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清晨,氣凝成霜。顧玹騎著馬,跟在隊伍中,只覺得絲絲的涼意鉆進鎧甲,攀上了肩頭。
是應該添件衣服。
想到從今早洗漱時,梅長凈就堅持不懈地勸說他多穿一些,說是山上冷,濕氣又重,容易著涼,不禁略略地有些后悔。
自己不在,那兩個小鬼會不會受人欺負?
想到這里,連他自己也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沈子安伶牙俐齒的,不說被人欺負,不去欺負別人都已經是萬幸了。”
只是直到臨行前也沒見著他,不知臉上的傷好些了嗎?
去往相山的路途要說短,卻也有四十余里,說長,也不過巳時便到了山腳下。只見一眾禁軍已將獵場圍起,三衛羽林鎮守四方。旌旗蔽空,獵獵作響,鼓樂齊鳴,高歌盛世。來者不多,皇室宗親,文武要員,不過二十幾人。萬事俱備,顧衍接過孟祥之呈上的青霜劍,翻身上馬,振聲說道,“今日圍獵,務必人人奮勇,事事爭先。獵得野物最多者,重重有賞,最少者,罰。”戰鼓奏,角聲起,眾人皆呼萬歲,爭相入場。
顧玹一心去為昨晚的爭執郁結不已,實在沒有興致去湊這個熱鬧。誰想只是發了會呆,不知不覺中便走上了條山間小路,待他回過神來,目光所及處已沒了人影,也沒有獵物。
如此也好,難得清靜。
這樣想著,他索性松了韁繩,任馬前行,自己就只管胡思亂想。“騎射無用。”他嘟囔了一句,隨即又自嘲地笑了起來。沈子安說的話他也曾想過很多次,可他到底不服氣,憑什么長兄善于文墨便是識大體、顧大局,而自己再有百步穿楊之技,卻也只會遭人詬病。
“但凡我有過人之處,總有一天會被父親賞識的。”顧玹總是安慰自己。只是昨夜句句聲猶在耳,不管他是否愿意承認,這種念頭也僅僅是安慰罷了。
顧玹心里愈發地苦悶,憤憤地抽出一根羽箭,就要拉弓射出,暗自賭氣道,“不許我獵野物,還不許我往樹上射嗎!”正要松手,不知怎地,一個念頭倏然冒了出來。
他似乎從未詢問過沈子安與梅長凈的來歷,更不曾懷疑過二人的動機。沈子安乖巧伶俐,梅長凈活潑機敏,皆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而他不過是個不受待見的皇子。所謂一山不容二虎,一淵不可二蛟,這二人本不應該與他推心置腹,可如今卻冒著觸怒太子的風險來與他交好,實在是無法不令人起疑。
莫非是楚皇后等人故意指使?那么昨日的勸誡,也可能是故意而為之?
顧玹身后瞬時驚起了陣陣冷汗,猶豫中便放下了弓箭。正在進退兩難之時,只聽前方樹林里一陣悉悉索索之聲,于是下意識地提起了精神,就要湊近去查看。才離得近了些,便隱隱約約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竟是顧珩與楚煉二人。只見楚煉一臉的笑意,似在與顧珩商量著什么,顧珩則面露憂慮之色,雖應和著楚煉,卻又不時地四處張望。
“看這架勢,難道又是在議論……我?”顧玹本就滿腔狐疑,此時更是宛如驚弓之鳥。他本想拎起耳朵前去細聽,卻又不忍上前,思索再三,終究還是連夾馬腹,飛馳而去。
直到行至一棵古樹前,顧玹終于拉住了馬轡,翻身下馬,靠著樹干緩緩坐了下來,雖說沒有獵到一只野物,卻也是精疲力竭。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了一根樹枝,泄憤似地揪下枝上的葉子,再狠狠地扔出去。誰知如此幾個來回,樹葉還沒揪完,自己便敵不住疲憊,沉沉睡了過去。
顧玹夢見了兩年前的自己,和兩年前的沈子安。肉嘟嘟的小孩兒坐在長明宮長滿青苔的石階上,一本正經地寬慰他。“天神會保佑您的,殿下。”頗為認真的神情與今日并無二異。忽而場景一轉,只見沈子安手持利刃,目若含水,沖他笑道,“殿下但凡心里明白些,也不至于到這種地步,這可怨不得我。”顧玹悲戚不已,剛要質問他,就聽見耳邊噪聲大作,嗚嗚作響。
天色將晚,角聲四起,秋彌已矣。顧玹一下子驚醒,怔怔地瞪住前方,卻也不知道在看什么。過了好半天,才略微清醒了些,于是掙扎著起了身,理好衣服就要上馬。剛一彎腰,頸上的玉珠便順勢滑出了衣服,顧玹愣了愣,許久才抬手將其塞回原處,繼而長出一口氣,臉上也帶了點淺淺的笑意。
“罷了,若是眾人皆要亡我,那就順了他們的意吧。”
待他回到獵場外時,孟祥之已在清點各人半日的成果。見顧玹一無所獲,孟祥之一臉詫異,“殿下莫不是在戲弄奴才罷?”
顧玹倒也淡然,“不瞞孟大人,確實是沒有獵到一只野物。”
孟祥之張了張口,猶豫了半天,還是說道,“那么殿下怕是要敬陪末座了。”
“無妨,大人如實回稟就好。”顧玹笑著說道。
誰曾想,一番清點下來,竟是顧珩獵得野物最多。消息一出,不說眾人,就連顧衍也露出了幾分驚訝之情。
“珩兒越發地有出息了。”顧衍說道。
顧珩自然喜不自禁,“父王過獎了。”
顧衍并未接話,而是側身看向二子,問道,“你平日如此好動,怎么今天一只野物也沒獵到?”
顧玹咬了咬牙,橫下心,拱手說道,“兒子愚鈍,不善讀書,所以多花了點心思在這上面,沒想到竟耽誤了騎射。況且子安和我說過,天地有情,萬物有靈,如今國泰民安,兒子實在不忍心去傷害無辜的生命,求父王責罰。”
聽了這話,顧衍撫掌大笑,說道,“你有這般感悟,當真是難能可貴。沈子安能如此規勸你,也實屬不易。我若再責罰你,豈不是顛倒了是非?”頓了頓,又回首向顧珩說道,“你弟弟尚且懂得這些道理,你身為大哥,理應更勤奮些才是。明兒我便要去問問明堂的師傅,看你近些天的課業如何。”
顧珩嚇得哆嗦,忙不迭地連聲答道,“父王教訓的是。”
孟祥之見狀,慌忙上前打圓場,“天色已晚,大王勞累了一天,也該乏了,不如先移駕官驛,有什么事,到那里再說?”
顧衍抬眼瞧了瞧他,并未應聲,只是起身徑直上了馬車。顧珩則回頭狠狠瞪了一眼楚煉,隨即戰戰兢兢地跟在顧衍身后,也上了馬。
顧玹在一旁看著,心里止不住地發笑。正得意忘形時,只聽身旁有人喚了他一聲,“見過殿下。”扭頭一看,那人卻是沈霄。顧玹于是正了正顏色,也客氣道,“沈將軍。”
沈霄眼里滿滿的擔憂,輕聲問道,“不知子安給殿下添亂了沒?”
聽他提起沈子安,顧玹心頭倏然一熱,笑道,“將軍言重了,子安乖巧得很,何來添亂一說。”
“子安不懂事,還麻煩殿下,多擔待他些。”
顧玹縱身上馬,見他愁眉不展,于是笑著勸道,“沈將軍盡管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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