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光一行三百多號傷員被留在了一座矮嶺上，矮嶺四周的山谷中洪流滾滾，進(jìn)不能進(jìn)，退不能退，靠著三百來斤口糧苦苦支撐了十三天……當(dāng)眾將士見到營地里的慘狀時，一個個廝殺漢都禁不住淚如雨下。
李四維沒有見到營里地的慘狀，當(dāng)他帶著二營和補(bǔ)給連沿著東面的丘陵接應(yīng)到特勤連和一營時，已經(jīng)是三天以后了。
可是，望著那一個個骨瘦如柴的幸存者，望著那一具具被抬回的尸骸時，他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快！快……食物！”
一旁的劉黑水強(qiáng)忍著心酸，連忙催促補(bǔ)給連的兄弟，“快把食物分給兄弟們……還有水，莫要讓兄弟們噎住了！”
一營和特勤出發(fā)時帶著七天的口糧，可是，路上收容了三百多號散兵，即使再省，也頂不了多久啊！
接到被困的兄弟之后，眾將士便調(diào)頭往東面走，一頭鉆進(jìn)了山里，也在邊走邊找食物，可是，部隊里添了傷員，還添了尸骸，又要架橋，能出去找食物的人手十分有限，找回來的食物大多又分不清毒與不毒……走到此處已然又饑又餓了。
得了食物和水，眾將士便埋頭吃了起來，再也顧不上其他。
“團(tuán)長，”
盧全友和黃化卻還得先跟李四維匯報，“被困的兄弟一共有三百零七人，其中，八十九人因為傷病和饑餓已經(jīng)……在幸存的兄弟中，有三十五人……他們的情況已經(jīng)極度危險了！”
八十九個兄弟啊！
老子們在雜澤打那一仗都沒有這么大的犧牲啊！
李四維心中直發(fā)寒，下意識地就要去摸煙，卻哪里還有煙？
“全友、老道，”
李四維摸了個空，手僵在了口袋里，輕輕地抬頭望向了疲憊不堪的盧全友和黃化，聲音艱澀，“先吃點東西吧！傷病的兄弟……就只有看直屬連的本事了！”
聞言，盧全友和黃化輕輕地點了點頭，默默地轉(zhuǎn)身離去了。
沒有藥物，治病療傷就是空談罷了！
可是，去找藥的直屬連在哪里？有莫得收獲？
李四維靠著一顆大樹緩緩地坐了下去，任濕漉漉的樹干和地面浸濕了衣褲，一雙濃眉已經(jīng)皺成了一團(tuán)……直屬連的兄弟們，千萬莫給老子掉鏈子��！
李四維卻不知道，在北面一百余里外的營地里，直屬連的兄弟剛剛返回，帶回來的除了一路上收容的三十多個散兵，還有十多個土人。
緬北的叢林里本就不缺藥材，物種豐富的熱帶雨林本就有“世界上最大的藥房”之稱，奈何，六十六團(tuán)的兄弟都沒有學(xué)過中醫(yī)，就連黃化也在這叢林里找不出幾種藥材來。
達(dá)羅盆地也并非沒有人類居住，至少，在胡康河沿岸便散落著一些村子，大洛便是其中之一。
李四維知道熱帶雨林的美譽(yù)，所以，在調(diào)派直屬連派去大洛時就向富察莫爾根和伍天佑叮囑過，“如果找不到藥，就去找醫(yī)生，去找土人的醫(yī)生……如果請不動，就給老子綁回來！”
于是，直屬連的兄弟們就綁了十多個土人回來。
“那天，俺們一路向西北去，”
臨時團(tuán)部所在的避雨棚里，富察莫爾根正在跟鄭三羊和陳懷禮匯報著，“第一天，走走停停地在林子里跑了三十多里地，第二天就進(jìn)了沼澤，到處都是爛泥潭子，一連走了兩天才遇到了一支迷路的友軍�！�
