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瓊覺得自己仿佛被某種詭異的力量裹挾著,無論如何掙扎,都被牢牢困在羅網(wǎng)之中。周遭是一片黑暗,隱隱約約中,他聽到有人在唱戲,那人的聲音十分耳熟,嗓音清越,叫人砰然心動。裊裊盈盈的唱詞如絲如縷,朦朧中,他仿佛又聽見那人笑嘻嘻地恭維道:
『宮主劍術(shù)高超,世所罕見,叫人看呆了眼。』
一霎時,他的心中是極歡喜的,卻只冷冷一哼:
『巧言令色。』
他欲待轉(zhuǎn)身,那靡靡的戲文卻像是從另一重世界里飄過來的一般,轉(zhuǎn)瞬之間,只留下了一抹帶著回音的余韻,再也沒了蹤跡。楊瓊登時慌亂起來,他覺得自己的內(nèi)心像是一下子被人掏空了,鮮血淋漓,空空蕩蕩,如同失落了魂魄。他混混沌沌地往前走著,但一雙腿卻邁不開步。這時,他才下意識地反應(yīng)過來:
我不是在做夢吧?
他在夢中愕然,耳邊卻響起不斷的呼喚之聲:“子修,子修。”那聲音輕輕柔柔,像是一縷春風(fēng),拂過他心中的每一寸角落,他自然知道喚他的人是誰,心中一喜,便睜開了眼睛,果然,他看到沈碧秋只穿著一件中衣,正側(cè)著身子,單手支肘,情意綿綿地注視著自己。
“子修,你做噩夢了么?”沈碧秋抬起手來輕輕捋了捋楊瓊額前的亂發(fā),柔聲道,“看你出了這么多的汗,連頭發(fā)都濕了。”
“我……”楊瓊張了張口,卻詫異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嗓子無比沙啞,不由皺起了眉,“阿秋,好奇怪,我像是忘記了很重要的事。”他扶著自己的頭顱緩緩地坐起身來,沈碧秋扶住了他的肩膀,笑著說道:“是么?”他湊到楊瓊的耳畔,鼻息噴灑在楊瓊的頸后,柔聲低語,“不會是把我們之間的事都忘了吧?”
楊瓊他聽出沈碧秋話中的戲謔,身子一動,卻感到某處傳來些許不適,頓頓的痛意昭示著昨夜的荒唐。他的臉上頓時生出了一抹紅暈,于是低下頭,不敢再看沈碧秋,身子卻軟軟地被那人摟在懷里,他能分明地感受到沈碧秋微涼的體溫,還有胸口傳來的頗為急促的心跳。
楊瓊有些納悶,轉(zhuǎn)過臉來看著沈碧秋:“阿秋,你怎么了?可是有甚么為難的事么?”
沈碧秋搖了搖頭,只是深深地看著楊瓊,目光之中仿佛有無限柔情蜜意。楊瓊覺得自己的呼吸為之一滯,像是要沉溺在對方的款款深情之中。
見楊瓊露出懵懂的神情,沈碧秋不由一笑,忽而低頭含住了楊瓊的唇,輾轉(zhuǎn)啃噬間,動作卻越來越激烈。楊瓊有些難耐地微微掙扎了一下,沈碧秋卻將他摟得更緊,灼熱的呼吸纏繞著楊瓊,叫他隱約有些沉醉,他于是漸漸停止了掙扎,順從地任由沈碧秋予取予求。
楊瓊有些恍惚。他能感覺到對方修長而溫?zé)岬氖种笓徇^自己肌膚,這樣的柔情讓他仿佛置身于夢幻之中,一切都顯得如此的不真切,叫他手足無措。他想起一直以來,沈碧秋雖然對自己噓寒問暖、關(guān)懷備至,可偏偏又若即若離,即便兩人真正有了肌膚之親,沈碧秋待他也是七分的親昵,三分的疏離。然而,這些隱蔽的情愫他又無從問起,唯有費盡心思地討沈碧秋高興,即便是在床弟之間,也是屈意順從著對方。他知道自己本不該如此逢迎,但是,不知是從何時而起,或許是從他最初動心的那一刻起,便越來越屈從于沈碧秋的意志。
