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方過,凌府傳來喜訊,馨寧誕下麟兒。不知不覺中我已升格做了姨母,去求保元恩旨欲出宮探視,怎奈保元卻道蜀地風(fēng)俗嬰孩未滿周月,外家不宜探視。央求再三,他也始終不允,心有不甘卻也只得作罷。
而今我已滿了十八,與之新進(jìn)的妃嬪相比略長幾歲,加之協(xié)理后宮,每日不得不端著身份處理宮務(wù),長日困在這許多的雜務(wù)瑣事中,直叫人身疲心倦沒了活力。
新近長春殿撥來十余個小宮女,此刻茗兒正率眾宮娥里外忙碌伺候,聽著那些十三、四歲的孩子喚她姑姑,我撐不住在一旁嗤笑。見我笑她,茗兒故作感慨之狀,嘆流年似水,我亦在旁感嘆紅顏易逝,只惹得知秋頻頻憋笑,說我二人再不出去動動,怕是要憋出病來了。
正說笑間,尚衣局依保元吩咐送來了新置的回鶻馬裝,我心中歡喜,試完衣裝,忽又想起宮內(nèi)設(shè)有馬球場,而今天氣愈見晴好,不若效仿那些親貴男子那樣組個女子馬球隊(duì),好活動活動筋骨。主意既定,也顧不得知秋反對,帶著茗兒和長春殿里幾個數(shù)日身手敏捷的丫頭就往馬場而去。
這兩年我隨保元騎馬,騎術(shù)已是不壞,可眼下這些宮娥多是從未騎過馬的,而今眾人見到馬匹皆是又驚又怕,茗兒雖素心直口快,可膽子卻不大,我?guī)状稳叽僦像R,這妮子扭捏著死活不敢。我在一旁威逼利誘,方才上了馬去,卻不想那馬兒起步方走,她便嚇得連聲呼救,慌得拋掉韁繩抱了馬鞍。見她這可憐又可愛的樣子,我于馬背之上揚(yáng)聲念道:
殿前宮女總纖腰,初學(xué)乘騎怯又嬌。
上得馬來才欲走,幾回拋鞚抱鞍橋。
茗兒此刻小臉嚇得蒼白,哪還顧得我出言笑她,只回望我一眼,滿臉告饒求情之色,我正欲開口逗她,卻聽得身后一聲鶯啼道:“娘娘,真是好詩才。”
回身俯看,只身一嫩黃宮衫的女子低首跪俯于地。
“你是……”
“安情沈月芙參見花蕊夫人。”聲音婉轉(zhuǎn)柔媚,倒令人心神一震。
喔,原來是她,我莞爾一笑道:“妹妹起來吧!你怎會在此?”
沈月芙謝恩起身,回道:“月芙犯錯,昭容娘娘責(zé)罰于新莊思過。”
“喔,本宮也聽聞此事,不知妹妹因何事沖撞了昭容姐姐?”正好,今日我親自問問事主,好解開這心中疑團(tuán)。
“回稟夫人,都是月芙初入宮,不懂禮儀,故而沖撞了昭容娘娘,娘娘大量也只些微責(zé)罰。”沈月芙態(tài)度恭謹(jǐn)。
“喔,原來如此,昭容姐姐素來寬和,甚少責(zé)罰宮人,故而本宮今日有此一問,既妹妹不愿再提,我也不便強(qiáng)人所難。”素來不喜人說話避重就輕,她這樣回話倒顯得我有好事之嫌。
“謝夫人關(guān)愛,即便當(dāng)日之事不至讓昭容娘娘責(zé)罰月芙,然月芙始終認(rèn)為,為女子者應(yīng)‘克已復(fù)禮’,不應(yīng)以一已榮辱為慮,這樣才能使后宮祥和,皇上、太后和娘娘少些煩擾。”她娓娓道來,面上始終帶著微笑,忽然之間我對眼前這個乖巧的女孩兒又多了幾分好感,若這宮中的女子都如她這般懂事又惹人憐愛那該多好,可是……
“月芙如此深明大義,過兩日,本宮定會助你早日離開新莊的。”說罷我輕揚(yáng)馬鞭,馳了我那“小白龍”在草徑間奔跑起來。
迎著漫天的柳絮,掠過牡丹花叢,復(fù)又回到殿前。回望練馬場上,茗兒和眾宮娥還正在那兒與馬兒較勁,立時間神清氣爽,心情也愉悅起來。
我正自翻身下馬,卻不想沈月芙提著裙裾小跑著過來扶我。我搭著她的手,方站穩(wěn),卻聽她誠心誠意道:“夫人一身戎裝,剛健婀娜,可比那從軍的木蘭呢。”
聽她這樣說,心情大好,便出言邀她道:“我正有意組個馬球隊(duì),妹妹若有興趣,先練了馬術(shù)一起加入。”
