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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再許芳華 正文 第一章 醒來豆蔻,愛恨重頭

作者/剎時紅瘦 看小說文學(xué)作品上精彩東方文學(xué) http://www.nuodawy.com ,就這么定了!
    她最后的記憶是腹痛如絞,寒冷侵骨,往深不見底的地獄里墜落。

    怎么視線里,卻不是刺目的烈焰,反而是一片舒適的蒼白,就像無數(shù)個從夢境里舒醒的清晨,清淺的天光從軒窗外彌漫入內(nèi)一樣。

    蘇旖景用力閉了閉眼睛,又再緩緩睜開。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睡在朱紗帳里,身子下面是柔軟的錦褥,雖然覺得腦內(nèi)昏沉,可是小腹里的劇痛已經(jīng)消散,喉嚨與眼角也再沒有那種讓人絕望的干裂刺痛的感覺。

    難道因為出身勛貴,所以就算入了地獄也是錦衣玉食的待遇嗎?

    混沌的思維里,驀然冒出了這么一個可笑的想法。

    忽然清醒!

    從榻上一躍而起,掀開朱紗帳,赤腳站在櫻桃木鋪成的地板上,旖景茫然地打量著四周的情景——茜紗窗上映著青竹婆娑的剪影,瑟瑟而動,可以想像溫軟的南風(fēng)在花葉里婉轉(zhuǎn)游走,窗下梨花木案上一盆瓊花已經(jīng)盛放,被蒼白的天光映出驚心動魄的玉潔,靠壁而立的百寶格邊,一幅墨色山水垂畫。床前孤高的九枝燈,紅燭顯然已冷,地上的雕花香鼎里,浮煙盤繞而出。

    是什么在身后叮叮玲玲地脆響,一回頭,便見一櫳珠簾。

    分明熟悉,又實在陌生……

    下意識地再往左看——

    雕花烏檀妝臺上,一面銅鏡里映出她模糊的身影。

    玉白紗衣,青絲垂肩,身量未成!

    旖景攤開手掌,放在自己的眼前……

    這是她的手,卻不應(yīng)是她殞命前的那一雙手,無論是手指還是手腕,都太過纖細(xì)了一些。

    “五娘!”身后忽然響起女子柔軟的聲音,帶著微微地驚喜與詫異。

    一個青衣丫鬟,掀開簾櫳,削尖的瓜子臉,彎彎的柳梢眉,水盈盈的一雙眼睛向她看來。

    “春暮……”旖景猶猶豫豫地喊道,聽見了自己略帶著嘶啞,卻是稚氣未脫的聲音。

    是一場夢境嗎?那究竟是眼前還在夢中,抑或所經(jīng)所歷的那些是一場噩夢?

    “五娘發(fā)了整整一日的高熱,昨兒夜里才退了,怎么能赤腳站在地板上。”春暮連忙走了過來,扶著旖景的手,將她往榻上引去。

    她的掌心溫暖,是真真實實地溫暖,以致于讓旖景切實地感覺到周身血液在脈絡(luò)里同樣溫暖地涌動著。

    于是再一次仔細(xì)地打量四周,那些雕屏繡畫,那些玉瓶瓷樽。

    毫無疑問,這是她的閨房,是她生活了十余年,無比熟悉的地方,不是楚王府的關(guān)睢苑,不是那個充滿了陰霾與殺意的元宵夜!不是遠(yuǎn)慶十年,那么……今夕何時?

    旖景再次將視線投往左側(cè),清楚地看見紫朱琉璃樽里,五支各異精美的絹紗宮花。

    記得的,自從七歲那年,第一次對春季宮里賜下的絹花產(chǎn)生興趣,祖母每年便會賞下一枝,由得自己拿回閨房插在妝臺,一直到她及笄——那么這時,是她的豆蔻年華,她的十二歲!

    心里的恐慌漸漸平息,旖景險些熱淚盈眶,這時才體會到剛才的自己,是多么害怕在遠(yuǎn)慶十年醒來——死亡,有時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活著,卻不知怎么面對罪惡。

    然而她更希望遠(yuǎn)慶十年所經(jīng)歷的那些事,不過是豆蔻少女偶然的一個噩夢。

    可她縱使震驚于這時光重頭,也明白不過是一個奢望,如果真是一場夢境,此時清醒,當(dāng)如釋重負(fù),不會有那么洶涌的恨,也不會有那么錐心的愧。

    “五娘……”春暮顯然被旖景復(fù)雜的神情疑惑了,擔(dān)心地詢問:“五娘可還是覺得頭痛?嗓子里是不是還干澀難受?奴婢這就去回了國公夫人,讓再請?zhí)t(yī)來瞧瞧五娘。”

    “不!不用,我沒事了,我很好。”連忙拒絕,旖景掀開朱紗帳,將自己藏在了錦衾里:“春暮,我只是還有些乏,你讓我靜靜一人兒,我再歇會。”

    柔軟的錦衾上清新的玉蘭香,與帳外馥郁的百合香糾纏蘊(yùn)繞,將旖景溫柔的包圍,這熟悉的氣息讓她再也沒有辦法抑制眼淚,決堤而下,沿著面頰沖洗入嘴角,那苦澀的滋味,猶如臨死前虞洲遞上那一碗熱茶。

