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意昂然，生機勃勃，就連晨光也越發(fā)的明亮了。

    起床號還沒響起，李四維卻已緩緩地睜開了眼，連忙側(cè)首，往左側(cè)望去。

    伍若蘭枕著他的左臂，也正側(cè)首望著他，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眼波流轉(zhuǎn)，紅暈未消的俏臉上帶著一分慵懶九分嬌艷，正如那雨后的牡丹花。

    四目相對，會心一笑，甜蜜而滿足……男女居室，人之天倫，其中美妙，溢于言表。

    李四維動了動手臂，有點麻，卻還是收了收，將伍若蘭摟得更緊了。

    伍若蘭慵懶地靠在李四維的肩膀上，吐氣如蘭，“俺……會懷娃嗎？”

    李四維渾身一僵，一絲恐懼從心底涌起，不可遏止……“精盛則思室，血盛則懷胎”，這本是自然之道，此刻卻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能有孩子，千萬不能有孩子……這還不是時候啊！

    他渴望有妻有兒有家，可是，現(xiàn)在真的不是時候啊！

    伍若蘭卻沒有發(fā)現(xiàn)李四維的異常，只是喃喃地說著，滿臉憧憬，“俺做過一個夢，夢到俺們有一座好漂亮好漂亮的房子，那墻高高的、白白的，那門和窗戶都閃閃發(fā)光……院子里都是軟綿綿的草地，還種了好多花，開得可好了。俺們就在草地上擺著長長的桌子，上面擺滿了吃的、喝的……俺們就在桌子邊上說著話，人人都好開心呢！一群孩子們在草地上打打鬧鬧……呵呵……俺覺得有個小丫頭和俺長得好像，她肯定就是俺的閨女……她長得好可愛……呃，你……你……咋了？”

    伍若蘭說著說著，已是滿臉喜色，開心地抬起頭去看李四維，卻只看到了他眼角的淚痕，慌忙就抬手去拭淚，滿臉惶恐，“你不想要娃？俺不要就是了……”

    “若蘭，”李四維聲音沙啞，猛然側(cè)過身來，一把將她緊緊地抱在了懷里，羞愧難當，“對不起，對不起……該晚一些，該再晚一些的！”

    曾經(jīng)，他怕再晚就來不及了，現(xiàn)在，他后悔沒有晚一些！

    戰(zhàn)爭還沒有結(jié)束，要是她們懷了孩子……他不敢想象她們所要承受的痛苦！

    伍若蘭回過神來，掙扎著仰起頭來，輕輕地為他擦拭著淚水，滿臉惶然，“莫哭了，莫哭了……”

    “我沒哭！”李四維連忙捉住了她的小手，臉色發(fā)紅，“我……”

    伍若蘭看著他的窘態(tài)，“噗嗤”笑了，“柔兒姐姐說得對……你就是個孩子！”

    “呃……”李四維一滯，無奈地望著笑靨如花的伍若蘭，心中卻多了幾分暖意，聲音溫柔，“若蘭……再等一等，等打完了仗……再要娃，好不好？”

    伍若蘭一怔，白了他一眼，“那……哪能說啥時候要就啥時候要呢？”

    連個預防措施都沒有，哪能說啥時候要就啥時候要？

    李四維心中一虛，艱難地張了張口，“可是，仗還沒打完……”

    伍若蘭一愣，笑容悄然綻放，“傻瓜，要孩子跟打仗有啥關(guān)系？”

    望著伍若蘭臉上的笑容，李四維心中一酸，訥訥地望著伍若蘭，“那樣會……很辛苦……很辛苦……”

    悠揚的起床號陡然響起，打斷了他的話，伍若蘭卻聽明白了，輕輕地搖了搖頭，“俺不怕……李大炮的女人不能怕！”

    要做李大炮的女人，就不能怕！

    因為，在戰(zhàn)場上，他永遠都會沖在前面！

    春天到了，將士們也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氣，在訓練場上揮汗如雨，呼和聲震天。

    李四維一路巡視過去，心情大好地回了團部。

    鄭三羊正在跟劉黑水說著話，見李四維進來，抬頭望了他一眼，神色凝重，“團長，你來得正好。”

    李四維連忙走了過去，“咋了？”

    鄭三羊望了劉黑水一眼，劉黑水望著李四維苦笑，“糧食不多了……自剿匪以來，上面就沒有再調(diào)撥過錢糧，繳獲倒是不少，可是，盧團副又帶走了差不多一半，剩下的……人吃馬嚼，最多還能撐一個月。”

