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除夕過了便是上元佳節(jié),宮里早早的為了應上元節(jié)忙碌準備起來。
由來道教有三元之說,正月十五日為上元節(jié),七月十五日為中元節(jié),十月十五日為下元節(jié)。據(jù)說主管上、中、下三元的,分別為天、地、人三官,天官主喜樂,上元佳節(jié)自然是要燃燈數(shù)日不息。
人們亦相信因為一片光明,故而天官喜樂之余便會賜福人間。
適逢上元佳節(jié),清早宮中上下皆忙于準備祭祀天官之禮,只為祈求天官賜福,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這會兒,知秋正指揮著闔宮的人四下掛彩燈,我則饒有興味的四下察看,鯉魚燈、蓮花走馬燈、鴛鴦倚荷燈……五彩繽紛,玲瓏別致。
燃燈的習俗自唐代起便有三天的節(jié)期,正月十四開始點燈,到正月十六過完方可落燈。
蜀國沿襲前朝遺風,燃燈亦是三日,聽曾公公說,十五晚上羅城內亦有燈市花街。
想來此刻,皇宮內外,羅城大街小巷,定是家家懸燈,戶戶掛彩吧,真想去民間瞧瞧,一定很熱鬧。
保元昨夜又宿于御書房中,我已有好幾日未得見君顏了,輕嘆一聲,心中因著掛念,只覺著今歲的生辰恐是更比往歲清冷。
心灰意懶間便囑了茗兒去梅園替我剪些臘梅來插瓶,而我自己,獨坐銅鏡前懶懶地梳妝。
忽然間,聞得絲絲清香襲來,又聽得身后有腳步聲移近,心想是茗兒回來了,便出聲喚她放了臘梅來替我綰髻。
卻不想,抬頭間,鏡中照見的竟是保元,他手持梅兒正朝我輕笑。
心頭一熱,喜滋滋地擲了梳子轉身環(huán)住他的腰,半嗔道:“孟郎好壞,怎么悄沒聲息的躲著嚇人。”
只聽他淺淺低吟哦道:
半縷冷香傲寒霜
黃蕊冬綻枝頭安
送與佳人生辰誕
不叫百花除新裝
我仰頭看他,對上那雙深潭似的雙眸,盈盈然笑道:“郎君,仍記得今日是蕊兒生辰么?”
他聞言嗤笑著點點我鼻尖,道:“就知道你會胡思亂想。今日縱有天大的事,朕也要過來陪你呀,這世上還有什么及得上我的蕊兒重要。”
“呸,慣會甜言蜜語。”我心中高興,卻也架不出他一張油嘴。
保元不以為意,放了手中臘梅,轉身執(zhí)起石黛向我道:“尤記得大婚那日,蕊兒回我的詩中最后那句‘留著雙眉待畫人’。漢時已有張敞畫眉,今日便讓為夫替夫人畫眉吧。”說罷舉了石黛親手替我淺淺描眉。
淡淡籠煙眉很是合我心意,正想夸贊于他,卻不想他竟又拿了牙梳要替我綰發(fā)。
奈何手不隨心,綰了半天,發(fā)髻總是松松的側在一邊,我笑著打趣道:“不知是郎君平日疏于練習,還是單不會綰蕊兒的頭發(fā)?待明日,我問問其他姐妹,平時里郎君為她們綰發(fā),可也這樣笨手笨腳……呵呵!”
保元見我掩口笑他,佯裝皺眉瞪眼,咬牙道:“我好心為你綰發(fā),你卻說這些個淡話,哼,不綰了,不綰了……”
見他著惱,忙眨著眼睛做乖巧狀討好道:“孟郎大度,能文能武,又溫柔體貼,蕊兒知錯了……郎君若不幫我綰發(fā),那我只能披頭散發(fā)做個‘女鬼’嚇人了。”說著,吐了吐舌頭,沖他翻了個白眼。
“哈哈哈哈……”保元開懷大笑,將我攬在懷里猛親,道:“好蕊兒,你真是愛煞人了。”
“呵呵,真的嗎?孟郎最愛蕊兒么?”