她含笑微微福身道:“謝夫人厚愛,月芙不善活動,怕拖了夫人后腿。”
“你如今亦是封了位份的妃嬪,不在皇上跟前,只需喚我作‘姐姐’便是。”見她拘謹(jǐn),倒有些不自在。
月芙歡喜道:“謝姐姐關(guān)愛。”繼而又見她面露難色道:“月芙有心跟隨姐姐,只是眼下尚在思過之中……”我聞言呵呵一笑,豪氣道:“妹妹現(xiàn)在便回新莊收拾收拾吧,待我回過皇上,也就派人來接你了。”
沈月芙聞言,面露喜色,乖巧的點(diǎn)頭稱是,又再謝恩,倒叫我不好意思起來。
我隨后向保元請了旨意,月芙便自新莊回到了迎仙宮中。
原本迎仙宮是靜宜與李艷娘、劉蕙蘭三人同住,靜宜為一宮主位。自后靜宜搬至我的長春殿居住后,那李艷娘便儼然成了迎仙宮的主位。故而新晉妃嬪分宮之時,安情沈月芙與保香張仙如便安置于迎仙宮中。安宸句可兒隨槿言居于飛鸞閣,劉蕙蘭自迎仙宮搬至芳林院中居住,其余新進(jìn)諸人仍居于當(dāng)日選秀的百子樓中。
月芙自回到迎仙宮中,每日必到長春殿來同我問安。
我心中喜歡她乖巧懂事,便讓她在新晉秀女中邀尋幾個姐妹來與我組馬球隊(duì)。不想月芙看上去嬌怯怯的,辦事倒是十分穩(wěn)妥,沒幾天女子馬球隊(duì)的人便挑妥了,我整日帶著眾人到東苑習(xí)馬,至馬球場練球,日子倒是越發(fā)過得舒心起來。
閑日里,月芙會帶些繡品到我宮中與茗兒廝混,靜宜每每撞見面上總是淡淡的,月芙卻不以為意,對她倒越發(fā)恭謹(jǐn)。
我看在眼中,對這個女孩子不知為何越發(fā)生出憐惜之心,加之她擅長女紅,心思又巧,不多時,便為女子馬球隊(duì)繡了許多別致腰帶、束發(fā)。日子久了我待她越發(fā)與別個不同。
偶然我撫琴時,月芙便會在旁應(yīng)和著唱些詞曲,那歌聲清越讓人留連不已。只是保元每來,她便會怯怯的退到一旁,默默繡她的娟帕,若保元問話,她也僅是一問一答,直引得保元私下玩笑時說我?guī)退舻娜耍际切┠绢^美人。
這日午后,月芙拿了新的針繡花樣來找茗兒,見我侍弄牡丹便過來問安。
“姐姐,不善弈么?”月芙一邊擺弄花樣一邊不經(jīng)意地問我。
“妹妹怎地想起說這個?”聞言我有些疑惑訝異。
“偶然聽聞,張保香近來常常在迎仙宮中與皇上對弈。”
我聞言心驚,問道:“張保香么?可是那中書侍郎之女張仙如?”
“正是!”
“她……很會下棋嗎?”
“這個月芙倒不清楚,只是偶然間聽修媛娘娘說起過,言談間似有不滿之意……”沈月芙說話間陪著小心,大眼睛十分不安的看著我。
喔,李艷娘不滿,那……正待細(xì)問,忽見月芙目光望向我身后,接著神色不安的緊抿著唇低下頭去。我不明究里朝身后看去,只見梁守珍正低頭躡手地朝殿外挪步,我這一轉(zhuǎn)身,嚇得他立伏于地,顫聲道:“娘娘萬安!奴……奴奴……奴才梁守珍參見花蕊夫人。”說罷,手不自覺的朝懷中掖了掖。
見狀,我微微蹙眉,小梁自來是不怕我的,為何今日倒似見了鬼一般?“起來吧,你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我冷聲道。
“回娘娘話,小的奉旨來取東西。”
“取何物?”
“取……”梁守珍伏在地上,額上已隱約顯出汗跡。
“說實(shí)話。”
“圣上命我來取玉笛。”
“公公奉旨取皇上的玉笛,為何要背著娘娘偷偷來取?”月芙歪著頭疑道。
“娘娘明鑒,娘娘明鑒!小的有天大膽子,也不敢拿長春殿里的東西。”梁守珍急道。
“那你老實(shí)告訴本宮,皇上要玉笛何用?若有半句不實(shí)……”
“娘娘明鑒,是皇上要為保香娘娘吹奏,命奴才來取,奴才實(shí)是怕娘娘……”小梁一臉委屈望向我。
什么?保元要為張仙如吹奏。聞言我愣在當(dāng)場,心思百轉(zhuǎn)……那清越的《鷓鴣》曲尤在耳邊,而今卻是要換了知音人么?
