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用過早膳后有散步消食的習慣,如今在山里,恍然有種世外桃源的感覺。擺脫了侍從,獨自走在林間彎彎折折的小路上,她突然就理解了當初師傅林秀梧堅持退隱的心志,都說她上官婉兒聰慧絕倫,可是真正有智慧的人才懂得退出,激流勇進說到底終究是件危險的事。
這樣一思慮,婉兒開始自嘲,聰明反被聰明誤,越是看上去機敏的人,越是容易犯遲鈍。
正自省之時,上空有東西噗嗤噗嗤撲扇個不停,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她腳畔。定睛一看,是一只受傷掙扎的飛鳥,背部插著一支羽箭。
四下張望著,只見不遠處跑過來兩名戎裝少年,待到人影近了,婉兒認出其中一人正是李顯之子邵王李重潤。
“邵王殿下。”婉兒笑笑斂衽。
“內舍人。”李重潤抱了抱拳。
見他背著弓箭,婉兒問:“殿下好身手!這大約是殿下的獵物吧?”
李重潤擺擺手,“可不一定,我與武兄同射,還不知是誰射中的?”
婉兒心思一活,武兄?
視線投在李重潤身后之人上,同是風華正茂的少年郎,“想必這位便是南陽王殿下?”
少年同樣抱拳,聲音清朗:“內舍人好,我是武延基。”
見他絲毫沒有架子,婉兒感到小小的意外,印象中許多人都說魏王世子驕橫,今日一見,似乎傳言不可盡信。
“殿下何時到的?”婉兒又開口。
“其實昨晚就到了,只是太晚,便沒有打擾,宿在山下農戶家里。”武延基不緊不慢道。
李重潤將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催促說:“我們去看看那鳥兒,正好內舍人在此,可以做個見證。”
“我豈是輸不起的人,李兄居然還要找見證?”武延基笑道。
“此言差矣,俗話說親兄弟明算賬,既然我們事先有約定,便要依約行事。”
“李兄的話這樣聽來也不無道理,那就請內舍人居中而判。”武延基沖著婉兒拱拱手。
婉兒見著他二人初見便能稱兄道弟,想必是一見如故,年輕人興味相投、身份相當,本是情理中的事情,只是他們一個姓李,一個姓武,若是真心相交,怕是未來會有風波。
李重潤彎腰將獵物拾起,抑制不住的興奮:“快看,是只會變臉的鳥!”
這話一下子吸引了武延基和婉兒:“什么變臉鳥?”湊上去細細察看,原來這鳥整個頭部有多種顏色,若是將羽毛換著不同方向捋一捋,顏色搭配也會各不相同,因此李重潤才會即興給它取了這樣一個名字。
“還真是神奇!”武延基一面用手去撫摸,一面嘆道。
婉兒惋惜道:“可惜了,不知被你們誰射傷了,看這傷勢,也是沒得救。”
本來兩個少年都想搶功,這時轉變了話風,都不承認是自己射中的了。
婉兒好笑:“你們啊!我看你們的箭都有標記,待我查看一下便知道了。”
李重潤聽了這話,不好意思道:“其實我早看到了,這箭是我的。”
武延基如釋重負:“太好了!”
三人頓時都笑了。
婉兒無意識掃了李重潤一眼,來翠微宮這些時日,她也見過他好幾次,可是像今日這樣近距離卻是頭一回,和她的妹妹李裹兒一樣,李重潤長得也極其像她的母親韋氏,不過韋氏艷麗,李重潤清雅,明明輪廓都是差不多,可其中卻有著天差地別。
李重潤意識到被打量了,臉微微一紅,卻也裝作不知:“事到如今,我只有將這鳥羽給妹妹們做個毽子玩了。”
武延基很感興趣:“李兄還會做這個?”
“那有何難?不瞞武兄和內舍人,我們兄妹曾有段時間幫著母親做過許多毽子,還有竹隆,燈花之類……”少年眼里有淡淡的哀愁。
武延基不明所以:“做那些干什么?難不成還能拿來賣錢?”
“正是。”李重潤淡淡道。
武延基“啊”了一聲,頓時后悔。
婉兒忙說:“正好,邵王殿下若是得空,教教我們,想來也是打發時間的一樁趣事,還能動手又動腦。”
武延基也跟著附和:“對對對!我父王總是訓斥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李重潤知道他們是擔心自己會尷尬,內心充滿了感激:“好,那就一言為定!”說罷,將今天射獵的戰利品搭在背囊上,抬手轉身時,腰間露出一塊魚戲蓮的羊脂玉佩來,因為造型極其別致,婉兒便多看了兩眼。
回殿的路上,幾人又閑聊了一些家常,婉兒這才找到機會向南陽王武延基詢問了魏王的病情,武延基回答得很委婉,只是莊重的神情似乎暗示了一切。
“父王好強,心病難醫。”武延基倒是絲毫不避諱。
李重潤悶聲不語。
婉兒迅速轉移話題:“邵王殿下,另外幾位殿下怎么沒一道來打獵?”
