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軍交戰,撤退,尤其是戰敗一方的撤退絕非易事!
四月三十日,遠征軍各部開始全線撤退,至五月八日夜,中路軍主力也不過才從曼德勒撤至杰沙南印島,八個晝夜行程不到兩百公里。
月光如華,第五軍軍部臨時駐地燈火昏暗,眾將佐來去匆匆,一片忙碌景象。
簡陋的會議室里,杜長官神色疲憊地坐在桌邊,望著癱在桌上的地圖陷入了沉思。
“鈞座,”
一個上校參謀匆匆而來,神色凝重地遞上了一份電報,聲音苦澀,“密支那已于日落之前陷落”
杜長官渾身一震,猛然繃緊,一抬頭,死死地盯著那參謀的雙眼,聲音沙啞,“密支那”
“嗯,”
那參謀艱難地點了點頭,“已經確認過了!”
“失陷了?”
杜長官渾身一松,低頭望向了地圖,滿臉苦澀,“密支那一失,我軍已然頻臨絕境”
“鈞座,”
一旁的參謀李處長一咬牙,滿臉決然,“事已至此,唯有破壺沉舟傾我全軍之力反攻密支那!”
“漢萍吶!”
杜長官扭頭望向了李處長,無奈地一聲長嘆,“自入緬以來,各部將士苦戰至今已是疲弱不堪,加之給養苦難反攻密支那能有幾分把握?”
李處長神色一黯,望著杜長官訥訥無語。
反攻密支那固然算得上破壺沉舟,若能一股而下奪回密支那,便能打通歸國之路,可是,能有幾分成算呢?
中路遠征軍包括司令部直屬部隊、第五軍以及第六十六軍之新編第三十八師總計六萬余人,可是,苦戰至今,各部已是傷員累累,余者也是疲憊不堪,加之給養斷絕,歸路斷絕,三面受敵,部隊士氣已然跌入低谷,而南印島距離密支那還有一百多公里,部隊趕去正給了密支那日寇以逸待勞的機會以此推之,反攻密支那成功的機會甚為渺茫。
若反攻失敗,部隊必然面臨一場大潰敗,白白給了小鬼子其余兩路追兵可乘之機。
若戰局真地演變到那個地步,緬北地區的遠征軍必將全軍覆沒!
那樣的后果,誰能擔得起?
杜長官擔不起,在場的眾參謀將佐更擔不起!
會議室里一片沉默,氣氛凝重。
就在杜長官和一干參謀將佐一籌莫展之時,李四維正在杰沙團部和率部前來增援的劉團長召集了眾將商討著新的防御方案。
遠征軍在杰沙的兵力雖然增多了,但隨著第五軍主力撤至杰沙以北地區,從南面追擊的小鬼子也會隨之而來,負責防御杰沙的部隊將陷入東南兩線作戰的困境。
因此,李四維和劉團長必須重新制定防御方案,護住杰沙東南兩面。
計議妥當已是深夜時分,眾將匆匆散去,連夜布置防御去了。
“劉兄,”
李四維摸出了兩支煙遞給了劉團長一支,“西邊的情形如何?”
“西面?”
劉團長一怔,接過了香煙,神色凝重,“日寇第三十三師團在溫藻一線攻勢甚猛,一一二團的兄弟打得很辛苦啊!”
“唉,”
聞言,李四維嘆了口氣,“只希望杜長官他們能走得再快些吧!”
“談何容易哦!”
劉團長點燃香煙吸了一口,滿臉苦澀,“南面的小鬼子追得太兇,各部拖著傷員和輜重補給根本甩不掉他們!”