說著，富察莫爾根側(cè)過身，指著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個少校軍官介紹起來，“這位兄弟就是新二十二師直屬團(tuán)的莫營長……去雜澤支援過俺們！”
“長官好，”
莫營長連忙上前一步，“啪”地向鄭三羊和陳懷禮敬了個禮，“多謝貴部出手相救！”
“莫營長太客氣了，”
鄭三羊和陳懷禮連忙回禮，不無唏噓，“我遠(yuǎn)征軍十萬男兒當(dāng)初何等威武，卻不想……唉！”
眾將盡皆默然，氣氛突然變得沉默起來。
“鄭參謀，陳副團(tuán)長，”
一旁的伍天佑連忙開口打破了沉默，“俺們在爛泥潭子里一走就是四天，出了爛泥潭子便進(jìn)了山區(qū)，卻不想那山里就住著人，越往大洛方向走，村子就越多，俺們一路走，就一路專找村子里的醫(yī)生……”
說著，伍天佑回頭指了指被壓在避雨棚外的十多個土人，“這些龜兒一聽要往東走都不肯來，兄弟們就只好動粗了……一共綁了十四個�！�
“這個……”
鄭三羊和陳懷禮順著伍天佑的手指往外面望了望，看到那些土人裝束怪異，不禁都有些顧慮，“這些人看著……他們真地能行嗎？”
十四個土人，個個膚色黝黑，發(fā)型裝束怪異，大多還在身上抹了不知啥東西制成的藥膏，花花綠綠的，咋一看的確有些原始愚昧，也難怪鄭三羊和陳懷禮一看之下便覺得心中沒底了。
“呃……”
伍天佑一滯，猶豫著，“應(yīng)該……能行吧！團(tuán)長也說，如果找不到藥就把他們綁回來��！”
“先讓他們試試吧！”
富察莫爾根連忙附和，“這些人雖然看上去古里古怪的，可是，那些村子能一直流傳到現(xiàn)在……俺想他們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
“好！”
鄭三羊連忙點頭，“先把他們帶過去看看傷病的兄弟……”
語言一直是最主要的交流手段，語言不通也是造成交流障礙的只要原因之一。
六十六團(tuán)沒人會說緬語，更何況，這些土人說的可能還是他們民族特有的土語呢！
所以，只能帶他們?nèi)タ纯�，把病情和傷勢擺在他們面前，然后拿錢去誘惑也好，拿刀槍去威脅也罷，只要讓他們明白自己該做什么就好！
“是！”
伍天佑答應(yīng)一聲，便轉(zhuǎn)身往避雨棚外去了。
避雨棚外，一眾土人被十多個全副武裝的兄弟死死地看押著，雖然語言不通，但一路走來，多少也知道了眾將士的目的，倒也顯得很鎮(zhèn)定，見到伍天佑出來，便紛紛抬頭望了過來，靜靜地等著伍天佑做出安排。
“天寶，”
伍天佑倒想直接和他們交流，卻也莫得那個本事，只得望向了趙天寶，“帶上人跟我走……”
說著，伍天佑轉(zhuǎn)身往營地東北角去了，傷病的兄弟都被安排在了地勢稍高的東北角。
“走了，走了……該干活了……”
眾兄弟不知道該如何跟土人交流，只得一邊嚷著，一邊揮舞著長槍。
一眾土人反應(yīng)倒也快，紛紛跟著伍天佑就走。
不多時，一行人便到了營地的西北角。
見狀，伍若蘭連忙迎了上來，直奔伍天佑，布滿血絲的大眼睛里滿是欣喜之色，“三哥，你啥時候回來的？”
雖然沒有去過沼澤地，但伍若蘭也聽說過那些白骨的事……乍一見到伍天佑平安歸來，怎么可能不欣喜？
“丫頭，”
伍天佑看到笑盈盈的伍若蘭，也露出了笑容，可是，聲音卻有些沙啞，“辛苦你了……”
作為團(tuán)里唯一隨隊的軍醫(yī)，伍若蘭又豈能不辛苦？
“俺……”
伍若蘭卻是神色一黯，聲音里落寞，“俺也……沒幫上啥忙……”
