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過來。”凌老爺子終于還是耐不住。

    其實他一聽最心疼的小孫女回來，心里早就樂開花，本想親自跑出去迎接。可是想到她竟然這么久都沒來信，心里有些賭氣，故意擺著臉色看她如何自處。哪知韶華一進門，給凌老爺子請安以后，就沒再搭理他，反倒和凌二舅舅聊得勁。凌老爺子一邊和凌氏他們搭話，一邊關心斯陌的讀書，等了很久韶華都沒開口，他這才忍不住拉下臉。

    可他哪知韶華其實心里虛得很，就好像做賊撞見了失主一樣，好幾回說話的時候，都會有余光偷偷瞄凌老爺子一眼。可她就是不知道要怎么開口，才不會被發現，畢竟她是凌老爺子一手帶大的，沒理由不會發現。

    被點到名，韶華只好硬著頭皮，慢慢磨蹭過去。想了想，用跟凌二舅舅撒嬌的口氣，軟軟地喊了一句：“祖父……”

    凌家父女四人長得都很像，特別是那雙眼睛，又圓又大，炯亮有神。花白的頭發并不會讓他顯得蒼老，圓頭粗膀，紅顏杏眼，板下臉猶如怒目金剛一般。眾人看著凌老爺子這般，都默默為韶華抹一把同情汗。

    “你這小沒良心像的，說好回到家要給祖父寫信的，這都一年了，一個字都沒寫來。”凌老爺子像是老頑童似的皺起臉，可聽到韶華那一聲軟軟的呼喚，心立刻軟下來，可是口氣還是臭烘烘的。

    韶華有些意外，看著威武嚴肅的凌老爺子，說話竟是這般俏皮，訓責的口氣中還帶著些許抱怨。別說她根本不知道有寫信這回事，就算記得，她也不知道要寫什么，可是看凌老爺子一臉賭氣樣，韶華心中憂慮頓時一掃。在她看來，凌老爺子不過就是個得不到心愛小孫女關注的祖父。

    她歪著腦袋，傻笑道：“我忘了。”

    雖然是早有預料，可看韶華這么說，凌老爺子還是忍不住賭氣道：“我就知道。回到家，就不想祖父了？”凌老爺子賭氣的口吻，就跟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子一般，凌氏兩兄弟都默默地轉開頭，假裝沒看見，凌家兩妯娌則默契地拉著綰華問東問西。反正自家老爺子的性子，在場的人都知道，有時候就別戳破的好。

    韶華不假思索地說：“有，可想了，可是只能躲在被子里偷哭。”

    凌氏也點頭附和：“是啊，這丫頭，剛回家那會兒，經常躲在被子里哭，問她也不肯說。”

    母女倆一唱一和，這才讓凌老爺子的臉色好看一些，無比心疼地說：“乖丫頭，想就說一聲，讓你阿娘送你回來。”韶華自然不會承認，當時她哭是因為想家，卻不是想普安。不過看老人家很開心，她也樂意裝傻，氣氛隨之緩和了一下，凌老爺子才道：“你們怎么來得這么忽然，也不提前說一聲。”

    又不是逢年過節，如今也不是什么踏春采風的日子，無端端接到女兒一家要回娘家，老人家高興之余，不免也多心。

    凌氏推搡了李勛卓一把，不愿開口，李勛卓只好自己對老丈人說道：“京里發生了些事，所以出來走走。”

    凌老爺子打量著女兒女婿臉色不對，好似翻書一眼，沉下臉。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后，對李勛卓夫妻倆幽幽地說了句：“你們倆和我到書房來。”以眾人對凌老爺子多年的認識，想必這事不是什么好事。凌大舅舅拍拍衣裳，借口要去看看昨日幾個佃戶田壟上的事，凌二舅舅也說跟著去，博衍招呼斯陌去書房，凌二舅母便主動給三個女孩帶路。