此時,遠征軍身處緬北,情況不比國內。
若是身在國內,遇到這樣的情況還能先將傷員安置到偏僻的村莊里去,但身在異國他鄉卻只能將傷員隨隊帶著。
若在國內,遇到這樣的情況即使拋棄一些輜重補給輕裝行進也不會陷入絕境,但身在異國他鄉補給本就困難,若輕易拋棄輜重補給怕是真要彈盡糧絕了。
聞言,李四維只得默默地抽起了煙。
五月八日黃昏,日寇第五十六師團先遣部隊一舉攻陷密支那,隨即增兵至萬余人,牢牢地控制了遠征軍最后一條歸國之路。
至此,日寇從東南北三面完成了對緬北遠征軍的合圍,第三十三師團進一步加強了對溫藻的攻勢,意欲盡快切斷遠征軍西撤之路,完成對緬北遠征軍的四面合圍大計。
與此同時,自東南方向追擊而來的日寇第十八師團和第五十五師團追擊愈急,死死地咬住了中路遠征軍的主力部隊,以致于第五軍主力在五月十日清晨才退入杰沙地區。
與此同時,杜長官派出的醫護部隊趕到了六十六團,準備接走六十六團的三百多號傷員。
鄭三羊得了消息連忙前去接洽,并讓趙信去找李四維。他知道,李四維肯定放心不下這些受傷的兄弟,這些受傷的兄弟見不到李四維也不能安心地離開。
“噓噓噓嘭嘭嘭轟轟轟轟隆隆”
陰沉的晨光中,六十六團前線陣地上炮火紛飛,硝煙翻騰。
臨時指揮部里,李四維攥著望遠鏡立于瞭望哨上,緊緊地盯著小鬼子的沖鋒隊,神色凝重。
小鬼子卷土重來,來勢洶洶,接下來必將是一場苦戰。
“團長,”
轟隆的炮聲中,趙信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指揮部,大口地喘著氣,“司司令部派人來來接傷員了”
“龜兒的,”
李四維依然舉著望遠鏡緊緊地盯著小鬼子的沖鋒隊,高聲吩咐著,“老子現在走不開你回去告訴受傷的兄弟們,讓他們放心地走,等主力部隊全部通過了杰沙,老子就去追他們!”
戰事正熾,李四維已然無法抽身,能給那些傷員們的唯有這樣一句承諾。
世事往往便是如此無奈,大多數時候,你能給的要比你自己想給的少得太多。
“是!”
趙信轟然允諾,調頭便鉆出了指揮部,匆匆地鉆出了炮火紛飛的戰壕,騎上戰馬直奔杰沙城而去,剛沖出不遠,身后便響起了震天的槍聲和喊殺聲。
六十六團的傷員被接走了,第五軍的主力過了杰沙自有六十六團和一一三團斷后,行進速度也快了許多,于五月十日一早抵達了曼西,各部停下稍事休整。
第五軍臨時指揮部里,一場關乎緬北遠征軍前途和命運的會議正在緊急召開著。
第五軍各部主要將領和新編第三十八師各主要將領齊聚一堂,個個正襟危坐,滿臉凝重之色。
“諸位,”
杜長官環顧眾將,緩緩地開了口,語氣略顯艱澀,“自曼德勒撤退以來,各部將士浴血奮戰近十日,才艱難輾轉至此,然而,密支那已失,我軍最后一條歸國之路已被截斷”
說著,杜長官聲音一頓,再次環顧眾將,“想必在坐諸位也知道,在本月六號羅長官從英普哈爾發回電令,指示我部撤往印度翌日,委員長做出指示,命令我部歸國如今,日寇攻勢愈急,情勢危機,我們必須盡快做出決斷!”
說罷,杜長官好似松了一口氣,滿臉平靜地望著眾將。
眾將卻都躊躇不語。
這問題關系至巨,誰都不敢輕易作答!
“請鈞座決斷!”
良久,一個少將參謀咬牙打破了沉默,將問題輕輕地推回給了杜長官。
“請鈞座決斷”
眾將佐紛紛附和。
“好!”
杜長官一咬牙,“緬北山脈縱橫,地形復雜,日寇勢必不能完全阻絕我部北歸之路,所以,我決定:各部分散突圍,沖破日寇的封鎖,歸國!”
說罷,杜長官好似松了一口氣,目光緩緩掃過眾將佐,“諸位以為如何?”
“對,歸國!”
有人立即附和。
“歸國!”
眾將佐轟然附和,“沖破日寇封鎖,歸國!”
就這樣,遠征軍開啟了艱難的歸國之路。
按理說,李四維作為司令部直屬特務團的團長也有資格參與這場會議,只是,杰沙戰事正熾,他脫身不得。
入夜,日寇攻勢稍緩,杰沙守軍得以喘息。
六十六團團部燈火昏黃,鄭三羊盧鐵生和兩個通信兵緊緊地守在無線電旁,神色中都透著幾分焦躁。
等待總是那么容易讓人焦躁!
“嘀嘀嘀”
電音突然響起,眾人都是精神一振。
撤退命令終于下來了!
當日,司令部下令六十六團再堅守三天,今天正好是第三天。
杰沙東郊,六十六團陣地上篝火黃昏,眾將士散落篝火旁,或坐或臥,個個都是滿臉疲憊。
李四維也坐在一堆篝火旁抽著煙,煙霧繚繞中隱約可見大花臉上也透著幾分焦躁。
“團長,”
陳懷禮突然扔掉了剛抽了一半的煙,猛然站起身來,焦躁地抱怨著,“上面在搞啥子?再拖下去我們團和一一三團都要陷在這里了!”
“是啊!”
盧全友等人也都望向了李四維,“天一亮,小鬼子的后續部隊怕是就要到了”
“急個錘子!”