    李四維怔了怔，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笑呵呵地望著兩人，“還能撐一個月……這是好消息嘛！馬上就要開赴前線了，上頭總不能讓老子們餓著肚子去打仗吧？”

    劉黑水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鄭三羊苦笑著搖了搖頭，“這都還莫得個準信……”

    李四維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神色篤定，“放心，肯定等不了多久了！”

    兩人疑惑地望著他，將信將疑。

    李四維嘿嘿一笑，“開春了嘛！天氣暖和了，野獸都發(fā)情了，小鬼子……哪里還消停得了？”

    兩人一怔，緩緩地點了點頭，“倒也是……小鬼子消停了這么久，也該動了！”

    自盧溝橋開戰(zhàn)到武漢一戰(zhàn)結(jié)束，各個戰(zhàn)場的大會戰(zhàn)持續(xù)了十五個月，在這十五個月里，日寇付出了幾十萬人的傷亡，雖然奪得了上海、南京、武漢、廣州等重要城市，但其速戰(zhàn)速決的企圖并沒有得逞，其迫降中國軍民的野心沒有得逞。

    早在一九三八年一月十六日，日寇發(fā)表了第一次近衛(wèi)聲明，“在攻陷南京后，帝國政府為了仍然給中國國民政府以最后重新考慮的機會，一直等到昭和十三年。然而，國民政府不了解帝國的真意，竟然策動抗戰(zhàn)，內(nèi)則不察人民涂炭之苦，外則不顧整個東亞和平。因此，帝國政府今后不以國民政府為對手，而期望真能與帝國合作的中國新政權(quán)的建立與發(fā)展，并將與此新政權(quán)調(diào)整兩國邦交，協(xié)助建設復興的新中國……”

    其言辭之蠻橫，世所罕見！其野心之勃勃，展露無遺！

    同年，在武漢之戰(zhàn)結(jié)束后的十一月三日，日寇發(fā)表了第二次近衛(wèi)聲明，“今憑陛下之盛威，帝國海陸軍已攻略廣東、武漢三鎮(zhèn)，平定中國重要地區(qū)，國民政府僅為一地方政權(quán)而已。然而，該政府若堅持抗日容共政策，帝國絕不收兵，一直打到他崩潰為止……”

    其炫耀武力的猖狂跋扈之態(tài)令世人側(cè)目，令抗日軍民義憤填膺！

    然而，在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日寇又發(fā)表了第三次近衛(wèi)聲明，“帝國所期求者即建設確保東亞永久和平的新秩序……希望在東亞確立國際正義，實現(xiàn)共同防共，創(chuàng)造新文化，實現(xiàn)經(jīng)濟的結(jié)合……如果國民政府拋棄以前的一貫政策，更換人事組織，取得新生的成果，參加新秩序的建設，我方并不予以拒絕……”

    前后不足兩月，其態(tài)度轉(zhuǎn)變之快，不過是因為戰(zhàn)場形勢已不容樂觀而已！

    至一九三八年十月，日寇的陸軍已經(jīng)擴編到了三十四個師團，而其中三十二個師團都投入到了中國戰(zhàn)場（不計協(xié)同作戰(zhàn)的海軍以及海陸軍下屬的二百零五個航空中隊），但是，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也有無數(shù)的英雄兒女前赴后繼地投入到了保家衛(wèi)國的偉大事業(yè)中去。

    在正面戰(zhàn)場上，數(shù)以百萬計的抗日將士用血肉筑起了血肉長城，讓日寇舉步維艱；在敵后戰(zhàn)場上，如雨后春筍般的游擊隊伍神出鬼沒，破壞日寇的交通補給，讓日寇束手無策……至此，日寇已然陷入了戰(zhàn)爭的泥沼，不可自拔。

    至一九三九年三月初，日寇再沒有發(fā)動過大規(guī)模的進攻。

    但是，這世上豈會有不咬人的狼？

    陽春三月了，萬物開始萌動、滋長，小鬼子又開始躁動起來，要展露他們那猙獰的獠牙了！

    夜，無星無月，但那房中透出的燈光卻顯得那么溫馨。

    桌上依舊是三樣飯菜，只不過飯菜里的野菜更多了。

    李四維洗了手臉，坐到桌前，望著兩個女人，笑得頗有深意，“吃吧……夜越來越短了！”

    兩個女人俏臉一紅，慌忙抓起了筷子，埋頭吃飯。

    李四維拿了一個粟面饃饃，目光卻一直望著她們，靜靜的，柔柔的……如果在前世，我能娶到這樣妻子，那該會多么幸福啊！

    癡癡地望著他們，李四維的嘴角悄然爬上了一抹笑容……其實，現(xiàn)在也很幸福啊！

    幸福就是幸福，哪怕有再多的苦難環(huán)視，它依然是幸福！

    好似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寧柔突然抬起頭嫣然一笑，“你咋不吃？”

