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瀟覺得父親真是離題萬里了,但他在父親面前一直是習慣于沉默的。
所以,除了父親開始那句高度的評價之外,其他的話,他也像中午聽母親的囑咐一樣,一邊耳朵進去一邊耳朵出來了。
當然,這些老生常談,他其實已經倒背如流。
他忽然覺得,如果說母親是他生活中的老母雞,那么父親,也可說是他思想上的老母雞了。
晚上,袁雨瀟翻來覆去睡不著,心滿滿地空洞著。
兩個選擇,在他頭腦中像在拔河,本來兩邊力量似乎是有明顯的差距的,但父母合加的外力太強大了,一下就使其中一方武裝到了牙齒。他掙扎了一下,然后就繳械投降。現在他漸漸覺得一切都似乎合情合理順理成章。
盡管如此,這樣重大的抉擇還是足以讓他失眠。
以往在學習緊張時,他也常常失眠。在經常性的失眠中,他不能不在實踐中開發出一種屬于自己特有的方法催眠。
他采取的方法,仍是取自于他特異的嗅覺。
以嗅覺催眠,必得選擇一種適合他的氣味。以往他選擇的是窗臺上栽的那盆米蘭。他習慣了在花香中很快地睡去。
不過今天,他沒有想去嗅米蘭。因為他想起了那片撿來的鑰匙,那片混合了桂花清香和少女體香的鑰匙。
他的新嘗試非常有效,從痱子筒里拿出那片鑰匙,只輕輕嗅了一下,就沉沉地睡去。
對于擁有一個非凡的鼻子的他,嗅覺催眠,無往不利。
他夢見一個長發飄飄的女孩,拿著那片鑰匙,他想知道那女孩長得什么樣子,但她總是背對著他,若即若離……
他終于忍不住去扳女孩的肩膀……
女孩回過頭來……
居然是他的同學和好朋友于曉鷺……
他一下子醒過來,坐起身來想著,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話似乎并不那么正確。他這一天中,除了打算給于曉鷺一個電話告訴自己考上大學的事,余下時間里,他哪有閑暇想到她呢……
可是卻偏偏夢到了她……
袁雨瀟坐起身來,一邊回憶著夢境,一邊給夢找一個自己能接受的解釋——這是他的習慣。
于曉鷺是與他同學時間最長的女同學,他們的關系也因而特別好——不過這種關系不是一對一的,還有一個好朋友莫清,他們三個都是從小學一直同學到高中畢業,同校,同班。只是在高二分文科理科時,于曉鷺和莫清分到理科班,袁雨瀟則是文科班。
袁雨瀟和莫清一直成績很好,袁雨瀟考上大學,按正常情況,莫清也不會有問題。但是于曉鷺就不一定了,她的成績一直居于中游。
如果這次,于曉鷺一個人沒能考上大學,她豈不是落單了……
袁雨瀟握著鑰匙,呆呆地望著窗臺上的米蘭,看來今天晚上,什么樣的香味都無法給他催眠了……
幾天后,好友莫清告訴他,他的錄取通知書也到了,是浙江大學。這種結果也在他意料之中。
他把自己的情況也說了,莫清說,非得等我先說,你才告訴我?
