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金道通想到這里,卻居然又突然生出一絲絲沮喪來——那個丁夢雅同學只怕不會有他期待的這些心理,這一晚看過來,她對他說話其實一直沒有什么積極的回應,甚至可以說幾乎沒有什么反應,開始以為是她性格文靜,到桌上對自己的幾句搶白,才讓人感覺,開始的那種“文靜”,似乎只是一種以禮貌的方式表現的“冷淡”而已,倒是桌上搶白的那幾分率直之中,才真實透露出對他的工作并不感興趣的真實態度,也因此顯現出她頗有個性,甚至溫婉下掩著一種銳利……
她對他工作沒有興趣,讓他對她的好感大打折扣。
相反,倒是那個小鹿純子,反而對他顯出幾分熱情與興趣,或者說,更善解人意,也許,他希望得到的反應,只能從小鹿純子那里得到……
這樣也好,有小鹿純子知他,也足夠了。在仰望別人和接受別人仰望之間,金道通更喜歡后者。
丁夢雅本是他今晚的目標,可他此刻的情感的偏向卻微微朝著那個意外邂逅的小鹿純子……
到那個小攤的距離也就一二十來米,他走得很慢,胡亂地轉了許許多多與將要做的工作完全無關的念頭。
但一走到地攤前面,金道通立即進入工作狀態。
攤主是一個戴著蛤蟆鏡的青年,晚上戴著這個,當然只是一種時尚。
“有執照嗎?”他問,他知道多此一問,但這句話幾乎就是固定的開場白。
“執照?沒有!”蛤蟆鏡盯他一眼,回答得挺干脆。
“我是稅務局的!你無證經營,要交稅!”
“你說是稅務局的就是稅務局的啊?”蛤蟆鏡這一問話看得出他不是省油的燈。
還真給他展示檢查證的機會。
“哦,這是我的稅務檢查證!”他掏出別針別好的袖章,這是他的檢查證第一次亮相。
蛤蟆鏡伸手說:“給我看看!”
金道通微微一楞,這段時間以來,他碰到的生意人也有幾十上百了,提出要看證件的已屬罕見,還要拿到自己手中去看,這是第一例了。
此刻他頭腦中居然一下閃過白股長的囑咐,心中突然有些猶豫。
但猶豫只是一瞬的事,當此時刻,他依然是滿不在乎并且氣宇軒昂地把袖章遞了過去。
蛤蟆鏡接了袖章,歪頭看了一下,果然便去掰那別針,這很正常,任何人看到袖章弄成這個怪樣子,都會好奇。
金道通想制止,一時找不到制止他的理由,更兼不想顯出自己的心虛來。
蛤蟆鏡打開折疊著的袖章,細細地看,看完了外面,又翻過去看里面。
金道通莫名地有些緊張,工作以來,他見的各種場面也不少了,還從來沒有過今天這樣的心理狀態。
“六分局,這里是六分局管轄的范圍嗎?”蛤蟆鏡終于說話了。
這一問,倒讓金道通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這家伙雖然注意了印章,卻只看到“六分局”,沒注意到“革命委員會”,唉,就這種文化水平還來給我出難題。
“管轄范圍是對有證的正式戶而言,對無證的非正式的流動的商販,是沒法劃定管轄范圍的,你們會按管轄范圍固定嗎?今天在這個區,明天跑那個區,怎么固定管轄范圍?”
蛤蟆鏡啞口無言,正想把袖章遞回來,旁邊突然伸出一雙手搶過了紅袖章。
“這袖章給我們看看!”
金道通往旁邊定晴一看,蛤蟆鏡身邊站著兩個人。
這兩個人其實一開始就站在這里了,金道通以為是顧客或者看客,他在收稅的時候,旁邊從來沒缺過看客,所以他從來不予注意的。
待他們搶過了袖章,金道通才仔細看看這兩個人。
兩個都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拿著金道通的袖章的人穿著白襯衣,另一個則穿圓領汗衫,從穿著看不出兩人身份,但其中那個著汗衫的人,手中卻十分醒目地提著一根黑膠棒,棒的前半部纏著金屬絲。
這是金道通第一次看到電*警*棍。
但是他無數次地聽說過,他反應靈敏的大腦,居然一剎那便猜到了這件初次見面的物品是什么,這百忙之中,他甚至帶著一種新奇感又仔細端祥了那棍子一番。
“請問你們是什么人?”金道通感覺有麻煩。
汗衫揚了一下手中的警*棍說:“治安聯防隊!”
八十年代初,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一根警*棍是最為威嚴與確定的身體證明,就如同金道通他們只要出示稅票,甚至多數時候什么都不用出示,只需要動動嘴表明身份就行了。
但是金道通還是想負隅頑抗一下,“你們有證件嗎?”
“有!也是袖章,不過比你的要真實,這上面是派出所的大印,不是什么革命委員會!”白襯衣從他的褲袋里掏出一個袖章,看來,這年頭確實是不流行把袖章戴在手臂上。
蛤蟆鏡有點來勁了,“真的嗎?我還沒注意呢,他*媽+的!”他湊了過去想仔細看一下,白襯衣讓開他,“這沒你什么事!”蛤蟆鏡有點尷尬。白襯衣又轉向金道通,翻出里面的印章給他看,以證明他所言不妄。然后他說,“你的袖章明顯是過期的,你還有其他能證明你身份的證件或者方式嗎?”