    伍若蘭也抬起了頭，俏皮地一笑，“他今天不餓呢！下午的時候，俺看到他進伙房了，呆了好久……”

    李四維一愣，訕訕而笑，“就是去找韋一刀了解些情況……”

    說著，李四維猶豫了一下，“部隊快要開拔了，炊事排必須安排好啊！”

    寧柔怔了一下，勉強笑了笑，“我聽江魚說過，炊事班進駐到各連以后，兄弟們都覺得挺好呢！”

    “是啊！”李四維點點頭，“其實，早該這樣安排了，只是以前人手不夠……好了，先吃飯，吃完飯……還有好多事呢！”

    “還有事？”兩個女人都是一怔，聲音中透著失望。

    李四維瞥了伍若蘭一眼，輕輕地笑了，“想要娃……哪能不勤快點？”

    兩個女人頓時俏臉通紅，慌忙垂下了頭，胡亂地扒起了粥，那粥里除了野菜和水，卻已撈不出幾粒米了。

    李四維把饃饃塞進嘴里，狠狠地咬了一口。

    既然欠了，那就多欠一點吧！

    多欠一點，慢慢還，這輩子還不了，那就下輩子！

    “噠噠噠……”

    就在這時，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緊接著響起了苗振華的聲音，“團長，師部急電！”

    來了！

    李四維暗嘆一聲，望了兩個女人一眼，抓著啃了一半的饃饃就站起了身，一邊大口地嚼著，一邊往門口走去，“吱呀……”，拉開門，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寧柔怔怔地望著門口，幽幽地嘆了口氣，“要走了……”

    “是呢！”伍若蘭神色黯然，“這一次……不知道又要打好久……”

    寧柔振了振精神，勉強一笑，“也好，早些打完……就能安安生生過日子了！”

    伍若蘭默然……子彈無眼吶！

    這時，李四維又快步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笑，“莫事，明天才開拔呢！”

    “真的？”兩個女人緊緊地望著他，眉宇間透著喜色。

    “嗯！”李四維重重地一點頭，快步走到桌邊坐下，抓起了筷子，嘿嘿一笑，“時間不多了，我們可得抓緊吶！”

    時間不多了！

    上了前線，一切都會變得難以預料。

    很快，房間里的燈光便滅了，伍若蘭沒有出來，寧柔也沒有出來。

    夜很靜，很美！

    晨曦微露，悠揚的起床號陡然響起，李四維猛然驚醒。

    好短的一個夜！

    朝陽初升，各部打點完行裝，齊聚南門下，列隊完畢，三個營，外加特勤連、補給連、工兵連、迫擊炮連、直屬連、炊事排、醫(yī)護排……浩浩蕩蕩兩千多人，擺成方陣，一眼望不到頭。

    李四維一身戎裝，步伐鏗鏘地走到了寨墻的臺階上，猛然止步轉(zhuǎn)身，目光炯炯，神色肅然，“兄弟們……”

    洪亮的聲音透著一絲沉重，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眾將士，“自撤入商城休整到今天，已經(jīng)有四個多月了……老子就想問一句，你們休整好了嗎？”

    “好了！好了！好了……”

    眾將士轟然高叫著，精神抖擻。

    “好！”李四維大贊一聲，神情激昂起來，“你們……忘了那些戰(zhàn)死沙場的兄弟們了嗎？”

    “不敢忘！不敢忘！不敢忘……他們是我們的生死兄弟，他們是為了我們而死，報仇！報仇！報仇！”

    “你們……忘了那些戰(zhàn)斗過的城鎮(zhèn)和山村了嗎？”

    “不敢忘，不敢忘，不敢忘……那都是祖國的大好河山，那里流著兄弟們的血，奪回來！奪回來！奪回來！”

    “你們……忘了小鬼子的猙獰嘴臉了嗎？”

    “不敢忘！不敢忘！不敢忘……小鬼子占我河山，殺我兄弟，屠我同胞……殺光他們！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好！”李四維神情激昂，“老子們這就回去，去報那血海深仇！老子們這就回去，讓小鬼子看看中國人的骨氣！老子們這就就回去，回去殺光那些占我河山屠我同胞的強盜！”

    李四維聲音一頓，振臂高呼，“兄弟們，跟老子打回去！打回去！打回去！”

    “打回去！打回去！打回去……”

    眾將士神情激昂，紛紛振臂高呼，那呼聲直沖云霄，響徹崇山密林，驚得那林中的野物驚惶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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