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道通的臉居然有一點點泛紅,“其實我也沒你說的那樣高明,我在那些專業老會計面前還是心虛的,想來那些機關事業單位的會議,可能混日子的相對多一些。我們初出茅廬,柿子還是得選軟的捏。”
“這個……我比你還心虛……”
“好了好了,謙虛和坦誠是優點,但是出征的銳氣很重要!”金道通打斷他的話,“我們現在是無往不勝的別動隊!”
兩個人把單車踩得耳邊呼呼風響。
到了那個招待所,金道通徑直奔二樓的財務室。財務室房間不大,窗外正好有一棵大樹,滿屋濃蔭,猛一進來還有些暗淡的感覺。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在桌邊打毛衣,一個上十歲的男孩坐在她旁邊埋頭寫字,滿桌書本,看樣子是在做作業。這不像是進了一個辦公室,倒像是進了一個普通人家的居室。
袁雨瀟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許多,金道通笑著向那個女人掏出工作證:“你好,我們是稅務局的。請問會計在不在?”
女人立即滿面堆笑地起身,一邊忙亂地放下手中打了一半的毛衣,差點兒把旁邊的茶杯碰翻,這種忙亂,加上她形象氣質上那種謙卑,使她像是一個家庭婦女而不是在職場。
袁雨瀟想,這個軟柿子選得真是好,金道通如果不是像我一樣有一個非凡的鼻子能嗅出什么氣味來,那么他一定是事先踩了點的。
“我就是會計,歡迎你們!請坐!”她一邊到旁邊茶幾上拿起熱水瓶泡茶,一邊向茶幾兩邊的客座藤椅示意兩人坐,看到那兩張藤椅兩個人都過敏了一下——雖然這明顯是兩張很陳舊的椅子。
兩個人坐下來,金道通問會計貴姓,會計說她姓劉,然后金道通與劉會計客套了幾句,甚至和那個孩子說了幾句話,氣氛變得十分輕松隨意。
兩人接了茶后,袁雨瀟吹著滾燙的茶水,金道通則雙手捧著杯,笑著說:“最近在搞財務抽查,我們來查查你們的賬。”
袁雨瀟心里說,最近搞財務抽查這事,好像沒聽說,自己是太不關心這些事情了。
“歡迎你們經常來指導!”女會計這時候終于現出職業性的微笑,“我們的專管員是小張……”
“張小明,我們是一批進來的。”金道通說。
“是啊,他人真是好,非常關照我們!”
“嗯,張小明人不錯。他在三樓辦公室,我們在一樓違章辦公室。”
“難怪我去你們局里時,沒見過你們……”
“啊,我們沒有具體管單位,在外面跑,搞檢查……”
“哦,原來是這樣……”
袁雨瀟聽金道通這話挺有意思,集貿組與違章組在一樓,雖是隔間,卻也可看成一個辦公室,說違章辦公室不能算錯,集貿組天天在外面跑,當然也算是搞檢查——檢查無證商販。這話每一句都不假,但一組合起來的印象卻不見得真實了。仿佛他倆就是專門搞違章檢查的。
“你們今天來……是發現我們有什么違章么?”劉會計果然綜合了這些信息,還是有職業思維的。
“不是不是,只是隨便抽查一下,例行公事。”金道通盡量把語氣做得隨意,表情做得輕松。
“哦,原來這樣,那請你們多多指教,多多關照!”劉會計表情果然輕松多了,職場素養也適時顯現,“有些過場也是必須走一走的,你們辛苦了!”直接把他倆的來意自我暗示為走過場。
“指教不敢當,我們應當向你們這些老會計多學習。”
“哪里哪里……”
兩個人你來我往地廝抬廝敬地客氣著,袁雨瀟感覺這種過程特像舊小說里面常常出現的“大戰三百個回合不分勝敗”,而劉會計一邊說話,一邊也把桌子收拾好了,賬本和憑證擺了一桌,蠻麻利的。然后,她要小男孩“到隔壁王叔叔那里去做作業。”男孩撒著歡兒就跑了,看來在母親面前做作業還是蠻受拘束的。
“給你添麻煩了。”袁雨瀟說。“沒有沒有!”劉會計笑著說。
袁雨瀟看著堆了滿桌的東西有些發呆,心想,我們看看憑證也就罷了,拿出這么多賬本,這恐怕只有金道通看得懂,自己崗前培訓學的東西,多是考試前突擊灌進去的,早就還給老師了。好在今天本就有特別的目標,只要盯著會計憑證找收據就行了。
他拿起一本會計憑證就開始翻起來。
金道通看他在翻憑證,倒也不急著跟著翻了,便拿起一本賬簿,居然和劉會計在那里“借方”啊“貸方”啊,“資金運用”啊“資金來源”啊地不停討論起來,這些詞語袁雨瀟聽著都很熟悉,但把它們連串成話以后,他就不太熟悉了,他只管認真看他的。
他的運氣不錯,剛剛翻了幾頁,就看到收款收據了,而且還有好幾張,有“辦公用品”,也有桌椅沙發,他努力抑制有些加快的心跳,仔仔細細地把憑證號,收據號和內容全部抄錄下來,
金道通雖然在一邊與劉會計聊得熱水朝天,但眼睛不時瞟著袁雨瀟,兩人偶爾一對眼色,金道通就從袁雨瀟的神態上知道他大有斬獲。
抄錄了幾份之后,劉會計也開始注意袁雨瀟——也許她一開始就注意著,她湊過來看了一下,笑著問:“這些有問題嗎?是分錄做錯了嗎?”
