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我們一行五人辭了老伯上山。先人開的石梯順著蜿蜒的山麓向上緩緩延伸。沐浴著清晨甘甜清新的空氣,享受著秋風(fēng)秋霧的絲絲沁涼,悅耳清脆的鳥鳴響徹山谷。回頭望時(shí),每個(gè)人的衣襟、發(fā)稍上都沾染了濕漉漉的霧珠,卻均一臉愜意。踏霧穿云,仿若已離了人間。
只因我與紫衣、茗兒腳程太慢又兼之平日里甚少登山,或攙或扶在山中攀行半日,才行到白水寺。寺院依山面坡,蒼松掩映,紅墻錫瓦間山門高筑,一對(duì)漢白玉獅分列兩旁,說不出的肅穆莊嚴(yán)。佛院內(nèi)幾重大殿分布羅列,僧侶魚貫而行,布履輕盈,目不斜視。我等依次順各殿跪拜祈福,又四下游覽了一番。
見我們?nèi)齻(gè)女孩子甚是疲憊,趙匡胤提議在寺中借宿一晚,立刻得到了響應(yīng)。
聽聞今晚宿在這里,我更兩眼泛光笑道:“曾聽聞李白夜宿白水聽綠綺,似就宿在這毗盧殿中。今日我何其有幸,也能享受一回詩仙的美遇,呵呵……”說著更興奮地四處張望著,只是不知那毗盧殿在何處?
“喲,真看不出你還附庸風(fēng)雅……”紫衣撇了撇嘴,瞟我一眼轉(zhuǎn)身走了。
此刻我心情甚好,也不與她計(jì)較,只等趙大哥去請(qǐng)了知客師父來,看看今晚安排我們住哪。極目遠(yuǎn)眺,楓葉火舞秋風(fēng),飄落了寺后的整個(gè)山坡。白水池邊,天高云淡,云影照池,池心漣漪。太白詩句躍入腦海,我張口欲頌,卻聽身后柴榮輕踱而來,磁音低吟道:
“蜀僧抱綠綺,西下峨眉峰。
為我一揮手,如聽萬壑松。
客心洗流水,馀響入霜鐘。
不覺碧山暮,秋云暗幾重。”
他竟與我心有靈犀,回眸與他相視一笑,近日來對(duì)他生起的敬畏在這瞬間煙消云散。
夜宿白水寺,月色撩人,樹影婆娑。一行人都不舍得早早睡去便相約池畔同聽蛙鳴。我站在池邊輕輕擊掌,池中群蛙便鳴叫起來,清脆悅耳。
“真是有趣!”茗兒和紫衣皆是小孩心性,見如此趣事,也附和著開始擊掌。頓時(shí)間蛙鳴響徹,更襯著這山中佛寺清幽出塵。我隨著蛙鳴或快或慢拍手輕笑,忽心生一念笑道:“今日許它們個(gè)名字,便叫彈琴蛙。”
“妙!妙!”趙匡胤擊掌笑道。
我益發(fā)高興,俯身湊進(jìn)池邊輕喊道:“小精靈們,自此你們便叫彈琴蛙吧!”笑聲、蛙鳴回蕩風(fēng)間。
第二日雞鳴剛過,我們便早早起身,收拾妥當(dāng),從白水寺向集云閣行進(jìn)。沿途杉木繁茂,林泉溪流,幽靜清森。
“哇,大哥快看,快看吶,好美!”順著紫衣手指處看去,集云閣下兩條清澈的溪水奔流而過,浪花飛濺,激起陣陣薄霧,陽光下呈現(xiàn)出繽紛的彩虹。
如此美景怎能錯(cuò)過,臨時(shí)起意就在這里休息一下。我蹲在溪上,汲了口清泉,哇,清爽甘甜腦目都為之一振。
趙匡胤在我身旁找了個(gè)舒適的位置坐下,含笑問我:“蕊兒可還吃得消?”關(guān)切之情溢于言表。
“姐姐的腳都磨出水泡了呢,我的也是。”茗兒苦著張小臉嘟喃道。
“你這丫頭,偏你嘴快。”我縮了縮腳,望著她嗔道:“這遠(yuǎn)足出游自然不像呆在家中那樣舒服。”茗兒聽了沖我皺皺鼻子作了個(gè)鬼臉。
“嗨,瞧我這粗人,怎么沒顧及到你們幾位姑娘……”趙匡胤敲了敲腦袋,面上露出懊惱之態(tài)。
我正欲出聲安慰,卻聽得身后紫衣輕喚:“大哥,你去哪?”