“梁公公,這倒是奇事,自我入宮皇上從來只在長春殿中吹奏,今日皇上為何忽然之間要為張保香吹笛?”月芙出言問道。
梁守珍聞言,眉頭緊擰,抬頭凝了月芙一眼,倒把月芙嚇得退了兩步,我伸手扶了月芙,面上已現(xiàn)怒意:“梁守珍,你如今是越發(fā)的會伺候了,連嬪主問話都敢這樣……”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梁守珍磕頭如搗蒜,“皇上與保香娘娘對弈,輸了一局。依約要為保香娘娘吹奏一曲。”
我聞言沉思片刻,道:“把皇上的玉笛給我。”
“娘娘饒命,奴才若是復(fù)不了命,恐是要受責(zé)罰。娘娘素日里最疼惜奴才,這次也請娘娘高抬貴手。”梁守珍面如土色,大汗淋淋。
“給我。”我故做鎮(zhèn)定,嘴角勉強(qiáng)扯出個虛弱笑容,“本宮現(xiàn)在便親自送去。”言語間只覺得一口氣堵在胸間,恍恍惚惚上了車攆。
“這是去哪?”我見那車攆并不朝迎仙宮去,而是沿著柳蔭往御書房方向。
“回娘娘,皇上自御書房回重光殿途中,路遇兩位保香娘娘在紫藤架下對弈。”
“兩位保香娘娘?”
“就是句保香……”原來是張仙如和句可兒,那保元為何?
原來如此,這張仙如一矢中的。哥哥那樣的棋癡遇了棋局哪有不看之理。又知我不善棋藝。呵呵,真也虧了她用心良苦,花恁多心思來策劃此事。這宮闈果然是復(fù)雜難測的。越想越覺得心口堵得慌,喚了小珍子停了車攆,自顧沿柳蔭行步。
紫藤花下,落棋無聲。句可兒和幾個宮娥見我剛要張口,我做了個手勢,她們也只得噤聲不語。張仙如素手托香腮,眉心輕蹙,想是這局遇到阻滯。保元手執(zhí)黑子凝神求勝,心無旁騖。我視那縱橫十九道的棋盤上,黑子略略占了上風(fēng),再落幾子,白子又扳回幾目。棋局由中盤的廝殺漸入收官階段。待最后結(jié)束一點(diǎn)目,白子竟還小勝。保元拍手叫好:“好!張昭容造詣果然不俗,今日竟連贏朕兩盤之多。”
“若非皇上相讓,臣妾今日怎有機(jī)會聞聽圣曲。”張仙如退謙道。
小珍子已挪了碎步捱到保元身旁擠眉弄眼道:“皇上,娘娘她……”
我已出聲先道:“青山不厭三杯酒,長日惟消一局棋①。皇上與妹妹好興致!”
“蕊兒~?!”保元一臉笑意,起身來攜我。
“參見花蕊夫人。”張仙如與句可兒也俯身參拜。
“我觀皇上與妹妹下棋,妹妹心思縝密,在女子中可稱得上棋藝精湛的。難怪保元哥哥這樣的棋癡也要對妹妹青眼有加了。”
保元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我鼻尖道:“與蕊兒下棋常常遭遇悔棋,小賴皮一個。”
“哈,哥哥又當(dāng)了眾人取笑我了。”我輕笑著,故意加重“哥哥”兩字嬌嗔道。
張仙如臉色微變,語帶微嗔嬌笑道:“皇上才剛答應(yīng)過嬪妾,若再輸這一局,今夜可是要留在延昌宮與仙如共進(jìn)晚膳,切磋棋藝的。”
輸贏的籌碼竟是如此么?我心中的妒火瞬間便燃遍了全身,定定地凝了保元。
“哦?朕倒把此事忘了。”保元一句話撇得干干凈凈。
妒火已燒盡我的理智,我心有不甘道:“妹妹入宮前可聽過民間有種游戲叫做五子連的。棋盤縱橫十七道,與圍棋極為相似,只是無甚規(guī)矩,只要五子一線連珠便算贏了。素日也難得遇見妹妹,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不如就這棋盤來作這個游戲,妹妹意下如何?”
“五子連啊,這游戲妹妹閨閣中也曾玩過,只是與圍棋相比,太過粗淺,玩的甚少。今日姐姐既有興趣,那妹妹自當(dāng)奉陪。”仙如不冷不熱笑回道。
保元樂得在一旁看熱鬧,笑嘻嘻地讓了我落座,執(zhí)黑子。
棋局一開,張仙如便步步進(jìn)逼,我將四子之間成馬步相連布成八卦陣形,意在封死對方攻勢。一場劇烈的廝殺在這棋盤上展開,暗潮洶涌。我執(zhí)了棋子笑道:“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妹妹可別小看了這五子連。”她落了棋子又呈圍攻之勢,回我道:“攻者,不破其地,乃據(jù)其地為己有,方為上計(jì)。”卻是一語雙關(guān),十分惱人。
“哈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保元卻在旁拍手叫好。
那一局最后竟平了。兩人都年少氣盛,竟也各自不服。撇了保元,定要決出勝負(fù),殺了個天昏地暗。保元也來了興趣,三人輪番拼殺,最后竟移盤重光殿一戰(zhàn)再戰(zhàn)。保元輸?shù)哪莾删忠脖贿@五子連給沖擾,不了了之。
那夜何其盡興,事后回宮偏還暗自得意了一番。復(fù)又想到來日方長,保元畢竟不是我一人的夫君,一味阻滯他人終究不是辦法,又自怨自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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