“我只有這個證件,現在晚上,我們局里的電話也找不到人了。”金道通為了安全,不想拿出口袋中的稅票。
“你們晚上還上班收稅?”汗衫問。
“加班……”金道通一時情急,毫無自信地先用這話抵擋一下。
“加班?就你一個人么?”汗衫問。
“這一邊是我一個人,同事在別的街……”金道通背上滲出汗來,聲音越來越低。
汗衫看來很有職業素養,立即洞察出金道通在閃爍其詞,便冷笑一聲,“這話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金道通越說下去,越覺得像是胡鬧。心想平時自己執法時,別人對自己撒謊,今天這是什么報應,自己也莫名其妙地撒起謊來。
白襯衣似乎不想和他磨牙,直接干脆地說:“你的檢查證很可疑,又沒有其他方式可以證明身份,所以我們懷疑你用無效的證件行騙,只好請你跟我們到派出所走一趟!”
蛤蟆鏡幸災樂禍地笑了,“稅務局的?嘿嘿,原來是一個騙子啊,這年頭,竟然敢冒充國家工作人員,好大的膽子!”
“你不用得意,你會落到我手里的!”金道通面子上下不來,咬牙說。
“你*媽+的,被抓了還嘴硬!”蛤蟆鏡裝腔作勢就要朝前面撲。
白襯衣一伸臂把蛤蟆鏡攔住,冷冷地呵斥說:“你做你的生意,吵什么吵!”
蛤蟆鏡嘟嘟囔囔地退了一步。
“請問你們是哪個派出所?”金道通問。
“不遠,桂園路派出所!”
“請稍等,我和朋友打聲招呼!”金道通想,自己執法時希望別人配合,將心比心,別人執法時,自己配合也是天經地義的,所以他覺得再在這里折騰沒有什么意義,但得與那兩位女孩交待一下。
他一轉身,卻差點撞在了一個人身上,定睛一看,正是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悄悄站在他身后的丁夢雅,旁邊還站著那個小鹿純子……
他的臉一燒,直燒到脖子以下,只怕連胸脯都是一片赧顏,幸虧是在晚上。他剛才一路走過來時,還希望她倆見識一下他的工作,沒想到她倆還真過來見識了,卻見識到這么一幕。
“發生什么事了?”見金道通一轉身,她倆幾乎同時發問。
金道通恨不得像個跳水運動員一般一個猛子扎到到別人看不到的地方永遠不浮上來,不過,他鎮定了一下,還是氣昂昂地說:
“沒什么大事,不過發生了一點小誤會,我現在到派出所去有點事,我把分局幾個電話留給你們,還有……”
他轉身鎮定地向那兩個聯防隊員說:“請把你們派出所的電話給我的朋友。”
兩個聯防隊員表情有幾分倨傲,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女孩,便柔和了許多。漂亮女孩總是無往而不利的,丁夢雅的漂亮無法讓人不動容。
他們報出了聯系電話。丁夢雅人過來了,自然她的包也帶在了身上,她從包中拿出了作業本和筆,認真地把他們報的號碼記下來。
“我知道你們分局的電話,我可以找個人來證明!”小鹿純子說。
“這個時候,分局沒人了。”金道通說。
“哦,忘記這個了……”小鹿純子跺了跺腳。
“如果到明天,事情還沒解決的話,你們幫我聯系一下。我的股長叫白逸夫,電話是……”金道道話沒說完,小鹿純子說:“你們的電話我知道,你放心!”
“這騙子居然還有這么漂亮的女朋友。”蛤蟆鏡看著丁夢雅一臉壞笑。
“請你放尊重點!”丁夢雅臉如嚴霜,接著向這兩個聯防隊員說,“大哥,他真是稅務局的!”
“你拿什么證明?”拿袖章的聯防隊員看來不想為難丁夢雅,耐心地問。
“這個……”丁夢雅卻語塞了。
“我以前親眼看見過他收稅!”小鹿純子卻馬上接茬。
金道通看了小鹿純子一眼,突然有些感動。
“他們都是一伙的,在這里胡說八道!你們把這騙子帶走,搞死他!”蛤蟆鏡叫道。
“你也跟我規矩點!鬧什么!”白襯衣用電棍指了指蛤蟆鏡。
丁夢雅在這個時候,竟然異常冷靜,有板有眼地勸起蛤蟆鏡來。
“這位大哥,如果他真是騙子,并沒騙到你什么,反而被抓了,是他虧大了,你沒損失什么,何必在這里跟他過不去。反過來你想一想,萬一碰到的,真是稅務局的,你也是生意人,應該知道山不轉水轉,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蛤蟆鏡咧嘴一笑,“這個妹子,人漂亮,話比人還漂亮!我真沒功夫陪你們玩!”他自找了一個臺階,退后兩步,開始吆喝起生意來,“太陽鏡,自動傘,要買的走起啊!”
“我們走吧!”汗衫說。
金道通一絲不茍地點點頭,然后從口袋里掏錢給丁夢雅:“這是宵夜錢,不好意思,我不能陪你們!”
“這是干什么!我們自己來!”丁夢雅說。
小鹿純子則安慰金道通說:“大哥沒事!說清楚馬上就能出來了!”
“謝謝!”金道通也不多說,把錢收回來,跟著那兩個聯防隊員走了。他不想在現場呆太長時間,看的人越多,他越難堪。
“怎么會有這樣的事……”丁夢雅和小鹿純子看著金道通等人的背景發楞。
“小姐,你們的菜上桌了!”攤上的伙計在喊。
兩人也無可奈何,只得慢慢回到桌前。
“男主角走了,我來請你啦!”丁夢雅拿起筷子,說。
“過一向我拿到工資,回請你!”小鹿純子說。
“哎喲!我們兩個之間,分這么清楚干嘛!”
“不是啦,這可我是第一次拿工資啦!”
“哦,忘記這個了,那是真的應該請客!”
“你這個夜校的男同學,工作真積極啊!”
“我們今晚上第一堂課,剛剛認識他,這個稅務干部啊,簡直是個工作狂!”
“他們這些人啊,都是這樣的!”
“你怎么知道?”
“我當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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