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他低聲叫著她的名字,只是簡短的兩個字,卻讓他叫得百轉千回。
婉兒在表面上對他無比排斥,可心中對他始終存有憐憫之情,那種感覺很奇特,明明自己就在污泥之中,卻見不得好好的一顆明珠也裹上了臟污越積越厚。
“婉兒,我想我可能會瘋。”張昌宗突然變得很低落。
“六郎正當紅,難道是樂極的緣故?”婉兒短促一笑,你自作自受,該去怨誰?
他從桌面上探過手去,握住婉兒正打算倒茶的手腕,口中振振有詞:“你我都一樣,你不能嘲笑我。”
婉兒手腕僵住了,瓷杯從中掉落,狠狠看著他:“我同你怎么個一樣法?”
“都是女皇的附庸,都在仰仗她的恩澤……沒有她,你依然是個掖庭官婢,比普通的宮婢還不如,而我仍舊頂著一副皮囊,混跡在京城各種繁華之地,浪蕩無助……我們心上都是又愛又恨,對不對?”他邊說邊笑,語調正常,但摻雜的笑有些瘆人。
婉兒疑心他喝了酒,刻意嗅了嗅,可他周身全無酒氣,憤然抽出手腕道:“六郎這是越活越回去了,這些話我只當沒聽見,你收回去。”
張昌宗冷哼:“好!”隨即站起身繞到婉兒跟前,低下頭:“可有句話,我今日說了就不打算收回,你也別想不聞不顧。”
婉兒微微仰起頭,咬著牙:“不該說的半個字都不要說。”
“我其實一直都很喜歡你。”他并不猶豫,響亮亮的一句在婉兒耳邊炸開。
婉兒幾乎可以確定,此時的張昌宗是瘋魔了的張昌宗。
“可我從不喜歡你,相反我很厭惡你。”她不自知,并不知道此時的她也像是瘋魔了,“我為何就一定要喜歡你?像全天下許多女人一樣,見了你就會耽誤終身?這實在是滑稽得很,我想笑。”可她一聲也笑不出。
張昌宗眼中閃了閃,像是有光:“可那天,我第一次見女皇的那天,你為何在外面坐了那么久?”他適度停了停,又說:“其實那晚我和女皇什么都沒發生,她畢竟年歲不小了,更多的時候只是想有個親近無害的人說說閑散的話,我沒怎么費力就把女皇哄睡了,但我睡不著,就在窗前,我們隔了一扇窗戶,我看著你,一直看著你,你看上去很冷,我的心里也并不暖……太平曾有意撮合你我,可你拒絕了,這堅定了我入宮的心,本來我可以做出選擇,如果你的態度不那么硬的話——或許你以為我和公主有過什么,你真心是把我設想得太過不堪!公主心里有薛紹這尊神,不過與我消遣而已!”
婉兒不去看他,默默垂首,想說的話似乎每一句都不合適。
張昌宗用手臂環住她,戚戚然道:“我也知道,你心里也有尊神!那就只當可憐我如今的處境,與我虛情假意,我也絕不計較。”
“錯過便是錯過,走過的路沒辦法回頭。”婉兒猛然推了他一把,厲聲說,似乎唯有如此,才能從恍惚和動容中幡然醒悟過來。
他閃避著她的掙扎,又見她臉上有懸而未落的淚,頓時心一橫:“我這輩子姓名已是與恥辱等同,但我不甘不愿,五兄與我不一樣,他能忍,也能謀,可我只想有個陪伴我的人,而那個人最好是你。你若不愿意,大可以拒絕,可是一定會后悔。”
這濃重的要挾之意婉兒豈能聽不出?她憂慮著究竟有什么致命的把柄被張昌宗掌握了,可想來想去思緒混亂,沒有丁點兒線索。
他的告白無疑是感性的,這番算計又是精準理性的,婉兒矛盾著,也猶豫著。
張昌宗知道她心上松懈了,上前將她摟在懷里,他無心輕薄于她,但這巨大的宮城里,這接下來漫長的大半生,他都需要她。
婉兒在他的懷抱中愣了神,原來她同樣寂寞,同樣有著難以排解的愁苦。她看著他,所謂的一眼萬年,大約就是這種感觸。
就在門口,正有一雙幽怨的眼睛望著他們,也不知看了多長時間,終于支撐不住,一個踉蹌在石階上絆倒了。
這聲異響使得房內之人有了警覺,婉兒拉下張昌宗的雙臂,大步走到門前,只見一個女子以袖拭淚的身影正往遠處奔去,在廣袤的夜色下,看著極度柔弱和渺小。
“阿清!”婉兒疾呼,一只手扶在門框上微微顫動著。
她終于恍然,原來阿清藏在心上的人就是張昌宗,原來張昌宗用來當做籌碼的正是阿清。
她回轉身來,看著仍在原地無動于衷的那張臉,瞬時恨意涌了上來:“為什么是阿清?她心思最為簡單,是個無辜的人。”
“這宮里還有簡單無辜的人嗎?”張昌宗并無悔意,“阿清是個好姑娘。”他輕描淡寫地說,“喜歡我的人里除了風情萬種的,便大多是這樣樸實無華的。”
婉兒受到了莫大的戲弄:“我還差點兒信了你,你喜歡一個人便是這樣的喜歡?”
