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想著說句公允的話:“云初姓武不假,可這不是她可以選擇的,就事論事,她很好。”
李隆基發出幾聲冷笑,“她沒得選,可是我有,我就是去娶歌女舞姬,也好過和武家扯上這樣的關聯。”
“阿瞞,你何必這樣固執!”婉兒痛心。
李隆基并不理會,相反在冷凝的聲音里加了幾分憤怒:“你明明知道我討厭武家的人,尤其是武三思,為什么還要來這兒專門說這樣的事情?我面上不會咒罵你,可你在我心上的分量卻愈發輕了,很快就要像煙霧一樣散去。”他有些難以掌握情緒,指尖沒在掌中,“還有,不要再叫我阿瞞。”
婉兒低了頭,想想話還是要柔緩地說:“殿下一直帶著這香袋?”
那用各色金銀絲線描了祥云和蘭草的青色香袋,依然像許多年前一樣別致典雅,那時李隆基還沒出生,竇妃沉浸在即將成為人母的欣喜中。
李隆基掐在掌心的指甲陷得更深:“不要提不相干的!即便我母妃在世,她也不會同意這樣的婚事。”
“可是她一定希望你的父王、還有你平平安安。”婉兒繼續言明其中利害,“與武家聯姻不失為一條保全你、保全你父王的捷徑,聽我一言,權當是忍辱負重,行嗎?何況這位武姑娘美艷動人,你慢慢會歡喜的——”
李隆基打斷她的話,逼問著:“我喜歡誰、討厭誰,這是你能管得了的嗎?你是我什么人!還由不得你來做主……我更不信,不與武家交好,我們父子就會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這太荒誕了!這天下終究是姓李的,我為何要與他們一道同流合污?”他忽然轉向婉兒,看著她,凌厲的眼光像是要把人看穿,“倒是內舍人你,這些年無論時局如何變幻,始終屹立不倒,想必已是深諳此中之道。上官舍人一向讓小王另眼相看,可抱歉得很,小王學不來,亦不肯學……你可以憑借一個又一個男人保全自己,可我還沒有淪落到要靠和武姓女子聯姻的地步。至于武云初,縱然她是瑤臺仙女,在我眼中也沒有半點兒存在感——因為姓武就是她最大的丑陋。”
李隆基對武姓一族的憎恨遠遠超出了婉兒的預想,更令她肝腸欲斷的是,自己在他心中竟然是如此不堪。她還記得,曾經阿瞞是那樣依戀她。
沉默,死一樣的沉默。
婉兒最終還是穩住了,她低聲相勸:“殿下,別忘了如今處在權力之巔的人姓武。這些話你可以對我說,說一百遍一千遍都可以,只要你愿意。可是在外定要謹言慎行,我與你父親相識已久,無論如何,我在一天,就要守護你們一天。我雖能力有限,可既然有這份心,我就不會輕易放棄。”
“阿瞞,我知道你早已不喜歡我這樣喚你,可是今日卻還是想這樣叫你一聲。我沒能力成全你的夢想,可如果有一天我會成為你施展抱負的阻礙,請你拿起你的劍,毫不猶豫地斬掉我這根荊棘,我能為你做的,始終不多也不少,希望一切都恰到好處。”話中是至誠的情意,根本瞞不住。
李隆基感到眼前一片迷茫,灰蒙蒙的,他有些冷,若有一束光、一份熱,他何至于如此?