    “來來，我帶你們去屋子，祖父為了等你們來，這屋子每天都讓人清掃。”凌二舅母和凌二舅舅長得十分有夫妻相，但是一個瘦一個胖，一個高一個矮，顯得特別好笑。她笑瞇瞇地看著錦華，“你是七娘對吧？真不好意思，沒想到你也來，要不小五原來住的屋子隔壁還有一個耳房，挺敞亮的，也干凈，你到那里講究一下。回頭我再給你收拾屋子？”

    “這怎么好意思，還要麻煩二舅母。”錦華客氣地說了一句。

    凌二舅母是個不扭捏的人，聽她這么說，便點點頭，“那這樣就算了。”

    錦華其實只是說客套話，沒想到凌二舅母不按牌理地掐斷了她的話，讓她后半句話卡在喉嚨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綰華看著心里得意，追上凌二舅母的腳步，偷偷道：“二舅母，你這一招可真厲害。”

    沒想到，凌二舅母得意地挑了挑眉，“你們阿娘早就寫信說過了，你們放心吧，祖父不會讓你們委屈的。”她對這個外嫁的小姑子還是挺有好感的，既然她在婆家受人欺負，自然沒有回娘家還受委屈的事。

    凌二舅母把她們安置妥當，就讓她們自己去玩，整個花園里，除了凌老爺子的小院，就是她們三個人了。

    “三姐姐，祖父會和爹爹他們說什么？”韶華把東西丟給丫鬟后，就拉著綰華出來逛花園，順便熟悉這個她曾經長大的地方。雖然沒有記憶，但感覺依舊很親切。

    “說什么也不是我們該知道的。”綰華聳了聳肩，隨即表示很久沒回普安，讓韶華帶她到處走走。

    韶華提議：“咱們還是去找博衍哥哥吧。”綰華并不反對，

    從花園出來，綠蔭花房，繞過拱門，就看到能看到博衍他們的住處，青磚綠瓦，連成一片，凌家孫輩都住在這里。只不過這個時候，全部都被送去宗里的族學里念書，所以凌家顯得安靜，空蕩。

    可沒想到，她們剛過拱門，就看到博衍和斯陌有說有笑的，提著竹簍，手里拿了幾根細桿，準備要外出。韶華急忙追問：“你們這副行裝是要上哪去？”

    斯陌表現出少有的開心模樣，“三姐姐，五姐姐！表哥說要帶我去釣蝦！”

    “不是去摘菜嗎？”韶華對凌二舅舅的提議頗為心動。

    “你還當真啊。”看著韶華點頭如搗蒜，博衍失笑道：“這個時候哪有什么菜可以讓你們摘，自打你回家后，那塊小菜園也都租出去了。你要吃的話，就讓人去菜園摘了送家里就好。”

    聽到沒得下菜園，韶華有些少許失望，“那我和你們去釣蝦。”聽到釣蝦這種新鮮事情，韶華立刻鮮活起來。

    蝦，她倒是吃過不少，可是釣蝦是個新鮮事，每次都說是從南邊送過來，沒想挨著京城邊上也有這稀奇事。韶華如何都不能放過，哀求了幾句，博衍只好點頭答應，并命人等會去和長輩交代一聲。

    看著兩個女孩臉上都不掩雀躍，博衍問了句，錦華的去向。

    “她說舟車勞累，不想出來。”其實錦華是后悔跟來了。

    她們本想等李勛卓他們從書房里出來，好打聽一下談話內容，哪知左等右等，都不見人影。綰華便提議出來走走，普安到底只是個大莊子，民風相對淳樸，就算娘子出門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說是后山，其實就是從凌家的后門沿著竹林直走到底，就可以看到一塊湖泊，像個網兜形狀，岸邊種的都是竹林。如今真是大好天氣，水面陽光映照竹林，落在水面上的倒影，顯得湖面猶如一塊巨大的翡翠。說是池塘，遠處卻像扯開扣子，水面被放大了好幾倍，都足夠能撐船。