回頭只見柴榮快步朝坡下竹林跑去。
“大哥定是去伐竹做杖,我去幫忙。”趙匡胤說著起身追了出去。
“偏就你這個(gè)妖女狐媚子多事,哼!”紫衣撅著嘴生氣,隨手撿了些小石子丟入溪中。不多時(shí)只見趙匡胤氣喘吁吁地執(zhí)了幾根竹杖奔來,人還未站穩(wěn)就將其中一只遞在我手上,說道:“給,蕊兒用用看適不適手。”
竹杖兩頭修齊,手握處竟還用棉布手絹包住。他憨憨地笑著,“這是大哥的手絹,大哥說怕扎了蕊兒的手,嘿嘿!”
我聞言抬眼看向柴榮,朝他感激地笑笑,他竟似不知情般轉(zhuǎn)身走向溪邊,自顧自專心的洗起手來。
“我的手杖怎地就沒手絹包著,偏她的有。”紫衣嘟著小嘴生氣道。
“給,用我的包吧。”我掏出懷中絹帕遞給她。
“姐姐,我的也沒有呢?”茗兒苦著張小臉嚷道。
呃……這兩小宗祖,整天這么麥芒針尖的讓人頭疼,“你兩瞧著辦吧,我先走了。”我把帕子丟在茗兒懷里,仍下這句話,轉(zhuǎn)身走了。
有了竹杖走起路來就快多了,傍晚到了金頂華藏寺,是夜留宿寺中等待第二日觀日出云海。
為了明日早起,我與茗兒、紫衣同榻早早睡下,蒙朧間我仿佛看到奶奶自一片白光中向我走來,我撲上前去擁緊她淚如泉涌,我許久許久沒有再見到奶奶了,即便是在夢里。奶奶慈祥的笑著,拉著我的手深深的凝視,仿佛怎么都看不夠,一個(gè)聲音在耳朵忽的響起:
“千年精魂人間降,絕色佳音傾蜀川。
芙蓉花開四十載,魂斷汴梁一夢還。”
吟唱聲中奶奶的樣子漸漸隱去,我拼命想抓住她,卻是徒然,猛然間驚醒,茫然四顧才知身在佛寺客寮。擦干腮邊殘淚,披衣起身,推門只見明月當(dāng)空。漫無目標(biāo)的在院中走動(dòng),心中愁苦萬般,正自無奈糾結(jié)間卻見一僧端坐松下石上。
“法師……”我上前行禮,輕喚出聲。
那僧人緩緩睜開眼睛,目光澄明清凈。“施主何來?”
“我自山下來。”
“山下來時(shí)又往何處來?”
“我從羅城來。”
“羅城之前又往何處來?”
“我……”
“你從何處來?我從何處來?他從何處來?”
僧人語含禪機(jī),我卻勘他不破,斂身跪在師父面前,說道:“心中迷茫,還請(qǐng)法師開示。”
僧人不語,起身走到楓樹下,彎腰拾起一片紅葉,轉(zhuǎn)身放于我掌中,道:“應(yīng)學(xué)落紅,葉葉都從容。”我自怔怔看著手心那鮮紅一葉,抬頭間哪里還有禪僧身影。
應(yīng)學(xué)落紅,葉葉都從容,葉葉都從容……轉(zhuǎn)身我徑直朝華藏寺后的攝身崖走去。到得崖邊,天空已微微泛白,看著諸峰在茫茫云海中猶如孤島,一如我異世飄零身不由已。心中萬般痛楚糾結(jié),沖口而出:“喂——我是誰——我是誰……”
我是誰——我是誰——誰——誰——山間回音重重,是在回答亦是在問我?