“我喜歡你并不假,但你同她們都不一樣,我必須求個保障用以禁錮著你的心,眼看著你和武三思越來越親密,我嫉妒極了,不能忍受,因此才想著要用點兒非常手段……阿清對我一見鐘情,我也刻意待她很好,她是你的人,我很重視她。”
“你簡直不可理喻!”誰也想不出,俊美無雙的他卻是如此扭曲的心理,婉兒氣憤不已,“我若是拒絕你,你是不是就打算拿阿清來祭刀?”
張昌宗沒有否認:“我不喜歡做沒有勝算的事情,包括感情。”
婉兒絕望了:“你是屬于女皇的,我若沾染你,也只有死路一條,難道你不懂?”
“我當然懂,但——”實話總是無情的,“我畢竟也是自私的。”
“但你放心,我會保全你。”他補上這一句,卻全無分量。
“笑話!”婉兒反唇相譏,“一個自身難保的人能保全誰?”
這不加掩蓋的輕視刺傷了他,心上劇烈起伏著:“我其實并不知道想要什么,從前以為是功名利祿,可如今輕輕松松到了手,根本只是無用之物,我想著若能得到你,或許會少一些遺憾,沒錯,我真正在意的只有自己。可是婉兒,從你身上,我想要的真的很少很少,我可以不要你的身,也不要你的心,我要的只是你能陪陪我,兩人有說有笑,看看月亮也好,讀讀新詩也好——五兄在逼我,我真怕熬不下去。”
婉兒斜著眼看他:“所以你是要我成為你的精神寄托?拿我來彌補你心上的缺憾?”她早該知道,張昌宗沒那個膽量與她私通,可這陰暗的心事帶著理想主義的色彩,明明是齷齪的,偏偏要故作唯美。
不得不承認,張昌宗找對了人,婉兒是這宮里,甚至世上最能理解他的人。
“五郎逼你什么?”婉兒又問,這是有心的探究。
張昌宗戒備著,說得很隱晦:“他讓我一心一意侍奉女皇,那樣會有無窮無盡的好處。”
婉兒輕輕嗤道:“他說得沒錯,這是本分,是——”
“你不了解我五哥!”他打斷她的話,顯得有些狂躁和陰郁,時至今日,他才算對五兄張易之有了初步的了解,以前多年的相交本以為已是熟悉到不分彼此,可入了宮才知道,對于張易之的心志,他的認識根本只是游走在最邊緣。女皇身邊的五兄就像換了一個人似的,陌生得可怕,說給婉兒聽的也并非張易之的原話,一想到原話,張昌宗就瑟瑟發抖——“六弟,別再心不在焉,好生服侍著,她就是你我弟兄的活菩薩,供奉好了她,榮華富貴算什么,五哥我有辦法,待她百年之后,這天下不姓武,也不姓李,而是與你我同姓。”
這樣的話他無法轉述,只想爛在心里。
婉兒嘆口氣:“你們兄弟想做什么,我不關心,只是不要傷害阿清,這算是我對你的請求。至于你想要的,并不難!你要詩情畫意,我給!你要浪漫溫馨,我照樣給!逢場作戲我早就學會了,只是你身份特殊,不是合適的對象,但既然你有這份執念,我便遂了你的心意!別把其他人牽扯進來,拖泥帶水多不利索,但愿你言而有信,給阿清留一條生路,你也必須答應我,從此冷落她,絕不再給她任何希望。”
張昌宗滿口應承了下來:“一切都如你所說,你不失約,我必守信。”
“這是我做過的最無聊的交易。”婉兒看到夜空中有幾顆或明或暗的星子,作了肅客的打算,“六郎如愿以償,請回吧,宮人漸漸都該回了。”
張昌宗不再糾葛,離開之前俯身在她臉頰上不輕不重一吻,似乎這便是宣告了某種勝利。
婉兒不迎不拒,只盼著他能盡快離去,她好去將失魂落魄的阿清找回來,她有許多話要對她講。
這阿清本在別的宮殿幫小姐妹的忙,遇到同在婉兒身邊侍奉的婢女,得知張六郎正在內舍人住處放賞,又急又喜丟了手上的活兒就往回趕,小姐妹還以為她貪錢,暗自嘲笑著,阿清哪有時間解釋,只想在這樣正大光明的場合里與張昌宗說上幾句話,不想看的卻是婉兒與他相互依偎的場景。
欺騙和背叛是阿清最直觀的感受,即使張昌宗從沒給過她什么誓言,婉兒也從未承諾過她什么,不過是自作多情,可心上還是難過到極點。還在為找不到的最新章節苦惱?安利一個 或搜索 熱/度/網/文 《搜索的時候記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這里有小姐姐幫你找書,陪你尬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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