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瀟低了頭遞過書去,眼鏡男子也遞了書,他看到米蘭似不在意地特地掃了一眼他今天借閱的這本書,是一本《臺灣校園歌曲集》,越心虛就越覺得自己什么都是錯,似乎借這本書也感覺自己不務正業,不知是過敏還是真實,總之覺得米蘭的表情滿是一種輕蔑似的。
眼鏡男子還了書后,又轉臉對他一笑,“你家養了米蘭么?”
他后背一熱,驚問:“你怎么曉得?”
“你剛才說夢話,好像是叫了一聲米蘭。”
心跳瞬間一頓,他看到正拿著書走向書庫的米蘭腳步也微微一頓,旋即又若無其事往前走了,他的心才跟著恢復前行。他看米蘭腳步的那一頓,知道她也聽到這眼鏡男子這句話,想著呆會她說不定會注意我一下,然后就認出了老同學……他的想象又開始升溫。
結果米蘭再回來時,竟連望都不望他了。他只能悵然若失地離開圖書館。
也許是一下午睡得太足了,到了晚上,他又失眠,一時想到米蘭,一時想到金道通說明天拖肉會是什么情況,輾轉反側,只得繼續嗅窗臺上的米蘭……
雖然夜來沒睡好,第二天還是很早就醒過來,帶著緊張興奮與想象期待,他特意比頭一天提前了一刻鐘到市場,想讓自己早一點進入狀態,結果發現金道通又是先他一步在那里等著了。
袁雨瀟直吐舌頭,“昨天提前來,今天比昨天更早,還是總要是落后在你后面……你又拜完碼頭了?”
“沒有,我其實也剛剛到。我們現在去拜碼頭!”
金道通真的推了局里食堂買菜的三輪車,停在市場管理辦公室的門口,然后兩人進了辦公室。
見到韓場長,寒暄一陣,哈哈一陣,金道通說:“我今天帶了三輪車過來,如果有抗稅不交的,我打算扣一部分肉。韓場長的教導我一直放在心里了,曉得扣秤對做生意的可能心理抵觸會大一些,而且直接影響到他們做生意,扣一部分肉,既不影響生意,還可以把肉作價處理,充作稅款。這樣做顯得更加合理一些。先跟韓場長備個底。”
韓場長說:“你說的也有道理,要不,老王陪他們走一下。”
這回是從辦公室這邊倒著往市場大門口走,趙小矛的攤子就成為第一個。
從他們兩個推著三輪車進入市場起,趙小矛及屠戶們就都注意到了,待他們從辦公室出來往趙小矛攤上走時,趙小矛看來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今天殺了三頭,錢放在這里了。”他說。
就不說打架那一回,以前在趙小矛這里,每一天為一頭豬都要耽誤好半天的。今天這個態度,有些出乎金道通和袁雨瀟的意外。尤其是金道通,憋了勁準備大干一場,這下反而有些老牛落水井——有力無處使的感覺。
“肉都在這里了嗎?那邊房里還沒有沒?”既然今天特意來找茬的,金道通并不急于走,仔細地看他攤上的每一塊肉,大概腦子里又在玩豬肉拼圖了。
“沒有了沒有了,王師傅可以作證!”他指一指金道通身后的老王,又說:“如果你不信,自己去看那房里也可以!”
話說到這份上,從常理上說,他大概也確實沒把肉藏那房里——至少今天沒藏,金道通在攤上也找不出什么破綻,只得開票收錢。
他在這開票,趙小矛在旁邊嘴仍不歇著,“都是像你們兩個這樣的態度就好,我就是不服上回那個,動不動就扣秤,太不給面子了!”
金道通和袁雨瀟知道他是在自找補頭,也許對于他來說,錢雖然重要,面子更重要,金道通便也松開一直繃著的臉,微笑著說:“只要你們配合,誰也不想鬧得不愉快。扣秤可能是會影響到你們做生意,而且秤也不能變賣,確實有不妥當的地方,所以我們以后遇到抗稅,采取扣肉的方式比較合理,可以把肉作價處理,折成稅款。從稅法上來說,在遇到抗稅的時候,我們也是有權扣留貨物的。所以我今天連扣物單都帶上了。當然,這肯定是萬不得已的辦法。俗話一句,魚要水,水要魚,我們的工作也需要你們支持!”
“這話太對了!魚要水,水要魚!”趙小矛哈哈一樂,接著又低聲說:“我曉得金哥也不是外人,這場子里好多人以前都見你來買過菜,你家就住在那邊,以后想要點肉要點下水什么的,打個招呼就是,我們別的沒有,這個少不了,啊,哈哈!”
“客氣客氣!”金道通居然對趙小矛打了一個拱手,一邊往下一個攤子走。
“小事小事!”趙小矛在背后笑著說。
后面的攤子也和趙小矛差不多,一開票就交錢。
時間不長,就順利地收完了幾個肉攤子。一共收了一百二十六塊錢。
一直跟著的老王,跟他們打招呼說:“小金,小袁,你們收完肉稅了,我也去那邊收管理費了。”
“王師傅,你忙,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沒事沒事!有什么需要,盡管找我!”
“謝謝謝謝!”
待他走遠,袁雨瀟悄聲說:“可能昨天你的那一步走對了,今天屠戶的態度真是好得史無前例。”
金道通浮了一臉捉摸索不定的壞笑:“世界上的事啊,都這樣,人都生得賤,你硬他就軟,你軟他就硬。另外,昨天我們說今天來收肉稅后,也有可能韓場長預先跟屠戶們打了招呼了,又或者,這老王跟著我們,也是表明他們的一個態度,韓胖子支持我們還是有功的!這個,我們千萬不能忘記!”