俗話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莫得藥，伍若蘭又能咋辦？她只是一個自學(xué)成材的醫(yī)生，只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
“莫事，莫事……”
伍天佑輕輕地拍了拍伍若蘭瘦削的肩膀，聲音溫和，“你已經(jīng)盡力了，沒人會怪你……這下好了，俺給你找了些幫手回來……”
說著，伍天佑轉(zhuǎn)身一指跟在身后的一眾土人，“他們也是醫(yī)生，只是和你們學(xué)的那個醫(yī)術(shù)有些不同……先帶著他們進(jìn)去看看，多少能幫上些忙！”
“好！”
伍若蘭精神一振，連忙轉(zhuǎn)身帶路，聲音卻輕快了許多，“思維說，每個民族都有他們自己的生存手段和智慧，這些人能在這叢林里生存下去，肯定是有真本事的！”
“哦，”
伍天佑見伍若蘭精神大振，便呵呵一笑，打趣起來，“看來，我那妹夫還是有些真本事嘛！要是擱在以前，你看到這些人可就不會這么說了……”
“莫小瞧人！”
伍若蘭有些不服氣，“人總是會長大的嘛！俺可是當(dāng)娘的人了……”
“呃……”
伍天佑一怔，連忙點頭，“對對對……俺差點忘了，以前的小丫頭都當(dāng)娘了！”
一邊說著，兩人已經(jīng)進(jìn)了雨棚，一眾土人醫(yī)生也只得跟著進(jìn)來了，頓時把個狹小的雨棚擠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
“這個是邢子成……”
伍若蘭連忙指著躺在火堆旁擔(dān)架上的兄弟就要介紹傷情，卻被伍天佑擺了擺手止住了。
“你們……”
伍天佑回頭望著一干土人醫(yī)生，伸手指了指他們，又要回頭去指邢子成，卻見最前面的兩個土人醫(yī)生已經(jīng)朝擔(dān)架走了過去，連忙收起了后面的話，只緊緊地盯著他們的動作。
邢子成靜靜地躺在擔(dān)架上，臉頰深陷，雙目緊閉，已是奄奄一息了。
兩個土人醫(yī)生三兩步走到但價前便頓了下去，伸手在邢子成臉上摸索著，借著火光仔細(xì)地查看著，嘴里還在小聲地“嘰里咕嚕”著。
不多時，一個土人醫(yī)生站起身來，轉(zhuǎn)身望向了伍天佑，指了指擔(dān)架上的邢子成，又指了指雨棚外面，嘰里咕嚕地說著，神色激動。
伍天佑哪里聽得懂他說的啥？
“嗯……”
伍天佑有些苦惱地皺了皺眉，略一沉吟，沖雨棚外叫了起來，“天寶，讓兄弟們把槍收了！嗯……三個人一組，跟著他們，他們想干啥就讓他們干，只要莫讓他們跑了就行！”
“是！”
趙天寶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俺這就去安排……”
“好了，”
伍天佑回過頭望向了那個土醫(yī)，一張大花臉上盡量堆著笑，依然顯得有些瘆人，“你們想咋干就咋干，人活了……有錢拿！”
說著，伍天佑摸出了一個大洋在那土醫(yī)面前晃了晃，然后，又拔出了腰間的配槍揚(yáng)了揚(yáng)，“人死了，等著挨槍子兒！”
那土人醫(yī)生明顯一驚，激動的神色頓時便消散了，一張飽經(jīng)滄桑的黑瘦臉龐上堆起了一絲笑容，連忙回頭指了指擔(dān)架上的邢子成，又指了指雨棚外，繼續(xù)說著些什么，言語間陪著幾分小心。
其他土人醫(yī)生也都望著伍天佑，一張張面孔上都堆著笑。
“呵呵……”