保元搖搖頭,道:“假的,吃醋小心眼的不愛。”
“你……”
“哎呀,你怎么掐人?哇……真的是個女鬼啊……”
我與他在房內追逐嬉鬧,偶然回望中,竟有一二刻的失神……憐取眼前人,是呀,無論時空如何變化,我求的不過是如斯良人,無論情路如何多舛,我要的也不過如此刻一般的繾綣深情。
上元節(jié)的慶賀僅次于除夕,午后在牡丹苑里宴殿中,家宴早早擺放就緒。
我陪保元去時,各宮妃嬪已在靜候。
張仙如自上次落水風波之后,對我已有三分忌憚,而今言行更為收斂。我知道她心中對我有所怨恨,但保元面前,她也不敢明目張膽與我為難。
此刻,她守份如儀向我欠身行禮,我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憑你什么家世背景,唯有保元的寵愛才是護身的寶符,今后我不但不能輕易與人示弱,且更不能讓人分去保元的半分寵愛。
當諸妃親貴陪著保元、太后欣賞歌舞之際,前方忽傳來捷報,保元聞信大喜,多日煩惱郁結一朝而解,應了佳節(jié),他特囑了茶酒庫拿出幾尊波斯來的葡萄酒美酒,與家宴上眾人一同暢飲。
尚食局宮娥依次在各桌倒上葡萄美酒,紫紅的玉液在夜光杯中熒熒流轉著。
我環(huán)顧四周,除了保元與太后,妃嬪中只得我一人以夜光杯來盛酒。
這夜光杯是以祁連山與武山鴛鴦玉精雕細琢而成,杯薄如紙,玉色白如羊脂,透明鮮亮,光彩熠熠。
保元面前那只是稍大的雙龍海棠杯,太后的是雙鳳杯,而我的這只則是造型別致的高腳鳳杯。
恍惚間我仿佛又回到了與保元初見的那些日子,天香樓對飲,我念的王瀚詩:“葡萄美酒夜光杯”。
想來那時我不過好奇于夜光杯,只略略提了,他便囑昭遠送來與我。如今手中這只鳳杯已伴我七載,杯中酒好似這些年來,我與他的點點滴滴。念及此,唇邊不由噙了一絲微笑。
回眸看他,保元亦正舉杯朝我示意,我唇邊微笑更深,心底暖暖的柔軟,我知道這刻他與我是心意相通,兩情相悅的。
正恍神間,尚儀局申尚宮以白玉盤托了紅艷艷的海椒上殿,捧到太后與保元面前,他們依次檢視一番。
保元頷首,申尚宮兩旁的宮娥隨即奉上兩杯酒釀與海椒粉末,保元與太后同時各朝兩個杯中撒入海椒粉末。
申尚宮拉長聲唱道:“上元天官賜福,椒盤祭祀天地。祈求天官保佑我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祈福儀畢,尚儀局女官并著宮娥奉了祭品,出宴殿祭祀天地,此刻上元宮宴才算真正開始。
尚食局宮人,為各桌呈上了“湯圓”。
今日我與靜宜帶了玄喆與鳳儀一桌,鳳儀嘗了口湯圓,歪著小腦袋,向玄喆問詢湯圓的開歷,而玄喆則苦著臉身我求助。
我想起東方朔與元宵的故事便說與她聽,正說得興起,未承想,玄鈺與玄寶也按耐不住,離了艷娘和月芙湊來聽元宵的故事。
太后見我們這桌說得熱鬧,出聲笑道:“湯圓意取團圓之意,聽聞民間除了椒盤祭祀天地、吃湯圓還有別的習俗。徐妃,你可知道?”
我見太后相問,忙起身盈盈一福道:“據(jù)臣妾所知,咱們蜀人還有“偷青”的習俗。”
“哦,這倒有趣,不妨說與眾人聽聽。”太后笑道。
我見眾人都好奇期待,徐徐回道:“蜀中百姓在元宵之夜到菜園里偷摘蔥或青菜,主人家不以其為偷,反倒認為有人光顧預示著來年五谷豐登,六畜興旺。未嫁女子偷摘青菜,有‘偷挽菜,嫁好婿’之說。”
太后點頭微笑,又問道:“城里人便偷檐燈了吧。”
我一頷首回道:“母后說的正是,偷檐燈亦是圖個好意頭。”
“呵呵,那今晚宮中也可效仿一下,大家都來圖個好意頭。”
“哈哈哈,母后,若真如此今日清和宮可要不得安寧了。”保元從旁接口道。
“這又為何?”太后奇道。
保元不答,只望著我笑,我會意回道:“闔宮之中誰都知道太后最是多福,故而若要偷檐燈祈福,怕是要首選清和宮里的了。”
“啊?呵呵呵……若真如此,錦素,今日清和宮的宮門就開著吧!”太后眉開眼笑,心情好到了極致。
一席家宴盡歡而散,牡丹苑中彩燈閃爍,太后偕眾人往牡丹苑觀燈。
我與靜宜隨侍其后,正走著,忽聞小梁低聲喊道:“花蕊夫人留步,圣上要娘娘伴駕重光殿。”
我一愣,不明就理。卻見梁守珍向太后低語了幾句,太后微笑頷首道:“原來徐妃今日生辰,哀家倒混忘了,多虧皇兒還記著。如此也好,你就隨皇兒單獨慶生吧。”
“謝太后恩典!”我忐忑著拜辭太后,一旁靜宜抿嘴笑道:“瞧我也忘了,回頭給妹妹補上。”我笑著應了靜宜,隨后辭了眾人,往重光殿而去。
端著身份,我慢慢自眾宮嬪中穿過,即便不看,也知道有無數(shù)各含深意的目光投向我。
嘴角噙著淺笑,心下卻五味雜陳。君王的愛,承載著太多的無奈與不得已。她們或艷羨、或妒忌、或不甘心的目光背后,有著滿滿的深意與寒涼。
我明白她們的感受,我不介意她們怎么看我,只是有誰知道,我其實要的不是這集萬千于一身的寵愛,而是愛,是保元待我唯一深情的愛!我得到了嗎?應該是得到了吧?!