此時此刻,楊瓊能清楚地感受到沈碧秋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不知道沈碧秋今日何以如此激動,仿佛是一把熊熊燃燒的烈火,要將兩人的形骸都燒盡了一般。他已經(jīng)有些承受不住,但是卻又不想敗了沈碧秋的興致,便咬著唇默默忍受著。一直以來,他已經(jīng)漸漸習(xí)慣了沈碧秋在臥榻之上的粗暴,仿佛已經(jīng)能從這種折磨之中品嘗出一絲甘甜來。
這一番纏綿,直到沈碧秋盡了興,兩人才偃旗息鼓。沈碧秋頗覺饜足無比,整個人都像是踩在云端之上,從四肢百骸中透出絲絲的甜蜜來。他仰臥于榻上,閉目回味了許久,口中輕輕呼喚著“子修”,卻遲遲未聽見楊瓊的回應(yīng)。他于是詫異地側(cè)過臉去,卻見楊瓊此刻雙目緊閉,下唇被咬出了血,兩只手緊緊拽著身下的被褥,仿佛失去了知覺。沈碧秋的心跳如鼓,伸手摸去,才發(fā)現(xiàn)床榻上不知何時竟暈開了一片血漬。他的呼吸一滯,楊瓊卻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迷離地看著他,張了張口,終于勉強露出一抹笑來,低低叫了一聲“阿秋”。
沈碧秋的心如同被扼住了一般。似乎是上天垂憐他的一往情深,又給了他一次重頭再來的機會,一夜之間,猶如時光倒轉(zhuǎn),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京中的歲月。眼前這個軟軟地叫著自己“阿秋”的楊瓊,合該是他生命中的劫數(shù),叫他無論如何都割舍不下。一霎時,甚么國仇家恨,甚么血海深仇,統(tǒng)統(tǒng)都拋卻到了腦后,就算眼前這個人是楊真真的兒子,他也絲毫恨不起來了。沈碧秋的眼中漸漸有些濕潤,猛地將楊瓊摟入懷中,啞聲道:“子修,是我對不住你。”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摸了摸楊瓊頗有些蒼白的臉色,仿佛是哀求般地低聲懇切道,“子修,你莫要惱我。”
楊瓊只是搖了搖頭:“阿秋,我怎會惱你……”
沈碧秋卻將楊瓊摟得更緊,柔聲道:“我實在是該死,我方才實在是情難自禁才傷了你,下回絕不會這般魯莽。”他說著低下頭去,舔去了楊瓊唇上的血漬,又在楊瓊漆黑的眼眸旁印上一吻。時光荏苒,楊瓊已經(jīng)退卻少年時的青澀,然而五官卻越發(fā)艷麗,眉目如畫,叫人心醉神迷。
楊瓊微微皺起姣好的眉頭,他詫異地環(huán)顧著四周:“這里是哪里?怎么不是岐王府?”
沈碧秋拽緊了拳,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楊瓊,良久,才低聲道:“這里是陳州。”
楊瓊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喃喃道:“阿秋,怎么我一覺醒來,竟到了陳州?”
沈碧秋靜默不語,仿佛想從楊瓊的臉上趙處些許蛛絲馬跡出來,他的眼眸微微一轉(zhuǎn),柔聲道:“子修,你怎么了?”他笑著握住楊瓊的手,“我冒著萬死將你救出永巷,又與你在擎云山上雙宿雙棲。我們在九陽宮中一同習(xí)武練劍,同榻而臥,好不快活,你說要隨我天涯海角,今生今世,不離不棄。”他的指甲嵌入了楊瓊的手掌間,像是要將對方的骨血捏碎般,一字一頓道,“子修,你都忘了嗎?”
楊瓊痛得皺起眉,茫然道:“阿秋,你在說什么?”
