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雨瀟只得說:“我接個電話,你先往前去,等會兒我騎車追過來。”
金道通說:“你如果有事,就去忙你的,來不來隨便,沒關系的,我一個人搞得下來。你自己看著辦吧。”
“好的。”袁雨瀟跑進傳達室。
果然是于曉鷺,“嗬,大忙人啊!這幾天打電話找你,都說出去了!”
“分了組,是有些忙了。”
“我不是說要送照片給你么,我拿到照片了,你的呢,準備沒有?”
袁雨瀟一楞神,他還當是什么重要的事,也專門打個電話來。
不過她的電話,歷來也是如此。
“我的,當然有,畢業標準照總要多洗幾張備用的,萬一突然當了國家主席,就要有這個的。”
“啊呸!你想吧!我跟你算好命了,你這輩子連科長都干不上!”
“嗯,我承認你講得對。你意思是什么時候搞照片交換儀式?”
“這話難聽死了!今晚或明晚?”
“可以,在哪里見面?”
“三個地方你選,電影院,冷飲廳,我家。”
袁雨瀟呼了一口氣,“總是這老三樣,就沒有別的方式了?”
于曉鷺笑了,“別的方式,我倒也想啊,現在你來說,你說什么新好方式?聽說文化宮新開了音樂旱冰場蠻熱鬧,要不教我溜旱冰去?”
“溜旱冰我自己都不會!我們倆只會摔到一堆!”
“是吧!”
“哦,要不,我們到郊外去爬爬山,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這個主意,得益于他與莫清的通信,莫清說他在大學里,經常與氣味相投的同學去爬山“呼吸新鮮空氣”。
“咦呀!嘖嘖嘖!學會高雅了啊!跟誰學的?”
他不想在她面前提莫清,咳了一聲算是回答。
“行,你說去郊外就去郊外!只不過,你有國家發的單車,我沒有,即使有單車,我還不會騎,要不,你搭我去?”
“我怕警察抓……”話是這么說,當然他還是老問題,不想碰熟人。
“那還講什么呢,乖乖的還是那老三樣吧!”
“后天就是星期天了,我到你家來就是啊,又急什么!”
“這正是我要給你講的,我星期天要上班啦!”
“上班?”
“我實在沒有信心再考大學了,進了媽媽的制鞋廠了,這個星期開始上班,我們是輪休,所以星期天不一定有時間了。”
袁雨瀟一驚,離高考時間無多,她竟在這個時候突然不讀了,早知今日,這近一年來何必浪費在復讀上呢。
“上星期天沒聽你說……”仿佛一種最后掙扎般的求取確認。
“那時候手續還沒完全辦好,我不想說……”
于曉鷺的聲音越來越低,袁雨瀟突然意識到,曉鷺的心情也一定不太好。
這時候她一定在等待安慰。
“好吧,我又請你看電影吧。”心里一軟,他柔聲說。
也實在想不出應該怎么樣,又能夠怎么樣。還沒到星期天,如果晚上又跑去她家,這跑動也未免太頻繁了,而且再沒有幫她復習功課的借口了,這么一來,不知他父母會怎么想,至少他覺得不太自然。
既是不想去她家,若說一起去喝酸梅湯,又覺得這種安慰的規格太低了一點,所以只有選擇看電影了。
“好啊!”她的聲音揚起了一些。
“今晚的《逆光》吧,郭凱敏主演的,你查查報紙看哪家影院有合適時間的……”
“你查吧,我們這廠里報紙好難得找!”
“好吧……”
放下話筒,心緒有些亂。
這一刻,近一年來與曉鷺周日一起復習的一幕幕涌上心來,雖然,那其實只是一個陪伴于曉鷺的借口,但有了這樣的借口,他倆才能把書擺在面前,自然而然地說些不相干的事。
現在,這一切都是回憶了嗎……
一時心中真是五味雜陳。
現在本應該趕緊去追金道道,但一想著是去侍候領導,還是去醫院那種平生最壞心情的地方,便實在是懶得邁一步了。幸虧金道通剛才出門時說過一句“來不來隨便,沒關系的”,有這一句,就沒有什么心理負擔了。以金道通的能力,他一個人應該是能夠應付的吧。這本來也不是自己本職工作,更沒有人派遣和規定自己去,這么一想著,索性不去了。
于是乎全身一松,這一放松竟然覺得有點累,傳達室有張供夜間值班人休息的床,便一屁股坐在床上。
王大伯一看他有在這里呆一會的意思,囑咐一句“幫我守一下電話”,便到院中去整理單車。院子本來不大,單車多了,就會顯得有些亂,得時時擺放整齊來騰出些空間。
袁雨瀟索性手枕了頭在床上斜躺下去,去年躺在桂園公園草地上那個下午的感覺竟然又從放松了的腰背之間浸了上來,那時他也是惆悵滿滿地與寒窗時代告別,不過那之后,于曉鷺還在補習,使他每周還能以幫她復習的形式重溫課本,這讓他覺得他還與學生時代牽著手一般,那幾乎是一縷欲斷還連的精神寄托……
現在于曉鷺的學生時代也結束了,或者說,學生時代徹徹底底地成為了一只斷線風箏,隨風遠去了……Ade,我的蟋蟀們,Ade,我的復盆子們和木蓮們……
又想起曉鷺說的“拿到照片了”,她不是說過原來就有一張放大了,還描了彩色的畢業照嗎?難道不在手邊,還是專門又去洗了一張?
