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老油子了,以前在小劉手里也開過票的,他是看你們兩個是新來的,”韓場長又轉臉對醬油說,“你不要說看我的面子,我的面子沒有他們的大,你不要欺他們比你年輕,以后的世界不是我這老人家的,而是他們的!也是出來混的人,這點聰明還沒有嗎!唉,只怪沒讀得書!”
“是,是,我講過,我沒文化!”醬油的音調也徹底降下來,“稅錢我認交,不過我沒有工作,待業青年,收稅是有照顧的吧!”
“待業青年有照顧都曉得啊!你很有學問的嘛!”金道通也不知是真驚訝還是假驚訝,表情顯得很夸張,“你如果辦了執照和稅務證,作為正常納稅戶,待業青年可以免稅一年,現在你屬于臨時經營,暫無照顧的政策。祝你以后做一個正式的老板,有穩定的經營,一定能享受到稅收優惠的。”
袁雨瀟看著金道通那張弛有度瞬息萬變的表情,一種佩服撲面而來。他突然想起凌嘉民說白股長是個好演員的那句話,今天看金道通這表現,真足以繼承白股長的衣缽了。
“醬油,以后好好找個門面,正正經經做個生意,混了這么多年,還是在這里打街,就這點出息你還調子高!”韓場長說。
“好的,希望如此。”醬油被他這么一擠兌,徹底喪了底氣,居然臉都紅了。
一場似乎一觸即發的大戰突然消弭于無形,看客們暗暗嘆了口氣。
金道通開始開票。雖然雙方在稅錢的數額上又議了幾個來回,但顯然屬于平靜協商了,有幾個意猶未盡的看客伸長了脖子等待了好一會,終于是懷著遺憾依依不舍地散開。金道通開了八元的稅票,給了他半個月期限。
接著便開始收市場外另外幾個攤子的稅,醬油這一鬧,附近擺攤的都看到了,他一交了,別人自然也跟著交。
韓場長不知何時悄悄又不見了。他簡直如幽靈一般。
市場外收完一圈,袁雨瀟問,進不進市場,金道通悄聲說:“今天打打外圍戰,不進場了,準備收工,養精蓄銳為明天的中心攻堅戰作準備!現在我們到市場辦公室去和韓場長打個招呼,以后每天進場出場都打打招呼,要成為一種習慣!”
袁雨瀟說:“勞逸結合,一張一弛是文武之道,好!”
“跟你這個秀才在一起,戰斗起來有樂趣!”金道通人一輕松,也開始打趣。
兩人進了辦公室,韓場長和收管理費的老王都在。
“謝謝韓場長的支持,今天搭幫韓場長一席話,把醬油給整治下了!”金道通說。
“姜還是老的辣啊!”袁雨瀟終于找到機會附和一句。
韓場長謙遜地笑著:“哪里哪里,你們年輕人不簡單,不簡單,長江后浪推前浪!”
老王在旁邊輕聲說:“那個醬油平時蠻討嫌的,整一整要得!”
金道通居然一付大包大攬的樣子:“以后有搗亂的,交給我們就是!”
老王笑了:“好啊,我們相互支持和配合!”
金道通笑容一斂:“明天我們的重點是場里的屠宰戶了!韓場長,王師傅,有什么事情,請一定給予教導!”說著,他雙手在胸前一拱。
韓場長忙說:“不敢當,這是你們的職責所在,該如何就如何!”
“有韓場長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謝謝韓場長,謝謝王師傅!”
“不客氣!”
各各握手,金道通和袁雨瀟走了。
“這個小金不得了。”韓場長看著他們的背景,對老王說。
“現在年輕人都不得了,我是他們這年齡的時候啊,還是一條蟲……”老王面露苦笑,頻頻搖頭。
出了市場,金道通和袁雨瀟車子騎得風快,心情也痛快之極。
“你今天干得很漂亮!”袁雨瀟由衷地贊嘆。
金道通以一種志得意滿的表情謙虛著:“一般般啦,希望以后越干越漂亮,有你配合著,我很有信心!”