李四維一扔煙頭,抬手指了指天色,“天亮還早得很,老子就不信小鬼子能把老子們留在這里!”
眾將一滯,沉默不語。
“可是”
劉天福猶豫著插了一句,“那些受傷的兄弟咋辦?”
李四維神色一黯,無言以對那也正是他最擔心的事!
早上,司令部派人接走了一批傷員,可是,一天苦戰,團里又添了將近兩百號傷員一旦陷入重圍,那么多傷員能有幾人能突得出去?
氣氛突然變得凝重,李四維一伸手又去掏煙。
“團長,”
李四維的手還沒有伸進衣兜,盧鐵生便跌跌撞撞地沖進了戰壕,直奔李四維而來,“命令下來了”
李四維的手一僵,騰地一下便站了起來,迎向了盧鐵生,“龜兒的,終于下來了!”
接過盧鐵生手里的電報一看,李四維連忙回頭望向了眾將,精神振奮,“特勤連和直屬連斷后,其余各部迅速撤離,一營、三營交替掩護,二營和炮兵連立刻回城護送傷員撤離”
安排妥當,李四維匆匆地趕回團部,卻在團部門口碰到了劉團長,連忙便停下了腳步。
“李團長,”
還沒等李四維開口,劉團長便搶先表明了來意,“貴部準備往哪個方向轉移?”
“哪個方向?”
李四維一怔,滿臉疑惑,“貴部不準備去曼西嗎?”
“我部準備去溫藻,”
劉團長一臉坦然,“前幾日,我部剛剛護送盟軍撤退到了英普哈爾,對西面的道路比較熟悉如今,溫藻尚在一一二團手中,向西更加穩妥一些。”
聞言,李四維怔立當場,滿心懊惱,早曉得事情是這樣,何苦還要讓杜長官派人把傷員接到曼西去?
“李團長,”
看到李四維發怔,劉團長疑惑地叫了一聲,“我過來就是問問貴部的打算,如果可以,就和我部一道向西,也好有個照應。”
“劉兄,”
李四維聽得滿臉苦笑,“我部有三百多號傷員已經去了北面”
“哦,”
劉團長了然,笑著伸出了手,“前路艱險,多多保重!”
“多多保重!”
李四維伸出手,和劉團長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滿臉鄭重之色,“希望有朝一日能與貴部再次會師沙場,并肩殺敵!”
“一定有機會!”
劉團長重重地點了點頭,松開了李四維的手,帶著衛兵快步而去。
夜色朦朧,兩支隊伍悄然撤出了杰沙,一支向北,一支向西,不同的征程卻同樣地艱辛。
天色微明,東郊長嶺大隊的陣地上炊煙裊裊,一眾小鬼子經過一夜的休整又變得精神十足了,準備解決了早飯便去解決對面的那只攔路虎。
“八嘎!”
炊煙還未散去,長嶺少佐的怒吼聲卻已響徹陣地,“怯懦的支那人追擊,迅速追擊!”
陣地上頓時一片混亂。
此時,六十六團的先頭部隊已經在曼西西郊的一座破落小村里生火做飯了。
得益于一貫嚴苛的訓練,六十六團的將士都練就了不俗的腳程,曾經被關師長戲稱為“鐵腳板”!
炊事排在生火做飯,其余兄弟在抓緊時間休息,不多時,一座小小的村落里炊煙漫天,鼾聲如雷。
一夜疾行,李四維也是疲憊不堪,在一處廢棄的民房里安頓下來之后,便攤開地圖看了起來,目光落在野人山便覺眼皮越來越重,越來越重
“四維,四維”
恍惚中,一個熟悉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
是若蘭!
李四維猛然驚醒,連忙抬頭望去,正好看到了面容憔悴的伍若蘭正俯身望著自己,滿目關切之情,桌邊已經多了兩個盛滿熱粥的海碗。
見狀,李四維心底頓時涌起了一股愧疚之情,“若蘭,苦了你了”
連日勞頓,李四維一個大男人尚且疲憊至此,何況伍若蘭?
“先吃飯!”
伍若蘭把桌邊的野菜粥輕輕地推到了李四維面前,粲然一笑,“吃完東西就會好些!”
說著,伍若蘭坐到了桌邊,端起另一碗野菜粥低頭喝了一口,再抬頭看李四維時已是滿臉滿足,“真香!”
“傻丫頭!”
李四維寵溺地笑了笑,頓覺精神一振,又充滿了力量。
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有這樣一個女人陪著,縱使世間有萬千坡坡坎坎,老子也能一一踏平!
向北!
向北!
不就是野人山嗎?
怕個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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