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很快在梁王府門口停下,對于王府的下人來說,婉兒早已是這府上的常客,因此早已做好了迎接的準備。
“梁王可在府上?”婉兒問。
有侍者恭敬的聲音:“在的,內舍人請進。”
婉兒也是輕車熟路,出入梁王府自如得很,武三思給了她這個特權,她也并未推辭客套。在南邊廂房里,武三思正在臥床,婉兒毫不避諱,推門走到榻前。
“殿下身體有毛病?”她微微擰起眉頭。
榻上之人像是笑了笑:“只是前些日子受了風寒,那方面的毛病沒有。”
聽他話里另有所指,婉兒不再給他繼續的機會,在榻前的繡墩上坐下,“還請殿下保重身體,若是累倒了,這大周國史我獨自一人難以擔當。”
武三思隱隱有些失落:“我還以為你是來探病的,不曾想你惦記的仍舊只是公務。”
“我去問過,并不知道殿下是抱恙在身。”這話不算撒謊。
“他們巴不得我永遠上不了朝,我當然不會對他們說實話。”男人的聲音雄渾有力,帶著濃重的不屑。
“你的身體真的沒事?”婉兒多少還是有些擔憂。
他又說了一遍:“只是風寒。”為了打消顧慮,將病情說得詳細了些,“本來那日該去泡溫泉,可我臨時改變了主意,去寒潭洗了個澡,說來也是跟自個兒過不去,這個時令哪里能這樣折騰?當晚便又是發熱又是發冷,渾身無力……”
不料婉兒卻笑了:“殿下是不肯服老么?”
武三思認真了:“我看上去很老嗎?”
“也就年過半百的樣子。”她故意開玩笑說,實際上眼前這個病體未愈的男人正值盛年,離稚氣很遠,離蒼老也很遠,何況他的模樣還是板正的,身姿也是偉岸的,總之還算有魅力,要不宮里也不會時常有人主動投懷送抱。
“難怪遭你嫌棄。”他唱和著她的話,隨口問:“莫非你也喜歡張氏兄弟那樣的?”
“真是越說越沒邊了。”婉兒在這方面有所謹慎,張氏兄弟決不能成為私下的談資,女皇耳目通達,還是不要惹禍上身。
“我想與你談談正事。”
“難不成我們方才談的都不是正事?”若不是唇色還有些蒼白,哪里像是一個病人的做派?
婉兒對上他的眸子,一臉固執:“好,那我們說說武家的事,這樣殿下便能分得清什么才是正經事。”
“洗耳恭聽,請賜教。”武三思依舊嘻嘻哈哈的樣子,婉兒今日突然到訪,他心上很是高興,感覺風寒也好了多半。
婉兒毫不留情指出:“比方說國史里榮國夫人與梁憲王那一段該怎么寫?”
榮國夫人正是女皇的母親楊氏,而梁憲王則是武三思的父親、女皇同父異母的哥哥武元慶。
武三思臉上本是神采奕奕,這下黯淡了許多,有些不滿:“這些事情非寫不可嗎?一筆帶過不行?”祖父武士彟去世之后,他的父親對楊氏母女可以說百般刁難,姑母當年幾乎是被逼著進的宮,誰知世事變化竟叫他們逼出一個女皇來!
這段過往顯然是不光彩的,婉兒卻并不這么認為,見武三思臉上掛不住,起身倒了一碗水給他:“殿下何不坦然從容些?女皇未必同你一樣不愿重提舊事,恰巧相反,女皇如今取得了這樣令人矚目的成就,早年的經歷越是坎坷,越是能夠打動人心,亦能教化民眾,于殿下而言,這又何嘗不是心中無私、坦坦蕩蕩的表現?這份氣度和胸襟定能讓女皇刮目相看。”
武三思將水接了過去,咽了一口:“你說得都是理。”話里仍有賭氣的意思。
婉兒輕笑:“不是我說得有理,而是殿下通情達理。”
“清水沒有滋味,幫我加些蜜糖來。”武三思看上去在耍小性子。
婉兒順著逗弄他:“當然好,想不到平日威風凜凜的梁王殿下喜好卻和孩童差不多。”
武三思繃不住笑了:“這就叫童心不泯,永葆青春!”
