變得不名一文,她本就是待價而沽的心態,如今卻一下子沒了行情,簡直形同一場災難。
而女皇正是看出了這一點,她的身邊從不需要任何人安插的眼線,武承嗣顯然犯了她的忌諱,春櫻也被貼上了背叛者的標簽,她說要成人之美是假,清除身邊勢力才是真。
如此一來,魏王武承嗣只得強顏歡笑,面上感激女皇做成良緣,心中卻苦不堪言,他對春櫻早有膩煩之心,這下可好,回了府也難得清靜了,讓人尤其沮喪的是,意圖東宮才剛剛有了眉目,一時間讓他去哪里尋一個像春櫻那般占盡宮中便利的助手?這條線從此便斷開了,等同于眼被遮蔽、耳被堵塞,女皇本就善變的心思他將更難去揣測。還在為找不到的最新章節苦惱?安利一個 或搜索 熱/度/網/文 《搜索的時候記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這里有小姐姐幫你找書,陪你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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