清淚延腮滑落,我是誰,我也想知道答案。離開羅城已有四日了,保元可會(huì)為我的無故失蹤四處尋找?他可會(huì)百般思念于我?脈脈深情言猶在耳,轉(zhuǎn)眼卻似繁花落盡……崖底云海重重,白茫茫似個(gè)好去處,我的身體在搖搖欲墜……猛然間,一只強(qiáng)而有力的臂膀環(huán)在腰間,將我硬生生拖離了崖邊。
“你這是干什么?你知不知道,這兒有多危險(xiǎn)?”柴榮滿面驚怒,鉗住我的雙肩搖晃道。
我的意識(shí)逐漸清醒,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喉間卻如骨梗,一個(gè)字也說不出來。
“痛!”來自肩膀的隱疼,讓我不由得皺眉輕喚出聲。
“知道痛便好!”他寒著臉撒開手,大步流星向前走去。沒走幾步回身向我吼道:“還不走……”
我正要應(yīng)聲,忽覺得身后華光萬丈,轉(zhuǎn)身只見一輪紅日躍然云海之上,霞光萬里將我整個(gè)人、整座山、整個(gè)世界囊括其間。我頹然斜倚在杉木上,扶著酸痛的手臂茫然的望著朝陽云海,呆呆出神……
“蕊兒,蕊兒。”趙匡胤喚著我急步而來,“茗兒早起不見你,跑來找我,我和她四處找你不見可急煞人了。方才聽義兄說你在攝身崖,囑我過來看看。”
“我不過來看日出罷了。”我扯出一抹笑。
“蕊兒,你哭過?!”他盯著我的眼睛,皺眉正色道。
“沒有,許是早上霧重,沾染了些水氣。”我故做輕松,抬手扶了扶臉頰。
“喔,那就好。”他又恢復(fù)了往日憨直的笑容,說道:“看過云海,吃了早飯我們就下山吧,要不天黑也到不了山下。”
“嗯”我應(yīng)聲隨他離開了攝身崖。進(jìn)華藏寺與眾人匯合,用過早飯又禮佛進(jìn)香后,我們決定下山。因早上攝身崖的事,我見著柴榮總有些不自然,他也一徑地與我別扭,黑沉著臉不理不睬,似乎剛建立起的那點(diǎn)友誼又回到了原點(diǎn)。哎,真搞不明白,這古代的男人都想些什么。越想越郁悶,便冷著臉懶懶地不想說話,一路上大家都不怎么言語,氣氛變得有些怪異。
“蕊兒在同大哥生氣嗎?”趙匡胤終于忍不住,湊近問我。
我睇了一眼柴榮,冷冷說道:“有么?怕是你大哥不待見我吧。”
紫衣聞言,嬉笑著湊過臉來說道:“阿彌陀佛,我大哥終是看清你了,哼!”
我剛要回嘴,卻聽得柴榮沉聲道:“紫衣!休要胡言亂語。”他竟出聲喝止。
“大哥,你還護(hù)著她!”紫衣哭喪著小臉,越發(fā)的惱我。
唉,我招誰惹誰了我?這都什么跟什么嘛,只覺得心煩,也不愿搭理他們,低頭疾走向前,懶得聽他們瞎扯。
“誒……蕊兒等我!”趙匡胤急吼吼的追了上來。
我回首,柴榮一鎖眉,別開眼,氣鼓鼓的。
“干嘛?又想當(dāng)和事姥?”我不輕不重甩過一句。
“一起走,不累,不累嘛。”他訕訕的望著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說話。
“一付傻樣,走吧!”我假意叱道。
“嘿嘿,嘿嘿……”趙匡胤憨笑著,緊走兩步隨在我身后,東拉西扯了一通。
正聽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突然聽到茗兒一聲尖叫:“啊——”回頭卻不見茗兒蹤影,想是她背著包袱走得慢,落在了后面。
我們急忙返身回去,卻見茗兒靠著棵云杉瑟瑟發(fā)抖,一群小猴正在旁邊翻著掉落在地上的包袱。見狀我從身邊的包里找出幾塊干糧,小心靠近,遞給其中一只小猴,柔聲說道:“乖,姐姐今天身上沒帶什么好吃的,如果下次有機(jī)會(huì)定給你們帶好玩意,好么?”
身后卻聽紫衣“撲哧”一聲,回頭見她已是笑得前伏后仰。
我把手中干餅盡數(shù)分與那些小猴,拍著手起身對(duì)她說道:“可別小瞧了這些猴子。這峨眉山的靈猴吸天地之靈氣,又早晚聽寺院經(jīng)聲佛號(hào),他們可是通人性的。”說話間猴群漸漸散去,茗兒的包袱也撇在地上,我伏身去撿,卻見一只小猴從樹枝上躍了下來。
“小心!”柴榮沖了過來,擋在前面。
我探頭望去,卻見那小猴嘴上叼著簇淡紫色小花,眨巴著機(jī)靈的大眼睛望著我。心下了然,我走向小猴,蹲身笑道:“呵呵,是我的小朋友回禮來了!”
小猴把那野花遞到我手里,吱吱叫著,我接過來放在鼻前嗅了嗅,贊道:“啊!很香也很漂亮呵,謝謝!”說著只見那小猴俏皮地對(duì)我眨了眨眼,轉(zhuǎn)身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也不知道你哪來這么大的膽。”柴榮在身后用鼻子哼道。
“借來的!哈哈……”我開心的笑著,朝茗兒走去,這丫頭被嚇壞了,我正低聲安慰她,卻隱隱聽見山中有歌聲緲緲傳來。
“異姓兄弟親手足,狼煙四起拓疆土。
黃袍加身天子移,榮祿百年了似無。”
“黃袍加身天子移。”我真切地聽清了這一句。
是誰在唱歌,我尋音望去,卻不見人影,只聽歌聲似遠(yuǎn)似近,飄飄渺渺在林中回蕩。呵呵,我還真好事兒,自嘲著拉起茗兒緊走兩步去追已經(jīng)走遠(yuǎn)的三人,卻不想在路邊林間珙桐樹旁看到個(gè)歇息的樵夫。
“大叔可知?jiǎng)偛拍歉杪暿菑哪睦飦淼模俊?br />
“歌聲?我沒聽到什么歌聲。”
“嗯,沒有聽到?方才明明……”我回望茗兒:“妹妹,你聽到了嗎?”茗卻是一臉茫然搖了搖頭。
“難道是我幻聽么?不會(huì),明明很真切。”我低呼道:“難道是仙音?”