“下回我帶糖葫蘆你吃。”只是隨意說說,她將添了蜜糖的水碗再次遞到他手上。
“好,一言為定!”他飲了幾大口,暢意地說。
婉兒這才有所留意:“殿下生了病,身邊怎么連個噓寒問暖的體貼人也沒有?”但據她所知,梁王府的后院并不空虛。
“個個都擠破腦袋想近前侍奉,吵吵嚷嚷得很,我這病怎么靜養?”一說就有些來氣,后院的妻妾們仿佛是盼著他有個頭痛腦熱好讓她們大獻殷勤,有些不莊重的甚至打著在他病中勾引誘惑的算盤。
真是甜蜜的負擔!婉兒又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好好將養些日子,女皇那里,我會為你周旋,殿下無需擔心。”
“有勞了。”炯炯的目光射了過來,隨即是嘆息聲,“只是可惜,這幾日我園中的牡丹開得正好,不能前去觀賞了,更是沒辦法陪著你一起賞看了。”
梁王府的牡丹在神都洛陽小有名氣,婉兒不是沒想過借機親眼去看看,可是礙于與武三思之間的曖昧,遲遲未曾開口,想著擇日不如撞日,倒還真讓她撞上了。
“沒有關系,年年花開,往后有的是機會。”婉兒回答,想想又說,“若是殿下不介意,我一個人去看看也很好。”
武三思卻準備下榻,抓了件外衣便往身上披:“我也真是!怎的嬌弱成這樣了?一點小病算什么!我還是與你同去,終日窩在這榻上,憋都憋慌了!想著在嶺南的時候,什么惡劣沒挺過去,如今倒是養尊處優,像個廢人了!”
婉兒趕緊制止,按住他說:“這病看著才有起色,可千萬別吹了冷風,現在這季節,說冷不冷,說熱不熱,萬物滋長,卻也疾疫肆虐,殿下還是當心些!醫官的叮囑也不是胡亂說的。”
武三思握著她的肩,心有不甘:“婉兒,我是真的很想與你一道看盡世間的繁華美景。”
“殿下有心了,但身體要緊,況且大業未成,即使沿途有再多再好的風景,也不值得流連。”她與他目光相接,仿佛心上的距離也拉近了。
“那你隨意。”他有些迷亂,終還是恢復了冷靜,默默說著:“園里我最喜歡的是那株‘黃花魁’,艷而不俗。”
婉兒沖他頜首,“知道了,我定會好好去觀賞一番,順帶把殿下的心意也捎帶給這位牡丹仙子……”說不清是真心安撫,還是巧妙應付,或許兩者兼而有之,武三思被她又哄又勸,倒也服服帖帖。
出了房門,婉兒松了口氣,同他共處,總是會覺得累,彼此目的性都太強,越是不需要掩飾,越是深藏了戒心。
花園的方位不難尋找,之前她無意中路過幾回,想著憑借印象不是件難事,便也沒有按武三思所囑咐的喚個人陪侍。
難得清靜,婉兒很珍惜這種體驗。
梁王府規模不小,隨性而行還真有迷路的可能,但大花園這樣的賞玩之地不會很偏遠,往往都在中心位置。果然沒費什么周折,她便置身其中。
與太平公主府上的園子不同,梁王府的花園里品類很單一,最多的便是牡丹。
初春過后時節正好,滿園的牡丹吐蕊含香,雖說都是牡丹,個中精妙卻也大有乾坤。置身其間,婉兒看到了狀若菊花的“彩云”、數朵重疊而成的“繡球”,還有通身墨紫的“金盤”,白色、紅色、淺粉這些常見色似乎不值品評,可若隨手折上一朵拿去外面的集市,也都是價值不菲的上品,粗略轉了一圈,婉兒才想起武三思念念不忘的“黃花魁”,明明就在最顯眼的地方,她硬是忽略掉了,看來二人的審美還是存有一定差距。
婉兒在那株黃色牡丹跟前格外關注了一會兒,“艷而不俗”的評價誠然不錯,可在她看來,“黃花魁”最大的特點在于大氣簡約,與那些繁復妖冶相比,它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甚至不夠精致,至于顏色更是中規中矩,但看慣了珍奇巧異的再回頭一看,還真是它最讓人舒心。
琢磨著便向簇簇濃淡不一的花叢走去,她的腳步極輕,生怕驚擾了停歇在花瓣上的彩色蝴蝶,正要靠近,聽得有飛鳥猛然撲騰翅膀的聲響,不由得望了過去,響動是從花園另一個角落傳來的,突然躥出盤竄的是只白鶻,這種飛禽并不少見,京城許多達官貴人家中都會喂養,原因無他,白鶻性黠,記性尤佳,常常被訓練之后用來傳書。
報信?婉兒的第一感覺是府上有人在對外傳達訊息。她警惕著步步逼近,繞過用作樹籬的灌木叢,入眼的是名年輕男子,高高瘦瘦,正側著臉仰望著天空,直到白鶻飛遠才淺嘆一聲,正要抽身離開,余光之中掃到了不遠處的女子。
他手上緊了緊,面色卻很坦然,望著婉兒無憂也無懼,先聲奪人道:“這位娘子面生,不是王府上的?”
婉兒同樣望定他,笑著發問:“這位郎君同樣面生,可是梁王新聘的學士?”
“在下定州崔湜。”男子笑笑,自報家門。還在為找不到的最新章節苦惱?安利一個 或搜索 熱/度/網/文 《搜索的時候記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這里有小姐姐幫你找書,陪你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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