“我?哈哈!”袁雨瀟直搖頭,真心地說:“你這話是叫我難堪哪,我可什么都沒做!”
“兄弟之間,不要這么說啊!”金道通把車騎到袁雨瀟旁邊,伸手拍著他的肩膀,“我一個人干,和兩個人干,效果肯定是不一樣的!”
“這個,我懶得跟你爭,你我心里有數!”袁雨瀟不想領情。
金道通繼續拍著他的肩:“跟你搭檔,很愉快!”
袁雨瀟不習慣這種場面話,便岔開話題:“今天醬油的這個八塊錢是不是稍微少了一點,開個十塊錢應該沒有問題的啊!”
金道通點點頭,悠悠然呼了一口氣,“開個十塊錢,甚至更多,是沒有問題!弦不能繃得過緊。今天我們要達到的目標是讓他先把態度改變,由不肯交到肯交,錢數上略微放松一些,是讓造成這種心理感受,那就是,只要愿意交錢,下一步還有商量的余地。一定要交,是一根從后面趕他的棒子,有商量余地,這是一個在前面引他的希望,這樣……這樣……松緊自如……”
“這叫寬嚴相濟!”袁雨瀟插上一嘴,“所謂能攻心則反側自消也!”
金道通豎豎大拇指,“嗯嗯,就是這個意思——讓我們雙方都有這個……回旋余地,今天要他多少錢不重要,讓他從今往后愿意交的態度很重要。因為我今天本意就是把他當一個教材,來給旁邊做生意的人做一個示范的!”
“金組長,高!實在是高!”
“這是你封的官嗎?少來這一套!”
“我倒是想問問,今天如果真的像那天一樣打起來,你準備了什么后手沒有?”袁雨瀟終于把這個一直困擾著自己的疑問提出來。
聽了袁雨瀟這么一問,金道通仰天長笑。
“我啊,我也談不上有什么后手,不過今天跟那天不一樣,起碼韓場長不會來為難我們,得人錢財,替人消災,照說,他得幫我們,他一個社會上混了多年的人,應該曉得這個吧。”
“他完全可以裝作不曉得啊!”
“那也沒關系,大不了又像上回一樣,然后你打電話搬兵來,我跟他耗上一陣,憑我這個身坯,我還不信他能把我一下子打趴下。我們爭執起來,韓場長可以裝不曉得,但市場上打起架來,他總是裝不下去的,他有維持秩序的責任。上回他與我們對立時都只是阻止,這回立場應該傾向于我們。醬油終究是個做生意的,不至于為這事把自己退路全堵死吧!”
“但是,你如果因此挨了打……那總是吃虧在先了……”
金道通大搖其頭。
“你怎么老是要把事情往最壞處想呢,你不覺得他退讓的可能性更大么?”
“事情往好處發展,那是沒有必要去想的,所以,我們只為事情往最壞處發展作打算吧!”
“那行,你一定要往最壞處打算,無非我挨了打,我有公費醫療,應該算公傷!”
袁雨瀟把眼睛鼓得青蛙似的,“你真的……這么想?”
金道通一笑,“跟你開玩笑,我只是覺得不可能到那一步。麻桿子打狼,兩邊都有顧忌。獵人自然曉得麻桿子打不死狼,但狼看不清啊!現實就是這樣,你一怕,反而被狼咬,兩強相遇勇者勝!再說,挨打可能事情嚴重,但是有比挨打更嚴重的——那就是因為第一步的軟弱,讓我們以后永遠在這里沒有辦法做事,在我心里,這比挨打還讓我難以接受!”
“這么說的話……你也說得是!”袁雨瀟低頭一想,這其實也就是一個價值的估量與比較,看來,金道通的計算與判斷更有道理,他抬起頭:“金組長,那……我們明天怎么干?”