“仙音?小哥也是尋仙之人?”那樵夫饒有興味的看著我,開口勸道:“老夫在這山中數(shù)十年,從未曾遇見過什么神仙,不過尋仙問道的倒是不少。哈哈哈!勸小哥一句,神仙都是凡人做,只是凡人心不堅(jiān)。自在隨緣萬般好,清閑無為便是仙。清閑無為便是仙那,哈哈哈……”說罷起身朝林中去了。
那樵夫身形剛隱入林間,歌聲便又遠(yuǎn)遠(yuǎn)傳來——異姓兄弟親手足!黃袍加身天子移!——聽著聽著,我的心不由得一陣陣抽搐,莫不是那兩人并非同名,驚惶中抬頭望向前面走的三人,難道這是預(yù)警么?
“蕊兒,你怎么了,臉色這樣差?”趙匡胤回頭看我,關(guān)切的問道。
“大哥,你可聽到歌聲?”
“沒有呀,怎么了?”
“喔,沒什么。”
“這山中又不只是我們幾個(gè),便是有路人樵夫唱歌也不為怪。”柴榮站定說道,見我臉色不對(duì),上前幾步低聲關(guān)切道:“可是累了,要不我們路邊歇歇。”
我無法表達(dá)此刻的心情,原來知曉亦是一種無能為力的痛。眼前這對(duì)親如手足的異姓兄弟,二十年后卻各有各的命運(yùn)。我悲切地看著他,搖搖頭卻說不出一個(gè)字來。一陣眩暈襲來,我有些搖晃著站不住,柴榮伸手扶我,我慌忙中抓住了他的手臂方才站穩(wěn)。
“放手!你拉著大哥做什么!我符紫衣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楚楚可憐的樣子。”紫衣蠻橫地打開我的手。
什么?她姓符?我一個(gè)激靈,符紫衣,我拼命地在腦海中搜尋著與這個(gè)名字有關(guān)的記憶,是她,將來后周的大符皇后?今天這是怎么了,名人大聚會(huì)嗎?
我定了定神,望向紫衣問道:“今日才知紫衣姑娘姓符,令尊可是符彥卿符大人?”
“是又怎樣?”這未來的大符皇后當(dāng)真脾氣不同一般。
“沒什么,只是隨口問問。”
“蕊兒姑娘竟還識(shí)得符將軍?”柴榮揚(yáng)眉說道,面帶詫異之色。
這世宗皇帝還真是心思細(xì)密之人,“符將軍一生戎馬,故事流傳甚廣,實(shí)在是令人佩服景仰。蕊兒也是從坊間說書人那里聽了些將軍的英雄事跡,都道符彥卿將軍精曉騎射,驍勇無雙。至于認(rèn)識(shí),蕊兒一個(gè)小小歌姬怎會(huì)有幸得見將軍。”我胡編亂造打了個(gè)哈哈。
“算你識(shí)趣,這樣吧,若你想見我父親,我倒是可以安排安排。”紫衣聽我夸贊她的父親,一臉得意,態(tài)度好了許多。
我含笑上前,在她耳邊低聲道:“那就多謝妹妹了,不過我有一語相勸,妹妹心中所屬將來必成大器,還望妹妹溫柔相待,細(xì)心幫扶。”說罷望望柴榮,又對(duì)著紫衣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睛。
紫衣會(huì)意,頓時(shí)小臉羞的通紅,偷看一眼柴榮,轉(zhuǎn)身躲到趙匡胤身后,不敢看我。
“蕊兒你跟紫衣說什么了,瞧這丫頭竟然也會(huì)臉紅。”趙匡胤大大咧咧出聲問我。
“二哥,我哪有臉紅那。”紫衣強(qiáng)辯道,又怕我多嘴,沖我急道:“蕊兒姐姐,你別告訴他……”姐姐,這丫頭,變得還挺快。
連番意外又耽誤了半日,晚上我們只得又宿在山里,第二日方下得山去,沿途也沒有馬車可租,只好徒步往眉山縣城而去,真真是苦了我這個(gè)活在古時(shí)的現(xiàn)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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