伍天佑也笑了，收起槍，目光緩緩掃過一眾土人醫(yī)生，聲音中透著溫和，“你們想干啥就去干……俺們的兄弟都會幫忙！”
語言是種神奇的東西，傳說，倉吉造字大成之日，白天下粟如雨，晚上鬼哭魂嚎……
當(dāng)然，字只是語言的一種記錄工具，人與人交流的時候，語言會變得更加復(fù)雜，有時候，語境、語調(diào)、語氣……這些能傳遞的信息遠(yuǎn)非話語中的文字所能表達(dá)！
俗話說“聽話聽音，鑼鼓聽聲”，伍天佑和一干土人醫(yī)生雖然言語不通，但言語中所表達(dá)的心情、態(tài)度依然能被對方所理解。
一番談不上高效的交流之后，一干土人醫(yī)生都好似更變了個人，紛紛忙碌起來，有的出了避雨棚就往其他避雨棚鉆，有人對著跟在身后的直屬連兄弟一番比劃，便往密林里鉆……
伍天佑靜靜地觀察著，一顆心頓時放下了不少……這伙人是在認(rèn)真干活！
“俺也去看看！”
見一些土人醫(yī)生往林子里鉆，伍若蘭便知道他們是要去菜藥，連忙撂下一句便要跟過去，卻被伍天佑攔住了，“你跟著去干啥？那林子里可不安生……”
且不說林子里的毒蟲猛獸，就是那些土人醫(yī)生也不能讓伍天佑徹底地放下心吶！
“怕啥？”
伍若蘭回頭粲然一笑，“俺去學(xué)本事……”
話音未落，伍若蘭已經(jīng)步履輕快地攆了出去。
伍天佑只得望著她的背影搖頭苦笑……還沒有看到效果，哪能斷定那些土人醫(yī)生就有真本事？
帶著一絲疑慮，伍天佑回了臨時團(tuán)部，向鄭三羊和陳懷禮做了匯報。
“還能咋辦？”
聞言，鄭三羊輕輕地嘆了口氣，“只希望他們都有真本事吧！”
“是啊！”
陳懷禮也嘆了口氣，“總歸也比讓兄弟們等死要強(qiáng)……”
事已至此，眾將士只得慢慢地等待著，默默地祈禱著奇跡能夠發(fā)生！
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一干土人醫(yī)生用草草藥治療著兄弟們的傷病，要想立竿見影，那就無異于癡人說夢了。
兩天之后，一眾傷病的兄弟們還沒有明顯的好轉(zhuǎn)跡象，李四維卻先帶著隊伍趕回來了，聽到眾將的匯報，卻是精神一振，信心大增，“這是好事嘛！他們至少解了我們團(tuán)的燃眉之急……至于效果，只要兄弟們的傷勢和病情沒有惡化，那就是有效果！”
“倒也是這么個理！”
鄭三羊一怔，也點了點頭，“只要兄弟們的傷勢和病情沒有惡化，就有希望捱著走出這片林子，到時候還可以想其他辦法……”
“對！”
陳懷禮連忙點頭附和，目光卻望向了李四維，“團(tuán)長，啥時候開拔？”
這是重點！
眾將紛紛望向了李四維，靜靜地等他做決斷。
“不急！”
李四維略一沉吟，目光緩緩掃過眾將，“如今，團(tuán)里傷病的兄弟大增，冒然轉(zhuǎn)進(jìn)必然會帶來更多的隱患，所以，我們一定能急……先在這里把問題都捋一捋，把能處理掉的問題都處理掉！”
可以慢些，但一定不能亂！
這是在孟富貴他們發(fā)現(xiàn)那些白骨之后，李四維一直奉行的最高準(zhǔn)則，雖然難以被某些兄弟接受，但李四維一直都在堅持著！
“是！”
這一次，眾將轟然允諾，再沒有人猶豫質(zhì)疑。
那些散落在叢林里的無盡白骨就是最有力的警示！
有些兄弟親眼見過那慘相，其他兄弟也已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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