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唏噓不已，保元復(fù)又道：“自古得天下者皆因順應(yīng)天道民心，為君者當(dāng)以天下百姓為重，若只一味看重自身，那離亡國亦不遠(yuǎn)矣！想那李唐盛時(shí)，君主皆寬仁律已，又愛惜人才，且個(gè)個(gè)文韜武略極是出眾，卻不想后世子孫這樣的見識(shí)短淺，不可共與謀事。唉，蕊兒，說到此，朕真的擔(dān)心，看看自己那幾個(gè)兒子，有哪個(gè)是可托負(fù)社稷的。”
燭火微光中保元雙目緊閉，眉心深鎖，我不由得心下悵然，偎進(jìn)他懷中，柔聲勸道：“孩子們年齡還小，但好在俱是肯學(xué)習(xí)上進(jìn)的，只要日后多多歷煉，悉心教導(dǎo)，成才不過早晚的事。”
保元撫了撫我的臉，唇角扯出縷苦澀笑意，道：“朕這些兒子是什么樣的材料資質(zhì)我心里再清楚不過，你也不必寬我的心。”說著，回身將我擁緊，低聲道：“當(dāng)年你有了身孕，我是那樣的高興，盼著你給我誕下個(gè)承襲帝位的孩子，卻不想我竟是沒有那個(gè)福氣……”說著，又是一聲長嘆。
我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扯了下，生生地疼起來，哽著嗓子道：“即便孩子還在，也不見得就是能承帝位的。”
“若他在，必定不會(huì)令我失望。”保元說得篤定，“蕊兒你與我的孩子，自然是與旁的不同，你這樣的聰慧靈秀……唉，只可惜，蕊兒都是朕害了你，害了咱們的孩子。”保元的聲音已低不可聞，我閉著眼睛埋首在他懷中，心下一片凄茫。那些以為已經(jīng)遺忘了的陳年舊事，此刻猛然被提起時(shí)，心下仍是撕裂般的痛楚。
失去了孩子，我痛不欲生，我亦知道保元是那樣的難過。只是我從不曾想到，他竟然對我們的孩子抱有這樣多的期許，他從不曾對我說過。忽然間，我多么希望我們能有一個(gè)孩子，希望能為他生下聰慧強(qiáng)健的兒子，那樣的話，在他父王遇到為難事的時(shí)候，便有兒子可以相商依靠，他在意的蜀國與天下百姓也有人幫忙照拂。
眼中有淚盈然，卻怕被保元看到刺了心，強(qiáng)忍著埋首他懷中。
這一夜，我竟然在輾轉(zhuǎn)無眠許久后，夢到了奶奶！
仿佛還是兒時(shí)與奶奶同住的那座花木扶蘇的小院，奶奶戴著老花眼鏡坐在院中縫補(bǔ)著我那被淘氣男生扯破了的書包，陽光下奶奶的周身泛著溫暖的光暈。
我坐在一旁寫著作業(yè)，不時(shí)抬頭問奶奶某個(gè)字要怎么寫？奶奶總是耐心地一遍又一遍地說道：“問字典呀！”我噘著嘴嘟囔，滿臉的不樂意，可手上還是乖巧地去翻弄著字典。
忽然眼前的場景換移，芙蓉木下我與奶奶在院中乘涼吃飯，她不時(shí)將我愛吃的菜夾到碗里，慈祥地催促著：“蕊兒，多吃點(diǎn)，多吃點(diǎn)……”我滿足地笑著，大口大口的扒拉著飯，正想抬頭跟她說些什么，卻忽然間失去了奶奶的蹤影。
起身，急急地去尋找奶奶，可小院中靜悄悄的，天漸漸黑了下來，有風(fēng)吹著樹枝在眼前亂晃。我看到奶奶歪在門邊，她的臉白得象紙，身旁是打翻了的我最喜歡的湯。我哭喊著撲過去，把奶奶摟在懷里，我使勁地叫她，“奶奶，奶奶……”可她卻只緊緊地閉著眼睛，呼吸微弱。
我害怕極了，怕得心都要從胸口蹦出來。我慌忙地去翻手機(jī)，可低頭卻發(fā)現(xiàn)，我穿著一襲月色的紗羅！
風(fēng)，鼓起我寬大的衣袖，我看到有雪從天上飄落。四周的景物變得好陌生，墨色的遠(yuǎn)山隱在無邊無際的灰白蒼茫中。奶奶，我回眸望向懷中，啊！瞬間如遭雷擊，我木然地呆坐下去。
懷中哪里是奶奶，那明明是個(gè)孩子，血肉模糊的一個(gè)小小的嬰孩，他那樣小，小的仿佛一口氣就能吹飛似的，他靜靜地躺在我懷里，身上的血濡濕了月白的紗衣。胸口劇烈地疼痛起來，仿佛有雙手在往外生生地撕扯我的心，我痛得想大叫，可卻怎么也喊不出來……我看到孩子的身體在我懷中一點(diǎn)點(diǎn)的消失，化為一滴又一滴的血水，從臂彎、從指尖流走。
我怕極了，驚慌失措間抬頭，卻看到保元靜默無聲地立在一旁，他的表情怎么那么奇怪？如寒潭幽深的眸子里沒有一絲光華，長發(fā)披散著……
“孟郎”我喚他，他卻不理我。
顧不得滿手滿身的血污，我起身跌跌撞撞地去牽他的手，可是無論我怎么樣的努力，我就是碰不到他……他仿佛是虛浮在空中的煙霧，當(dāng)我好不容易快到抓到他時(shí)，他的身體就會(huì)在指尖消散，繼而又在不遠(yuǎn)處凝結(jié)。
無法扼制的驚恐繃緊了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我喊不出聲音，我的身體也不受控制，只有淚水在肆意地流淌……有絕望漫上心頭，如潮水般一波又一波的窒息著生命。心臟，在劇烈地疼痛，那樣痛，痛得全身都要蜷縮起來似的，誰能救救他們，誰能救救他們，救救我！
“蕊兒，醒醒。蕊兒，醒醒……”仿佛聽到有人在喚我，我努力睜開被淚水模糊了的雙眼想去看清楚，可是只有一縷淡淡的月色在眼前晃。
孟郎，孟郎，你不要丟下我，不要丟下我,你不能丟下我……我哭著去抓那縷顏色，我好怕好怕它又在指尖消失。只是這一次，我似乎抓住了什么！溫?zé)岬氖郑幸环萘α總鬟f過來，我昏昏然地被一個(gè)溫暖的懷抱擁著，有急切的聲音在耳畔呼喚：“蕊兒，醒醒，快醒醒！”
終于，幾經(jīng)努力，我清醒過來。
我夢魘了。可是這樣真實(shí)而可怖的夢境，在清醒后許久我依舊無法相信那些只是夢而已。
保元走后不久，離洛由知秋引著進(jìn)到長春殿中。此刻，我正坐在窗下就著茗兒的手喝安神湯，咸腥微苦的湯水含在口中實(shí)是難以下咽。
離洛上前請脈，又略略問了幾句，便坐下開方子。不多時(shí)，他將藥方交與知秋，囑咐她去配了藥來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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