袁雨瀟微微一笑,他不先告訴莫清自己考上大學的事,是在乎莫清的感受,而莫清的性格一向非常自我。他的消息是想說便說了。
“我們去紅梅冷飲店坐一坐吧,我請你客,我有話要說。”莫清忽而又鄭重地說。
“要不要去叫曉鷺?”袁雨瀟反問。莫清搖搖頭,袁雨瀟有些詫異,一下子便敏感到莫清想說的話是與于曉鷺有關。
“……前幾天我居然夢見曉鷺了。”袁雨瀟鎖了家門,轉身跟著莫清走時,直接提起這話頭。
“正常!正常!”莫清這回熱烈響應,且立即浮起一層曖昧的笑。
“正常個屁!”袁雨瀟看到莫清似乎不懷好意的笑,趕緊急著辯白自己:“是這樣的,我前幾天撿到一片鑰匙,有一股清香味,肯定是一個女孩的,然后就夢見一個掉了鑰匙的女孩,然后就……然后就不知怎么那女孩就變成了曉鷺……”
這一說完,才發現自己等于什么都沒講清,簡直還是越描越黑。
莫清與袁雨瀟算是一起長大的,彼此非常了解,關于他鼻子的特異,倒也知道許多,以前是堅決不信,但這么多年來不斷聽他提起與鼻子有關的神奇逸事,也開始將信將疑,加上從前兩年開始,有些諸如耳朵聽字之類的關于特異功能的報道流傳開來,便總算慢慢接受了袁雨瀟的一些說法。
“你的意思,這又是你神奇的鼻子招的禍,那鑰匙上的香味像曉鷺的?”
“不像,曉鷺身上是那種綠茶的鮮香,這鑰匙是一種桂花的清香,你知道我一直喜歡桂花的……”
“香都不一樣,可是在夢里,那個丟鑰匙的女孩子偏偏就變成了曉鷺,這確實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莫清的壞笑由表及里。
“少來這套!我敢跟你直說出來,就說明我心中無冷病!”
“開個玩笑你還當真了,你若真想曉鷺,我還求之不得!”莫清語氣怪怪的。
袁雨瀟濃眉一挑,“嗤,哄鬼去吧!”
“千真萬確!”莫清一臉的真誠相。
進了冷飲店后,莫清依慣例買了兩個酸梅湯。
紅梅冷飲店是他倆經常來的地方——確切地說,是他倆以及于曉鷺經常來的地方。
袁雨瀟、莫清和于曉鷺,可以說是從小一起長大,又是多年要好的同學,莫清和于曉鷺從幼兒園到高中,居然都在一起,而袁雨瀟則是與他倆從小學同學到高中。由于莫清與于曉鷺的相識早于袁雨瀟,所以關系更微妙,在旁人看來,似乎他們兩個就是一對。
袁雨瀟便有似他倆中間的燈泡了。
袁雨瀟對此一點都不在意,甚至不妨說,他十分滿意這種狀態。
由于父親極嚴的家教,袁雨瀟在整個學生時代,都與女生保持一定距離,于曉鷺是唯一的例外。這種例外的存在,一是因為于曉鷺是唯一與他同學時間最長的女生,二是因為他倆都與莫清是好友,第三也許最為重要,正因為有莫清存在,使他不會與于曉鷺形成一對一的關系,甚至不會有讓別人產生誤會的地方,才使他與于曉鷺保持親近關系時能有一種坦然與輕松。
由于彼此關系清晰,沒有猜疑,他們才成為穩定的鐵三角。
于曉鷺也是唯一的間常可以去袁雨瀟家玩的女生——當然總是和莫清一起的。
父親從小就很注意袁雨瀟與女生的來往,如果說在整個小學期間,他在這方面的教育還只是泛泛而談,進入初中后,在莫清與于曉鷺每來他家玩后,父親的教育就比較具體而有針對性了。他了解過他們三人之間的關系,袁雨瀟告訴父親于曉鷺與莫清是從幼兒園就開始的好朋友,頗有急于撇清干系洗白自己的意思。父親便告誡說,不可以早戀,更不能當“第三者”,然后引申說,“男人三十歲立業之后才能考慮個人問題”等等,重復了那一套念了多年的咒。袁雨瀟只是在心底哀嘆,他絕少向父親表達,更不用說頂嘴了。
所以,如果不是有特別的事情,袁雨瀟就很少讓于曉鷺來自己家了。
他們更習慣于一起去于曉鷺家玩,于曉鷺的父母很民主很隨和。
除了莫清與于曉鷺家,他們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常聚地點,那就是紅梅冷飲店了。
今天,莫清再次邀袁雨瀟來這里時,他們彼此都感覺得到,今后,這樣的機會可能不多了。