    韶華有些吃驚，原以為凌家就前面那一片屋瓦樓房，沒想后面竟還藏著這么一處。不算池塘，岸邊的綠地竹林，還有那幾排屋子，占地都要比前頭大上許多。

    博衍把他們都安頓好，并教他們該怎么處理，韶華為了證明自己不是生手，立刻表示她知道怎么處理。好在她剛才就偷偷打量過博衍教綰華，所以也有模有樣地擺弄起來。

    涼風清徐，綠草叢生，暖陽微醺，閑情雅致，這樣的生活簡直就是神仙日子。他們來的時候，韶華還看到不遠處那幾處小山坡的樹林，博衍說那些都是果林，待果子成熟的是，到處可以聞到甜甜的果香。博衍描述得很形象，聽得韶華直流口水。

    “我、我釣到了。”斯陌興奮的叫喊聲把韶華拉回神，看著斯陌手中的竹竿上吊著一只通體晶瑩，閃著淡淡磷光的小蝦，可是沒等他喊完，那蝦就普通掉水里。“我的蝦！”

    斯陌發出一聲哀嚎，把韶華樂得哈哈大笑，綰華沒好氣地說：“好歹八郎都釣上一只了，你還沒有。”綰華的運氣比較好，博衍在教的時候，她也很認真地聽，所以也釣了兩只。只不過她沒斯陌那般興奮，所以反應迅速地將蝦裝進竹簍里。

    “重新再釣一只就好了。”博衍溫聲安慰，說話之間，手也沒停，沒一下子就能釣到一只蝦，而且連餌都沒換就能釣著好幾只。看他輕松做派，全然不像在釣蝦，好像只是在做重復的動作。

    韶華顯得有些不滿，綰華算是小有收獲，斯陌也終于釣上一只，她等了很久，連個水波都沒有。

    時間在玩樂中過得很快，當博衍的竹簍已經裝了小滿以后，韶華終于沒了興致。再新鮮好玩的事，也會在一無所獲中被消磨殆盡，她連看都不去看，就坐在一邊干發呆。

    綰華正想說，要不要我幫你，只見韶華丟掉手中的野花野草，興奮地跳起來。“上鉤了，我上鉤了。”

    博衍聽了好笑，“是蝦上鉤了，不是你上鉤了。”看著韶華興趣怏怏，他正愁著怎么幫韶華釣上一只，聽到她說上鉤，心里也松了口氣。轉過臉，卻覺得不對勁，釣蝦應該是輕松的事，可是韶華扯著竹竿半天都沒把魚線從水里拉出來。

    他心里一驚，立刻丟下竹竿，跑過去，“小五，你釣到什么了，快放手。”

    “不放！我好不容易抓住的。”韶華固執地說。不管釣到什么都好，總比她兩手空空來的好，所以她絕對不會放手。可是為什么這魚線的另一端那么沉，好似要將她拉到水里一樣，韶華心里一驚，急忙拖著竹竿往后走。奈何水里的力氣也極大，似乎要將韶華拖進去才肯罷休。

    博衍看韶華根本不肯放棄，情急之下，只好幫她拉竹竿。待他一用力才發現，這上鉤的絕對不是普通的魚蝦。就算他習武出身，也難以輕松釣起來，又怕太用勁，魚線斷了，讓韶華失望。

    頓時氣氛變得緊張凝重起來，其他兩人也無心釣蝦，都看著博衍他們進行一場人魚爭斗。

    看著不遠處水紋驟深，博衍想也不想，撿起腳邊的石子。一顆，兩顆，三顆，幾乎都砸在同一個地方，力道精準。忽然水里放棄了掙扎，博衍趁機用力往后一扯，一條巨大的鯉魚把拖出水面，砸在草地上。

    “這、是剛剛，我釣上來的？”看著地上那條足有五六斤的鯉魚，韶華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博衍心里也有些吃驚，但還是笑著點點頭。

    韶華緩了一口氣，立刻興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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