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愛何當歸親啟。
何當歸伸長脖子去看,瞧見了這七個字,頓時兩邊兒的眼皮一塊兒跳,心中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這個七個字的字體很眼熟,分明就是朱權的筆跡。再加上死的那些人,全部都是她的……
段曉樓看完了信封,又看一眼何當歸,最后擰著眉頭把信收進袖子里,又抽出底下那一封信封上沒有署名的信,抖開看了,是一長溜名單,每個名字的旁邊都有人頭肖像,一共十九人的長長名單,赫然是那一袋子死人頭的死亡名單。全部都是寧王府的姬妾,上至謝王妃,下至熙嬪,還有她們的仆婢之流。
何當歸比照名單,對了那一袋子人頭,發現名單上還有周菁蘭和徐四娘的姓名與肖像,人頭共十七顆,只少了周菁蘭和徐四娘二人。大約是因為那二人死于水難的緣故吧。
好慘烈的死法,好兇殘的手段。是誰策劃了這十多起血案?他這么做的目的又何在?
何當歸不敢往下想去。只因為,這信封里的筆跡,還是朱權的。而那些死去的人的面容,她都十分有印象,無一不是前世跟她有過大過節的人。謝王妃和萬妃自然不必說,一個身份尊貴,一個資歷老,當年都不如她在王府的特權多,這二人自然深深不忿,明里暗里給她小鞋穿,最后一次,就是她被冤枉私通男人,被關押水牢那次。這二人都曾經推波助瀾,挑起朱權的怒火,謝王妃大約還捏了幾個偽證。
古嬪跟她結仇最深,是因為她懷孕不足月時被古嬪推倒,早產生出的女兒先天不足;
劉氏是早年在王府的一個妃子,因為設計冤枉她偷盜,趁機打了她幾十背花,行刑之中朱權趕過來,勃然大怒,將劉妃降為劉嬪又罰了禁足,過了幾個月,劉嬪悄然死去不提,而現在這個劉嬪,已經是“第二回”死了,死法慘了幾倍;
至于熙嬪,跟她倒沒什么大仇大怨,只是嘴巴太壞,什么場合都愛炮轟她,大意是說她貧家出身,所以天性淫蕩,盡用些她們大家閨秀做不出的不堪手法去迷惑朱權,才會盛寵不衰云云。她聽后十分委屈,曾向朱權哭訴過,朱權安慰她幾句就罷了。不過,她“告狀”半年之后,熙嬪進香路上墜崖而亡——現在這個熙嬪,也是“第二回”死了。
最叫何當歸心驚肉跳的是,那些死去的內監、嬤嬤、丫鬟的人頭,也全都是前世里,曾經開罪或傷害過她的人,而且皆是當著朱權的面發生的事。
其中七個都是謝王妃的嬤嬤、丫鬟和內監。王嬤嬤、金嬤嬤二人是親手往她嗓子眼里灌熱炭的那兩個;張太監是在她初入王府時,勢利眼瞧不起人,以她的服飾寒酸、不合規制為由,不叫她參加各種有朱權出席的宴會,后來她承寵,朱權問怎么以前在王府從未見過她,她說出了這段緣故,朱權當時生了氣,可謝王妃知道后力保張太監,朱權就沒再深究;另四個丫鬟嬤嬤,多多少少都對她造成過傷害,有一個是在她的茶碗里下毒,當場被查處出來,不過,謝王妃是個“仗義”的主子,當年揭出那些事來,這些人都沒有受到應有的懲罰。
剩下的幾個女人的臉,何當歸也認識,是萬妃和古嬪的陪房丫頭。
在她后來那些失寵的日子里,萬妃等人怕朱權還會回頭找她,有心來一個“墻倒眾人推”,口號是“失寵一何嬪,幸福千萬家”,于是她們紛紛引薦自己房里的丫頭給朱權。萬妃是跟隨朱權最早的妃嬪之一,陪房丫頭早老成梅干了,于是萬妃讓人重金在江南采買了不少絕色,琴棋書畫樣樣皆精,送給朱權以娛視聽。果然,朱權至此廣播恩寵,再也不專寵一人了。何嬪的“強秦”一倒,寧王府進入群雄割據的“戰國時期”,周菁蘭趁勢坐大,把持住一切關隘要權,設計害死了她。
想到這里,何當歸倒抽冷氣,這些都是她前世仇人的頭顱,再結合另一封信上“吾愛何當歸親啟”幾個字,讓她不由不疑心,策劃殺這些人的,是之前占據朱權身體的前世朱權。這樣,也說通了他為什么將府里養尊處優的妃子派出去,上什么礦上去巡查。朱權本人瞧不起女人的能力,覺得她們是草包,從來不愛用女人辦事,
而聽方才司馬明月跟朱權說的那些話,這些女人全是最近十幾天里,被朱權以各種理由遣出王府去的,也就是說,發號施令的人,也是前世朱權。
他這么做,算是在幫她報仇雪恨嗎?還用上了東廠的獸人,用了如此兇殘可怕的殺人手法。
前世里,東廠也有獸人,只是研制的不成功,只弄出幾個半成品,所以其兇名沒有聞達四方,她對獸人的印象也不深刻。直到她死前那一兩年,東廠用藥物淬煉獸人的方法才取得了重大突破,煉出了上百名銅筋鐵骨的人造高手。而今世提前了將近二十年,獸人就冒出來了,莫非就是前世朱權在背后搗鬼?他要擴充實力,加快稱帝步伐,因此選擇同東廠曹鴻瑞合作,把淬煉獸人的正確方法告訴對方,以拉取這個強有力的外援?