“重俊和重茂都是循規蹈矩的人,哪里能跟著我一起胡鬧?”李重潤回答。
除了李重潤,李顯另有兩子,不過都不是韋氏所出,李重俊是個大個子,卻木訥羞澀,李重茂相貌平平,亦沒有十分出彩的地方。
“武兄,回到京城后你可要常常來找我。”李重潤對著武延基反復強調。
武延基不敷衍:“那是一定的。”
“要是有機會,我介紹我姐姐給你認識。”李重潤又說。
武延基像是想起什么,心情放晴了些:“好呀,你還有個妹妹,聽說是個辣椒一樣的脾氣。”
“裹兒從小就這樣,武兄就莫要笑話了,不過我姐姐仙惠絕不比你們京城任何一位大家小姐差。”李重潤嘴角洋溢著幸福和自豪,看來這三姐弟感情甚篤。
“久聞永泰縣主美名。”武延基其實了解得并不多,但李重潤的話他是相信的。
接著又是數日操勞,距離廬陵王回京的日子越來越近,李顯時而欣喜,時而忐忑,緊張得徹夜難眠,還好這種情緒逐漸平緩了下來,回京的路上,他刻意顯出威儀來,倒也糊弄了不少人。身側的韋氏忍住笑:“這模樣還真是好氣派!一看就是天潢貴胄!”她今日用心打扮過,衣飾華美耀眼。
李顯謙遜得很:“哪里是我的氣派?全是虧得著這儀仗。”
“人靠衣裝馬靠鞍。”韋氏淡淡道,“此番回去,殿下便是萬人之上了,想想這人生的際遇真是既殘酷又奇怪,不過我可沒功夫去傷感,這些年該做未做、想做未做的事情實在太多,我要一件件慢慢去做。一想到未來的日子那么長,我就覺得幸運,上天沒有虧待我。”
李顯頗有感觸:“香頌,這些年委屈你了!往后我們好好過,榮華富貴任由你采擷,我會盡我所能彌補你和孩子們。”
韋氏用怪怪的目光望著他,說了句似乎并不滿意的話:“四周都是圍觀的人群,我們還是端坐著的好。”
李顯張張嘴卻又合上,妻子的心思他并非不知,只是時隔多年,皇宮之中還有他們的立足之地嗎?弄不好和七哥一樣,又是一個新的傀儡!母親的雷霆手段令他不寒而栗。
儀仗隊伍很長,意在營造聲勢,故而行走得也不快,好幾日后才到皇城,一到城門,早有朝臣在此跪候。依例叩拜相見后,李顯便要入宮去見女皇。
母子十余載未見,生疏了不少,彼此都被對方現在的容顏驚到了。
猶如陌生人之間噓寒問暖之后,武曌傳召了李顯的兒女,或許是隔代親的緣故,氣氛終于熱乎些了。
李顯夫婦看著女皇拉著幾個孩子的手滿眼愛憐,臉上都浮現出欣慰之色。
就在次日,武曌下了旨,立李顯為皇太子,李旦被復封為相王,有人說這就叫水圍著山轉,轉來轉去還是會回到原點。
重做太子,入主東宮,李顯更多的是惶恐,他極度依賴著妻子和兒女,只要他們歡心,他便把內心所有的焦灼都藏匿起來,擺出理所當然的架勢來安家人的心。
韋氏又一次穿上了太子妃的禮服,令她得意的是這些年身材還保持得不錯,這身禮服上了身仍舊不顯臃腫,她在長鏡面前左顧右看,直到完全滿足了才在梳妝臺前坐下。
歲月本就不饒人,她在房州多年又是備受磨難,如今眼角和嘴角的皺紋尤其深刻,肌膚雖然細膩,但光澤感大不如以前,韋氏摸著聯深深嘆氣,一個女人最害怕的莫過于不能與衰老抗衡,眼看著青絲變為白發,這種無可奈何難以排解,可是這時她突然就想起上官婉兒來,婉兒并不比她年輕多少,可容顏幾乎未有改變,尤其那烏油油的頭發晃得人眼睛疼,真是可惡至極!
對著銅鏡,韋氏恨不能咬碎一口銀牙,可她不再和當年一樣,至少表面上,她要學著收斂、學著示弱,在這個孤掌難鳴的地方,她需要盟友,越多越好,一定不能再讓當年的事件重演,她的野心膨脹得厲害,頭腦卻開竅了。
那么不妨就從她最介意、最厭惡的上官婉兒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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