宴殿的甬道似乎比平日走來,漫長了許多,好不容易走出大殿,我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迎著殿外冰涼涼的寒風,心從沒如現(xiàn)在這一刻般透亮。
我是不該求全的,我若要自己的愛情,就要忍心去傷害別人的愛情,如若不然,那我自己的愛情要怎么活下去。
暗自嗤笑自己,抬頭卻見一輪圓月于天。
如此旖旎的月圓之夜,保元獨要我與他在重光殿中慶生?依他作風只怕另有文章吧,一時之間,心底涌起難掩的甜蜜與幸福。腳下的步子不由得更快了幾分。
重光殿外,保元一身紫帛便袍,正舉首望月。修長的身影倒映在玉石板上,望上去倒顯得孤單凄清起來。
鼻子一酸,我從后面環(huán)住他:“皇上等人么?”
他反身伸手握住我的肩,與我對視道:“不在人前,不許叫我皇上,玩笑也不許。”
心中一動,軟軟地貼在他胸前,聽著他有力的心跳,緩緩吟道:
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
春到人間人心玉,燈燒月下月如銀。
滿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
不到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此情此景,我不由想到了唐寅的《元宵》。
保元擁著我默默無言,半餉方聽他道:“我?guī)愠鰧m吧,羅城的燈市最負盛名。縱有珍寶送你,也不及給你片刻的歡喜自在吧。”
我聽他這話,心下感動,揚首含淚凝住他雙眼,在那眼中我分明看到的是愛,我相信他是真的愛我。
我素不喜艷麗之色,今日卻歡天喜地的穿上了保元為我備下的橙色百蝶裙。
裙面是以蜀錦織成,兼挑繡了多姿彩蝶,燈光下絢麗奪目,更襯得人面若桃李。
保元怕外間天寒,囑了茗兒給我添了件綿厚的披帛,又在我疊落螺反綰飛仙翠微髻上簪以金玉蝶飾,待我打扮停當后,更親自取了兔毛暖圍,系在我頸間。
我正欲拉著他動身出去,卻不想被他一把扯住。不明究理間,以眼詢他,卻聽他淺笑道:“花不足以擬其色,蕊差堪狀其容。怕是這百蝶也會望之不愿去了。我后悔了,這燈市到底該不該去?!”
“孟郎~!”我不禁嬌羞,笑著拖他便往外走。
保元任我拖著,心滿意足的將我手緊緊握住。
此行,他只帶了謝行本和梁守珍,而我亦只帶了茗兒同去。
羅城燈市以大慈寺為最,大慈寺始建于魏晉時期,興盛于唐代,唐武德元年(618年)三藏法師玄奘從長安到成都,在大慈寺隨道基法師學經(jīng)論,布經(jīng)講法。
武德五年(622年)春,玄奘在成都大慈寺律院受戒,取道荊州,經(jīng)長安而天竺。大蜀廣政年間,香火愈加鼎盛。
一路馳來,香客游人,車水馬龍。近了寺外燈市,我們落下車攆趨步前行。
“月色燈山滿帝都,香車寶蓋隘通衢。”大抵就是我眼前所見。
保元牽著我在這熙熙攘攘的人流、火樹瑩花的燈市中穿行。我東看西瞧,目不暇接。
燈樹、燈摟,燦若星辰。游龍、奔馬、彩鳳,巧奪天工。
街上好多情侶似的青年男女在花燈前流連,看著那些幸福的表情,我向保元道:“孟郎,元宵真是情人節(jié)么?”
“情人節(jié)?”保元面有驚異之色,轉瞬又化做了然微笑,道:“確是有情人相知相許的日子,晤,仁操與海棠便是在這天定親的。”
猛然間聽到“海棠”之名,我的心一沉,思緒又回到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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