要真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大量的恐怖殺人機器,正在被東廠無限制造。而且曹鴻瑞選擇的合作對象是寧王朱權,所以除了少許拿去給皇帝“參觀”的獸人,多數用于曹鴻瑞與朱權私下交易的獸人,定然是秘密制造出來的,是一支不受皇權監控的殺戮戰隊。就拿眼前這個被朱權擊斃的獸人來看,他的輕功已經不遜于段曉樓的程度了,就算段曉樓當時沒有她拖累著,真刀實槍地跟獸人打,倘或不知獸人的罩門,也不見得能輕輕松松地勝而殺之。
如今前世朱權雖死,可今世的朱權還活著,不知道他對于跟東廠的這筆交易了解多少,又有多大的野心和胃口。就算朱權這頭被掐滅了,京城里面,大太監曹鴻瑞還在,那些武功可媲美頂級高手的獸人還在,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何當歸進一步想到,曹鴻瑞義子“吃人魔王”曹剛直到揚州的那些日子,揚州城中各處就開始丟小孩兒,甚至連一些有嚴密守衛的大戶人家也在家里走失孩童,難道從中作祟的,就是這種行動迅如閃電、又有著野獸的敏捷的獸人?那么說,竹哥兒韋哥兒他們都是……
當她想著這些事情時,面上神色的晦暗,陰晴交替,看得孟瑄一陣疑心。因為段曉樓收起的那一封信的信封上,“吾愛何當歸親啟”七個字,孟瑄他也真真的瞧見了,與這一張“死亡名單”上的字跡一模一樣。他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時怔在那里。
“咦?將軍你瞧,”段曉樓的屬下突然說,“這名單背后的紙角上,也有字畫,也畫著一個人!”
“真的!”另一屬下說,“這個畫,畫的就是這名小姐!”他手指向何當歸。
段曉樓依言翻轉過“死亡名單”,果然見背面的紙張一角上,畫著何當歸的本身肖像,旁邊還注明:何當歸,青衣長發,揚州清園。
段曉樓的屬下分析道:“正面的紙寫滿了,因此這個就寫在了紙背面,再加上剛才獸人追殺這何小姐的兇惡行徑,說明她也是死亡名單上的其中一人,而且是這二十人中唯一幸存的一個。要不是將軍神勇無敵,寧王又見義勇為,這何小姐也要步那十九人后塵了。”
若是沒有那一封署著“吾愛何當歸親啟”的信封,孟瑄當然也愿意這樣想,可那“吾愛”兩個字,忒刺目了些。究竟這些人為什么會被獸人殘殺,何當歸……又為什么對獸人有如此清楚明了的認知?他不愿往下想,可又管不住自己不想下去。
一個人頭一個人頭地點過去,孟瑄突然說:“少了兩個人頭,這里只有十七個人頭。”
因為人頭沾著污血,多數面上有傷,不好辨認,所以段曉樓的屬下走過去,低聲問司馬明月:“我剛聽寧王和你說,死者全是寧王府的人,是不是真的?把名單給你們,你能否找出幸存的兩個人是誰?”
司馬明月點頭,跟那人一起對著人頭點了一遍名單,又瞧著名單望了一回人頭,不多時就找出缺失的兩顆頭的主人,道:“周側妃,還有她的陪房徐四娘,就是跟死去的古嬪一起被遣往臺州的兩個人,她們兩個都不在這里面,想必是幸免于難了。還好,咱們在這里擊殺了這個兇徒,她們的危險自然也就解除了。”
“沒有,她們兩個也死了。”
孟瑄和朱權異口同聲地說出來。朱權是剛遇見古嬪時聽她說的,而孟瑄是救了古嬪之后聽她哭訴,說與周妃出來這些日子,走了多少天的水路,一星半點兒意外都沒發生過,而就在遇上何當歸的第二天夜里,周妃神神秘秘的出門,她擔心周妃的安全,另找船跟在周妃的船后面,沒想到突然就走進了大漩渦里。
古嬪的本意是對孟瑄說何當歸的壞話,讓孟瑄冷了何當歸,來跟她好,因此言下之意說的分明,基本捏造出了事實——何當歸指了一條黑路給周妃走,欲置她們于死地。
孟瑄當時聽后自然不信,覺得何當歸跟周妃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更兼天性秉善,怎么會做這樣的事?可現在,聯系起眼前的種種情況,還聯系起晌午遇上何當歸,她站在書攤邊上,手持一本《水經注》……孟瑄心中越想越堵了,有三分懷疑何當歸,又不明白她這么做的動機是什么。在他從水中救起古嬪之前,何當歸并不知道古嬪就是夢姑呀,就算知道了此事,他跟古嬪也沒什么糾葛,不至于走到殺人這一步吧。
朱權走過來一看名單,跟司馬明月交換一個眼神,彼此都是滿心困惑。他們都認出來,字跡是朱權本人的。而朱權顯然不記得自己寫過這樣的東西。細細研究字體,不是仿造的字跡,就是他本人的字,一分不差。
用他的字體寫了一張死亡名單,貼身收在一個獸人身上,治死了他不少嬪妃。這背后有何玄機?朱權實在想不出來。
這時候,段曉樓的一名屬下忍不住提醒道:“將軍,還有一封信呀,說不準就是賊人之間互通消息的書信,何不拆出信來,給寧王他們也傳閱一回,對破案也有幫助。嗯?那封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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