“什么鬼組長咯!都是兄弟,叫我老金就行了!”
“你這么一說,我想起你剛才喊我老袁,我自娘肚子里出來頭回被人這么稱呼,我覺得我們兩個乳臭未干的人老袁老金地叫,讓人看著滑稽。”
金道通哈哈大笑,笑畢,說:“呆會到了分局,我去食堂把買菜的三輪車借回家,明天我不騎單車,直接騎三輪車進市場!”
“騎三輪車干什么?”袁雨瀟有些驚奇。
“拖肉!”
帶三輪車進市場拖肉?
這真是讓人有熱血沸騰的想象了。袁雨瀟看了金道通半天,這家伙到底想要怎么樣,是不是吃了興奮劑啊!
“下午呢,就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吧。我們不用去局里了。”金道通說
“有人拿扣物單來交錢取東西怎么辦?”
“我開的單子,日期全是周二和周五下午,今天即使有人來,也不會多,讓他多跑一次沒事!”
“那好!”袁雨瀟想,下午還是可以去圖書館看書的,這樣就好!
看金道通這個來勢,原來那種悠閑的日子只怕不會太多了。他預感以后的日子會比較刺激一些。他本性喜歡悠閑,偶爾來點刺激也未嘗不可,但是,跟著這位搭檔,只怕不會是“偶爾”刺激了,看這樣子會長此以往了。
趁現在有一分悠閑就先享一分悠閑吧。下午,他早早就到了圖書館。
因為集中了注意力,走進圖書館大廳便嗅到那熟悉的梔子花香,米蘭果然站在柜臺里,她穿著一件天藍色的短袖衫,讓整個大廳都仿佛映在天藍色的湖光中。
他從她手中接了借的書,她沒有望他,自然更不可能認出他。她眼角飛揚的眸中閃著一種高傲卻又溫潤的光澤——在他的感覺就是這樣,這種感覺令他倍感新鮮,因他的印象里,高傲的眼神必是伴著冷寂與孤獨的,而米蘭這種眼神算是一個異數。
袁雨瀟選了離柜臺最近的座位坐下,用書遮了臉,看看書,偶爾也從書的上方探出眼去瞟一瞟她。現在的米蘭,于他,又成一個遙遠的記憶了。因為距離,而更其美麗。
現在是初夏,下午的南風薰薰的,他滿鼻帶著少女體味的花香也是薰薰的,加之他歷來習慣于在失眠時,以嗅花香的方式催眠,于是大腦開始暈暈的,睡意一波一波涌上來,他作了十多分鐘無效的抵抗后,終于趴在桌上睡著了。
也許是桌子特有的木香侵入了他的夢境,他夢到自己睡在紅漆的木地板上……那是米蘭的家里,紅漆的木地板擦得一塵不染,他倆趴在地上做作業……
……與米蘭同學半年,他僅僅去過一次米蘭家,她家那樣的光亮的紅漆木地板也是他整個童年時代僅見過一次的,躺上去的時候,那種新鮮與涼爽感覺讓他滿地亂滾,直滾到床下……
“醒一醒!”一只手推著他的肩膀,他往前一滑,失了平衡,一下子驚醒過來。
一個眼鏡片厚如酒瓶底的中年男子微笑地看著他,“我坐在你旁邊看書,你一直睡著,可能是太困了,我沒打擾你,現在圖書館快關門了,該醒醒了!”
“不好意思……”袁雨瀟揉著眼睛,然后掃一眼大廳,果然人不多了,墻上日影傾斜。
他看看手表,時間確實不早了,便起身準備還書,一邊謝了那眼鏡男子,眼鏡笑笑說不用客氣,也合上書頁起身。
兩人一起到了柜臺前,米蘭臉向著袁雨瀟,嘴角浮了一縷嘲諷的笑。袁雨瀟臉一紅,坐到圖書館抱著書睡一下午,也難怪別人要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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