他們的童年與少年時代,像夏日里的冰棒,慢慢融化而去了。好甜蜜與涼爽的年代。
現在兩個人都如愿以償地考取了大學,而于曉鷺的成績一直比他們兩個差許多,這次高考后,也一直說自己發揮得不好,到現在也沒有她的被錄取的消息。
他們雖然都不愿意宣之于口,但彼此心中——可能還包括于曉鷺自己,都估計希望已經不大。
所以,袁雨瀟更覺得,在這樣的時候,他們的相聚不應該拉下于曉鷺。
“你今天約聚,應該叫上于曉鷺!她現在心情估計也不好!”袁雨瀟端起酸梅湯的杯子,再一次強調。
莫清再一次用沉默回答他。
袁雨瀟便不再問了,現在他心理上做作另一個準備——莫清對他的勸說。
剛才在路上,袁雨瀟已經把自己準備放棄讀大學,而去參加工作簡略告訴了莫清,莫清的反應不出他所料地目瞪口呆,然后就一直沉默著了。袁雨瀟知道莫清一定在醞釀著怎么勸說自己放棄這個決定——這個決定在莫清心中一定是荒謬之極!
此刻,莫清專注地看著手上的杯子,仿佛能從那杯中看出一朵花來。他是班上公認的帥哥,一米八一的瘦長身形,劍眉星目,他在無聲專注的時候尤其帥。以前還使袁雨瀟暗暗地模仿他那種專注神情。
然后他呆呆地慢慢啜了一口酸梅湯后,依然盯著杯子,慢吞吞地開了金口:
“我想確定一下你剛才說的放棄讀大學而進稅務局的事情!”
“是真的。”袁雨瀟裝腔作勢地打一個大大的哈欠,說。
“這是一個好的選擇么?”莫清雙眼皮長睫毛下的眸子,終于從杯子上移向他,極深極深地盯著。
“可能不是。不過人生不如意十八九。”袁雨瀟低下眼睛,開始接力望杯子。
“我記得你幾個月前,剛剛考完招干考試的時候,跟我說過,不想在稅務局當一個小小的討債鬼么。”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袁雨瀟口氣依然淡淡的。這件事他已經想了好幾天,漸漸已經想明白。雖然這與父母的勸說分不開,但那畢竟只是外在的溫度,能孵出一只雞的根本原因,只能是他的心本身是一只父母期待的雞蛋而不是一塊石頭。能早一點穩定地掙錢,在生于斯長于斯的的屬于自己的城市里從從容容地過比較好。這個城市幾乎每一面墻,每一棵樹,每一寸道路,都有他的氣味。把他扔到任何一個角落,他都能閉著眼睛回家。
這樣很好。他不喜歡太復雜的生活,不需要太多變化的未來。
莫清肯定會來質疑他的選擇,他早就料到,并且也做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他們兩人成績一直在同學中名列前茅,也在一起很多次彼此狂妄地對未來大肆抒情——現在回想起來,他有時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他不是曾經也夢想未來的豐富多彩么……
他在前幾天那個艱難決定的諸多猶豫之中,甚至都包括如何對莫清作交待!因為他這個好哥們必然是強烈反對這一選擇的。
想來這個心理障礙似乎有點莫名其妙,莫清既非他的家人,也非他的親戚,而只是一個同學而已。
但是,他倆確實是那種會當擊水三千里,糞土當年萬戶侯的志同道合的好友。
“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你爸爸媽媽強行替你做的決定吧。”莫清開始為袁雨瀟開脫,他覺得袁雨瀟既然是他莫清的好友,就應該有相當的檔次,而不會是這種對未來能夠降格以求的人。
“是又怎么樣,不是又怎么樣,這重要嗎?父母在,不遠游。”袁雨瀟索性拿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頑強地防守自己搖搖欲墜的陣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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