“那是!這個老江湖……不過今天似乎也不見得收到百分之百,可能還是漏了幾頭……”
金道通平靜地說:“這個還用講嗎!有些事,你我曉得,王師傅韓場長曉得,屠戶們都曉得,他們也曉得我們曉得,只是大家不挑明。干什么,分寸的掌握很重要,船也要過得,舵也要過得,也不能把人逼得太急。今天收了一百二十六,是以前一天在這里的兩三倍了,對不對?況且,還有個顏醫生殿后。”
“這個我當然算得清!頭一天我們四個人,連文化路那個所謂上海紡織廠的攤子在內,也只收到一百一十塊呢!我工作第一天收到的錢數,一輩子都會記得!”
“所以,凡事不能一口吃個胖子,而且誠哥還講過,不能讓下個月指標翻得太高。”
“對對,都聽你的……你就是誠哥的接班人!”袁雨瀟調侃他。
“我們都是!”
“我差得遠,但你這趨勢,馬上就是長江后浪推前浪了!”
“是嗎?應該應該!”
袁雨瀟本以為他會說“不敢不敢”,他這么一說,倒是調侃不下去了,只得轉話題,“可惜今天你三輪車白借了。”
“白借了嗎……也不見得!既然費力借來了,總得發揮點作用才好!”金道通說著,看看水產區那邊,“這市場上難纏的,除了賣肉的,就是賣魚的了,今天就用憋著想搞屠戶的這股勁,去搞賣魚的吧!搞點影響出來,也是一樣的!”
“反正你是組長,聽你的!”
“又來了!你煩不煩!”金道通說:“我們兄弟之間,不存在這個,凡事商量著辦!”
凡事商量著辦……
袁雨瀟一聽這話,差點又笑出來,自分組以來,金道通做的每一件事,都沒跟他商量過,當然,袁雨瀟巴不得這樣,他反正是能不拿主意就不拿主意。
“我從來沒什么好主意,你的提議我都贊同!”這話他說得是真心實意。
金道通望他一眼,嘴唇一動,又覺得沒什么好說,他了解袁雨瀟的性格。
便往水產區大踏步走,袁雨瀟緊緊跟著。
一邊走,金道通一邊又輕聲說:“今天我們先搞那幾個剖鱔魚的,這個生意是季節性的,而且流動性大,他們多數可能不是這個市場里長駐的地頭蛇,可能相對容易對付一些,這樣可以敲山震虎。你覺得呢?”
袁雨瀟看了看金道通,心想,與他年齡差不多,同一屆高中畢業,同時參加同一種工作,怎么他偏偏這么多見識呢。
“我沒什么覺得,一切聽你的!”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第一個鱔魚攤前。
這是一個卷頭發,小胡子,干瘦的小青年。
照例是亮稅票,亮身份,說明來意。
“哦,稅啊,交了!”卷頭發并不抬頭,一邊剖著鱔魚,一邊努一努嘴,示意他們看砧板前頭,那里有一張管理費收據,用鱔魚血粘貼在那里。
“哦,你那是工商局的管理費,我們這是稅務局的稅收。”
“我就搞這么幾天,又不是做生意的,還左一道右一道的收稅,你跟我算一下,我到底賺得好多啊!”卷頭發還是低著頭趕緊地剖著,手腳飛快,一副做生意和時間賽跑的樣子。
“做一天也是在營業,而且我們也不是針對你賺多賺少來征的,那是所得稅。我們收的是營業稅,只要你有營業行為,哪怕沒賺,或者貼了,也得按營業額來收的。”金道通不急不慢地解釋。
“沒賺錢也交稅?這不讓人活了么?不交!”卷頭發手腳也快,話語也脆快脆快的。
金道通正想著怎么回答他,一個老頭過來買鱔魚。
卷頭發忙忙地給他抓鱔,稱秤。
“不交?這個生意會有點不好做了!”金道通抓了這個時機,說。
“你們想要怎么樣?”卷頭發終于抬頭正視了金道通一眼,這一眼有些掂量彼此的味道,金道通比他高半頭,帶些居高臨下的地姿態瞥著他。
“國家稅收是強制性的!”袁雨瀟終于找到一個背書的機會了,“你不交,就要強制了!”
“你想怎么樣強制?”
“嗯……”袁雨瀟被他快節奏的話說得自己也嘴快了,話一說出來,才發現自己一時竟沒想好怎么辦。
他這一猶豫,就有點銳氣受挫之感,金道通哪里允許出現這種狀況,聞聲而作,敏捷地提起地上一桶還沒有剖的活鱔魚,放到三輪車上,“暫扣你的鱔魚,作價處理后,把錢交了稅,我們就這么樣強制!”
卷頭發完全沒有防備金道通這么快就發作,手忙腳亂地把正在稱著的鱔魚放到盆子里,把秤放下來,才跳過來搶桶子,這一系列動作讓他終是慢了幾拍。袁雨瀟急忙攔住他,金道通這時也已把桶子放到車上,騰出手來,和袁雨瀟一起揪著了卷頭發的雙臂。
“他媽的!起搶啊!”卷頭發掙出手來,一把就揪住了金道通的衣領,倒也是一個快手。只惜乎個頭比金道通矮了一截,要微微的仰攻,上風有些難占。
金道通一邊揪他的胳膊,一邊橫眉立目的吼道:“你最好是松手!”
他一邊對卷頭發吼著,一邊對雨瀟說:“你松開手,去市場辦公室給違章辦公室的陳云鵬股長打個電話,說這里有人帶頭抗稅,要他把違章辦的十幾個弟兄都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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