“嗯……”袁雨瀟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她。
金道通連忙走過來,拿起袁雨瀟抄錄的東西,一邊看,一邊笑著說:“有一點問題,不過,不是你們的問題。”
“哦,那就好!”劉會計明顯松了一口氣。
“他們不應該開收據,他們完全可以到我們的窗口去開正式的發票。”金道通說,“開收據,使他們漏了本應交的稅。”
“對對對……”劉會計附和說。
“我們要以這個作為證據,去向他們追繳稅款,為了保證這些證據的真實可信,你們要給我們蓋章簽字確定一下。”
“這個當然是應該的。”劉會計說著,想起什么又問,“我這里只有財務章,沒有單位公章,行嗎?”
“可以,只是起一個證明作用而已,另外你簽個字,畢竟,你是經手人。”
“那當然。”劉會計一一按金道通所說的做了。金道通心滿意足地要袁雨瀟把東西收好到皮包里,然后告辭,“今天真是打擾麻煩了!”
“哪里,指導了我不少,得謝謝你!”
“還影響小朋友做作業了。”袁雨瀟補充一句。
“沒事沒事,希望你們經常來指導才好!”
“好的好的……”
“和張小明一起常來玩,一回生,二回熟!”
“一定一定……”
輾轉客氣許久,劉會計一直把他們送下樓,送出大門。
“下一步我們該去追查這些人了嗎?”袁雨瀟一騎上車便迫不及待地問,“這可有些難度……”
“上哪里去追這些人,我們可沒這時間精力,也沒這本事。”金道通說。
“那我們只好找劉會計這邊的麻煩了。”袁雨瀟說。
“那當然啊,他們接受這個收據,本身就違規了!”
“這么說,明天來他們這里……”
“罰款!”金道通表情認真地說,“說真的,今天我和劉會計談業務實在談得太融洽了,讓我明天來罰款,面子上確實過意不去,還是想請你一個人來,怎么樣?你今天畢竟與她沒什么太多交流。”
袁雨瀟聽他說面子上過意不去,本想說自己也是一樣,但金道通的理由還是很充分的,他與劉會計確實聊得更融洽。只得剎出差點出口的話,改口說:“當然沒問題!”
“那就拜托了!我看,就罰兩百吧!”
這個數字讓袁雨瀟小吃一驚,但他沒動聲色,重復了一句:“沒問題!”這一句,音量不覺地小了,他又大聲補一句:“好吧!”
“謝謝啦!”
“謝什么,都是公對公,為黨+國!”袁雨瀟說。
次日,袁雨瀟再次走進招待所辦公室時,辦公室收拾得井井有條了。劉會計顯然沒料到他隔天又來了,意外的神色十分不加掩飾。不過,因為一回生,二回熟,她顯得比昨天更熱情,那笑容看上去更加由衷,而不像昨天那樣職業化。“歡迎你們常來!”她一邊泡茶一邊說,“小金怎么沒來呢?我昨天跟他學到不少東西!我沒正規學過會計,原來是對付著做出納,老會計退休后,我接了位,也是邊做邊學,到底比不得你們這些科班出身的,昨天我收獲真是不小!”她爽朗地笑著,坦誠地說著,顯示出她快人快語的性格。
她越這樣,袁雨瀟越局促不安,他想最快地切入主題。一是怕她又來討論會計問題,那他可受不了,二是又怕說得融洽了,他無法開口說罰款的事——連金道通都沒好意思來,他的臉面可比金道通嫩多了。
“是這樣的——”袁雨瀟直著身子坐在藤椅邊上,接過茶便放在茶幾上,把皮包端到胸前,作出隨時打開的姿態,“我是來把昨天的事情處理一下的。”他自覺自己聲音很澀。
“哦,一天就追查到那些人的下落了,你們效率可真夠高的!”
“不是不是,情況是這樣的,我們昨天回去把工作向股領導匯報了一下,股領導認為,你們……咳咳,貴所接受非正規的收款收據,這本身已經違反了制度的。”他有些口干,想去端茶,又忍住了。
“確實,我們大意了,幸虧你們來了,謝謝你們來指導我們工作的不足,這對我們以后真是一個促進……”劉會計依然笑盈盈的。
袁雨瀟清清嗓子,打斷她的話,“……所以,所以,領導認為,應當作必要的處罰,以使你們吸取教訓,今后加強管理,堵塞漏洞。”袁雨瀟漸漸越說越順,這些話是早已準備好了的,它使自己處于一個執行者的位置,而當自己有了一個并非自己所愿,而是秉承領導命令的理由時,他的底氣就相對足一點了。
“處罰?意思難道是……處罰我們?”劉會計這才意識到什么,但她笑容一時收不回去,僵在那里,僵得臉都紅了。
“是的,我今天來,就是來罰款的。”袁雨瀟說到這句時,語氣堅硬。
劉會計僵著笑臉望了他兩三秒鐘,表情有些尷尬,但旋即,她又漾開了笑說:“罰幾塊錢也好,算是買個教訓吧!”
袁雨瀟不再與她對視,低了頭,慢慢從皮包里拿出他帶來的轉賬繳款書,那上面連金額的大小寫都填好了——兩百元。
“是這樣,我把轉賬繳款書帶來了,你們把賬號填上,蓋上印鑒就行了!”
“好的好的!”她舒手接過繳款書,看了一看,臉上的還僵著的那部份以及漾開了的那部份笑,同時刷地一下褪得無影無蹤,嘴張得老大,“兩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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