唉唉,這些問題真是沒有意義……曉鷺總是在正忙的節骨眼上,為這些沒要緊的事,來些沒要緊的電話。實在是有些長不大,與他想像的將來的那個……角色,好似頗有距離……哦,不對,她可能也是心情不好,想及此,一種淡淡的心疼一掠而過……
他心緒正在那里千回百轉,窗邊“啪”地一聲把他驚醒,起身一看,是從窗外拋進來的一疊報紙落在桌上,接著一個腦袋探進來,是郵遞員,他說一聲報紙來了,袁雨瀟點點頭,外面的車鈴一聲一遞地遠去了。
他翻身起床,拿了一張報紙,便在中縫查電影消息,《逆光》在頭一條,很快查好了時間和影院,就只須等著于曉鷺再打電話來問了。
于曉鷺自己當然沒電話,給袁雨瀟留的號碼是她爸爸廠里的,不是萬不得已,他不想通過托她爸爸轉達的方式來聯系,所以他們之間的聯系,差不多都是于曉鷺單向打電話給他。所以只能等待。他知道于曉鷺肯定會打電話來的。
下午再到分局上班時,于曉鷺的電話還沒有來。
星期五下午照例的是政治學習時間。四股的辦公室分占了一樓二樓。集貿組只有四個人,平時在一樓的小辦公室。個體組有十多個人,辦公在二樓的大辦公室。到政治學習時間,全股人員自然都集中在了二樓大辦公室。
金道通下午沒來,可能醫院的事還沒有完。
白股長念了大約一個小時的各種文件之后,大家就慢慢開始自由討論,說是討論,其實就是聊天,個體股人多,到了這種集中的時候,聊天是特別的熱烈,加上個體組的孟堅,劉國強等幾個喜歡插科打諢的人一鬧騰,大家嘻嘻哈哈,時間倒也快捷,差不多周二和周五的下午就是這樣度過。
袁雨瀟前一向在圖書館外借處借了小說《啞證人》,這一向心不靜,沒看多少,正好趁這時間趕趕進度,拿出書來,剛剛看了一頁,鐘股長就說:“小袁,不要看無關的書籍,現在是政治學習時間!”
袁雨瀟只得收起書,口里掙扎了一下,“不過大家在說的東西,也與政治學習無關啊……”
“一起聊天可以啊,不要個人主義嘛……”
袁雨瀟只得把書放進抽屜。他現在實在沒有心情聊天,一是書中的情節扯著他,二來這書快到歸還的日期了,過了期圖書館會罰款。
突然想起,米蘭不是在圖書館么,實在要罰款時,也許可以找找她……
只是那樣他就得主動與她相認了……米蘭看起來依然像她兒時那么高傲,那么漂亮與高傲的人,將來會找個什么樣的男朋友呢……咦,也不知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如果,如果……
他突然逼迫自己的想法——立定,稍息,他知道“如果”后面是什么。
但他的大腦并不遵守紀律,還是賊一般輕步往前趕——
如果,如果沒有于曉鷺的話,會不會有可能……
他再次向大腦發出戒嚴令,然后,安撫一下大腦這個調皮的孩子說:
也許可以把米蘭介紹給身邊的好友,那她就留在自己的生活圈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這好像是中了莫清的魔……
好像又不是……
管它是不是呢,這個問題不重要!合適介紹給誰呢?莫清?他有秦晴了,凌嘉民?他有肖桂英了……
袁雨瀟趴在辦公桌上,大腦跟著薰薰的南風滿天游走,思緒時聚時散若有若無,散淡的眼光則隨意灑在門外走廊的水泥欄上,那里斑斑駁駁滿是泡桐樹影,在南風中搖搖晃晃,晃得他昏昏欲睡。
突然,一個腦袋從門口猶猶豫豫地伸進來擋住他的視線,他睜大瞇著的眼定睛一看,此人正是早幾天捉到的那個賣沙發的陜西人,和那個賣掃帚的農民一起捉來的,他還記得他叫張虎虎。他的沙發扣在一樓集貿組辦公室里,扣物單是金道通開的。
他一定是來交錢的,他來得太及時了,太醒瞌睡了!
金道通每次填扣物單時,都把規定的處理期限定在了星期二和星期五的下午,這兩個下午接待來領扣留物品的人,就能借機躲開政治學習,金道通經常說“那些報紙啊文件啊,我們都可以自己看,非得要坐在一起聽股長來念什么?形式主義嘛,讓我干瞪著眼坐一下午,我是熬不得那些時間完,就讓扣了東西的人這個時候來拿東西交稅蠻好,省得坐在聽念報紙文件又不是,睡覺又不是!”
金道通這么一說,袁雨瀟也深有同感,“這還是不關鍵,關鍵是念文件報紙什么的,也就是半個小時,最多個把小時,剩下時間就是扯談了……”
“就是啊,這不是浪費我的青春么!我真是不想和他們一起張家長李家短的,我一到那個時候就血壓升高!”
“我們這樣是不是有點脫離群眾……”袁雨瀟說。
“什么叫脫離群眾啊!你又沒當領導!”金道通有時候一句話能把人噎個半死。
袁雨瀟自那時起也學著了金道通的路數,總把商販約到周二周五的下午來處理。
現在金道通沒來,袁雨瀟看看劉書誠,劉書誠和個體組幾個女孩說笑話正說得起勁,李卓則在旁邊敲邊鼓湊趣,袁雨瀟望著李卓,向門邊的張虎虎努努嘴,李卓揮揮手,意思是讓他去接待,袁雨瀟這才起身往白股長桌前走。
邊走邊想,金道通到現在還沒來,也不知真是醫院的事沒完呢,還是趁這個機會下午干脆不來參加政治學習了,按他那性格,只怕更像是后者。
他來到白股長身邊,湊在白股長耳邊悄聲說,外面有納稅人來找,得去處理一下。說著,朝門口的張虎虎一指。
他這一指,讓張虎虎看到了他,點頭哈腰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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