“我約了薛崇簡,恕不奉陪。”他在逃避,甚至有些驚惶,有些人和事他還沒想好到底該如何面對。
武云初的婚事只能不了了之,武三思雖沮喪,卻因意外得了韋妃的青睞,野心又開始膨脹起來。兩對新婚夫婦則是各不相同的光景,武延基和李仙惠本就情意相投,婚后夫唱婦隨、十分恩愛,但李裹兒夫婦則是一言難盡,武崇訓出了名的花心,李裹兒又是出了名的刁蠻任性,兩口子常常鬧得雞飛狗跳,偶爾人前裝一裝恩愛又過了頭。
韋妃梅花二度,對于女兒的作為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急于要彌補過往凋零的時光,終日沉浸在打扮中,妖冶的面容下很快便掩蓋不住不安分的心,武三思出現得恰到好處,填充了她內心的空虛和寂寞。這兩人眉來眼去,婉兒心中只覺李顯是個可憐人,被最親近的人如此蒙蔽,較之當年的懦弱,如今的他明明身居高位,竟忠厚得近乎無用。
李顯對韋氏母女十分縱容便也罷了,至少這還是家事,可是他在面對母親武曌時表現出的戰戰兢兢,在武三思等武姓領軍人物面前一味謙讓妥協,這讓眾多當初對他寄予厚望的朝臣大為寒心。
其實李顯表面不說,但心思十分敏感,他的苦悶無從宣泄,沒人肯充當他忠實的傾聽者,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婉兒,因此不止一次,他請婉兒陪著他談心,請求她來到自己身邊,有時甚至沖口就說,他對她的情意始終都在,藏在心底壓著,如今卻感覺不妙,因為似乎要壓不住了。
婉兒回避了李顯的表白,承諾會盡力去幫他排解憂思,這并不是敷衍的話,在政務上婉兒確實為李顯考慮了很多,她對李顯有一種深切的同情和愧疚,不厭其煩提醒著他善待家人的同時更要保重自己。
“你現在是太子了,不僅僅只是韋妃的夫君、安樂的父親,這天下,還有李氏的未來都要仰仗著你。”婉兒不止一次如是說。
李顯痛苦地搖頭,他的面色很蒼白:“我知道自己,我擔不起。年少時雄心勃勃,尚且不能承擔……如今的我,即便頭上戴著白珠九旒的袞冕,也只是空有一副飽經滄桑的軀殼而已。婉兒,其實我真的很害怕,這宮中但凡任何一個人都要比我強大,香頌強于我、太平強于我,婉兒你,也明顯強于我……我不知該如何自處?”
這一番深刻的剖白讓婉兒愈發憂慮,失去的信念怕是再也找尋不回來了。
形勢瞬息萬變,張氏兄弟為了與武家、李家相抗衡,在女皇身上著實下了硬功夫,為了討得武曌歡心,張易之新成立了奉宸府,從民間搜羅了許多美男子在其中,打著研習經典的幌子,終日縱情聲色,朝中諸人皆敢怒不敢言。
就這樣又過去了大半年,三方勢力倒也相安無事。
這一日,從奉宸府里逃出一位異常俊秀的少年,他衣衫凌亂,蓬著頭、帶著傷,看上去十分狼狽。
可說來怪異,這少年別的地方不去,偏偏逃到了李重潤的府外。
李重潤正在花園里與武延基夫婦閑聊,不知怎的,就說起了要為姐姐李仙惠腹中的孩子取名的事情。
“姐夫,你有想過嗎?”李重潤不再叫武延基“武兄”。
武延基笑了:“還早呢,不需要這般著急罷。”
李仙惠微微紅著臉:“我偶爾想過,不過還沒有想出滿意的。”
“慢慢來,不過最好多想些備用的,男孩名和女孩兒名都要想一些,好名字不怕多,這個用不上,還有下一個、再下一個……”李重潤開著玩笑。
這下武延基夫婦都不好意思了,武延基給了他一胳膊肘,面對李仙惠說:“你看看這個弟弟,自個兒還未婚,反而很老道的樣子。”
李仙惠掩住嘴輕笑:“他就這德行!”
李重潤還想辯駁幾句,有侍者匆匆來傳話,說是門外有人非要親自面見皇太孫殿下。
“是何人?”李重潤與武延基對視了一眼,沉下聲音詢問。
“不知,面相很陌生,以前不曾見過,不過這少年說有驚天的冤屈,要請皇太孫殿下做主!”
“申冤似乎不該來我這里,我這里又不是官衙。”李重潤淡淡道。
侍者想了想:“那小人去回絕了他,不過——”欲言又止,似乎還有隱情。
武延基性急:“還有什么話,一次說完。”
“是,繼魏王殿下,這少年說他來自奉宸府,他的冤屈只有皇太孫殿下才能為他伸張正義!”話說得很小心。
李重潤蹙眉:“奉宸府?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似是自言自語。
武延基將侍者揮退,對李仙惠說:“仙惠,你先進房休息一會兒,我陪著重潤處理好這樁事情再去陪你。”
李仙惠猶豫了,但還是聽從了丈夫的安排,點了點頭,又看了看弟弟一眼。
“這人見還是不見?”待到李仙惠走遠了,武延基面色凝住了,“必是大事,但必然與張氏兄弟脫不了關系,這是個燙手山芋,接還是不接?”
李重潤當機立斷:“當然要接!我正想知道這奉宸府究竟齷齪到什么程度!張氏兄弟還想一手遮天不成?”
武延基明白他的意思:“你是想借著這個機會絆倒他們?”
李重潤沒肯定,但也沒否認,嘆口氣淡笑:“咱們也聽聽新鮮事,長點見識,不好嗎?”
“好是好,不過——”武延基有些不安,可又說不清這不安的根源在哪里。
“都說老虎屁股摸不得,可是還有句話他們該知道。”李重潤肅了聲,“那就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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