沈碧秋終于放開了手,轉(zhuǎn)而握住他的雙臂:“子修,你是不是忘了很多事?”他的眸光如電,將楊瓊禁錮在自己的懷中,循循善誘道,“子修,你可還記得今夕是何夕么?”
楊瓊怔怔道:“不是顯慶十七年么?”
沈碧秋搖了搖頭,垂眸道:“如今已是顯慶二十五年。”他攬過楊瓊的肩膀,頓了頓,又道,“如今也已經(jīng)沒有岐王府了。早在六年前,你就被廢黜封號,拘于永巷。”
沈碧秋的話對楊瓊而言無異于晴天霹靂,他抓住了沈碧秋的袖子,呆呆道:“怎么一回事?”楊瓊的雙手不住地顫抖著,“到底發(fā)生了甚么事?”他抱住自己的頭,搖晃著,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可是,我什么都想不起來,腦子里空空蕩蕩的……這些年的事……我全想不起來了……”
沈碧秋的眼中不覺閃過一絲笑意,神情卻是哀傷的,他抱住楊瓊的肩膀,不住安慰道:“子修,別這樣。”他安撫般地輕輕拍著楊瓊的背脊,柔聲道,“有我在你身邊呢,就算是刀山火海,也有我替你去闖。這些年來,不是有我一直陪著你么?”
楊瓊茫然無措地縮在沈碧秋的懷中,喃喃道:“為何一夜之間,竟過了八年之久?”
沈碧秋撫摸著他柔軟的發(fā)絲:“或許,那些事太過痛苦了,忘記了也好。”
楊瓊失魂落魄地坐著,突然,他如同溺水之人一般抓住沈碧秋的手腕,迭聲道:“那么,母上呢?她真的舍棄了我么?是不是我又做了甚么叫她失望傷心的事?”楊瓊凄然道,“阿秋!我實在是太不中用!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辜負(fù)母上的期望,她從小對我悉心教導(dǎo),我卻是如此無能,她定然是失望之極,才將我逐出宮的!是不是?”
沈碧秋默默地?fù)碜瞽偅械綉阎械娜藴喩肀洌蛔〉卮蛑潱幻庥行┎蝗蹋谑羌?xì)語勸慰著,心中卻生出一絲疑惑。這也是他多年前便有的疑慮,楊真真對楊瓊的寵愛世人有目共睹,但在沈碧秋看來,卻透著些古怪:楊真真猶如圈養(yǎng)寵物一般將楊瓊養(yǎng)在深宮之中,像是呵護(hù)著一件名貴的器皿。少年時的楊瓊單純得可笑,又狂妄自大。楊真真卻不忘將這樣的楊瓊置身于風(fēng)口浪尖之上,然后,冷眼旁觀地看著他在波濤詭譎的宮闈之中苦苦掙扎,仿佛是要讓楊瓊時時刻刻明白:自己只是一個無能而懦弱的廢物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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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碧秋安慰了楊瓊許久,一直到他睡下,才起身離開。他緩步走出院門,卻見江有余正笑吟吟地站在階下,目光中露出些許曖昧之色。
沈碧秋整了整衣襟,沖江有余虛虛一抱拳,笑道:“沈某多謝先生成全。”
江有余手捻著須髯:“看來,大公子是得償所愿了呀。”
沈碧秋點了點頭:“子修忘了許多事。他的記憶像是停留在了八年之前。”沈碧秋一邊說著,一邊含笑著走到江有余的身邊,低聲道:“先生說過此蠱能讓人成孕,不知要如何才能做到?”
江有余笑道:“大公子也忒心急了些吧。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
沈碧秋笑了笑:“我只怕遲則生變。”
江有余道:“大公子是提防著楊瓊在偽裝么?”
沈碧秋沉吟道:“他上回便騙了我,不得不防啊。”他負(fù)著手,低低說道,“這一次,還須下些猛藥。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讓子修徹底心灰意冷,生不如死,他才會發(fā)現(xiàn),普天之下能夠倚靠的,便只有我一個人罷了。”他微微笑了起來,“看來,還得讓晏之來助我一臂之力。兄弟齊心,其利斷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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