    痛哭一場,旖景不可抑止地開始回想她可笑揮霍的光陰里,那些錐心刺骨的往事。

    金枝玉葉,慣養(yǎng)嬌生,有如明珠珍寶一般被長輩呵護(hù)著長大的她——衛(wèi)國公府蘇氏五娘。

    冰雪聰明、才貌雙全,這是身邊長輩對她的贊譽(yù);京都雙華、名門貴女,這是世人對她的評價。要說閨閣時最坎坷的事,無非就是襁褓之中與生母天人永隔——她的母親出身自建寧候府黃氏,與父親衛(wèi)國公成婚,生下長兄長姐一對雙生子,三年之后,又有了她,卻因身子羸弱,產(chǎn)后落了病,只養(yǎng)了兩個月就撒手人寰。

    縱使如此,當(dāng)母親的庶妹成了她的繼母,也是對她呵護(hù)備至,視若親出,更別說還有大隆朝最為尊貴的上元大長公主——她的祖母,對她的千般疼惜,萬般寵愛。

    親人們的珍愛,她卻從不知珍惜,仿佛覺得該是應(yīng)得的。

    性情驕縱,常與姐妹們爭執(zhí),就連一母同胞的嫡親姐姐,她也從不曾親近關(guān)懷過。

    唯有對虞洲,倒是千依百順、言聽計從,只因與他青梅竹馬、兩下無猜。

    及笄之前,她的生命里未曾有過哀傷兩字,一直到太后賜婚,那一張黃卷,將她與虞洲的堂兄——楚王世子虞沨聯(lián)系到一起。

    同在屋檐下,每一次見面卻要維持著禮數(shù)周道,分明情深意長,卻還要佯作生疏客套,她與虞洲,一度生活得步步艱辛。

    她不甘,想要掙扎,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yùn),與他在一起,哪怕一朝一夕。

    至少當(dāng)時,她是這么以為的,至少當(dāng)時,她以為他也是一樣的心意。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這是他的諾言,多么悅耳動聽,多么感人肺腑!以致于當(dāng)他將那瓶毒藥交在自己手里,哀傷懇求之時,她半點都沒有懷疑過他的話。

    他說——旖景,圣上已經(jīng)下令父親單獨開府,明春三月后,你我再見只怕艱難。每當(dāng)想到你我必須分離,再不能攜手一處,我就恨不得死,旖景,我死也不能沒有你,旖景,如果我死了,你只要留一次眼淚,就把我忘記吧,可憐的旖景,如果我死了,還有誰能安慰你?

    她又怎么會讓他死呢?

    他說——還有一個辦法,只要讓世子病得更重一些……這藥能讓他昏睡不醒,若是如此,我就能取代他成為楚王世子,留在楚王府里,與你相伴。

    他說的每一個字,她都深信不疑。

    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枉自己還被贊為京都才女,冰雪聰明,實在是莫大的諷刺。

    猶豫復(fù)猶豫,她還是用顫抖的手將那毒藥混在了世子的藥湯里。

    元宵夜,關(guān)睢苑的奴婢們都被恩賞回府與家人團(tuán)聚,只有她,與她的陪嫁丫鬟們服侍著世子,為了避人耳目,她又只留了身邊最信任的冬雨在屋子里,她沒有想到,冬雨替她沏的那碗熱茶,卻是落了毒的。

    世子在她的懷里抽搐著,七竅流血氣絕身亡,那時的她,尚還沒有意識到一個死亡陷井,早已經(jīng)陰森地在等待著自己。

    那碗毒茶是他親手斟出,遞在她的手里,嘴里安慰著——旖景,冷靜下來,先喝了這碗茶,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

    可當(dāng)她腹痛如絞的時候,分明還聽到了他最后的話——

    旖景,我是真的愛慕過你,可惜你必須死,是你親手毒殺了世子,再畏罪服毒!

    最后那一眼,看著他站在紅燭溫暖的光芒里,神情恬靜。

    最后那一眼,看見冬雨站在他的身旁,手里握著一封遺書,對她微笑。

    報應(yīng)來得太快,反而讓她如釋重負(fù),唯一可惜的是,尚還不及怨恨。

    想不到上天聽到了她的遺憾,竟然讓她重生在一切尚未發(fā)生之前,在這張揚(yáng)肆意的豆蔻,美好的閨閣時光。

    可是心里,卻沒有半點輕松與慶幸,而是被沉重壓抑著,幾乎無法呼吸,是怨恨重于愧疚,抑或愧疚重于怨恨,旖景尚且不敢去細(xì)細(xì)體會,她還沒有準(zhǔn)備好,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瓊花當(dāng)季,這時應(yīng)該還是初夏吧,遠(yuǎn)慶三年的五月,離那一個陰冷的元宵,還有漫長的距離。

    忽然聽得,外間似有嘲雜之聲,一個略帶尖利拔高的聲音在嚷嚷,春暮小聲委屈地在解釋,另外還有一名女子沉穩(wěn)的聲音在斥責(zé),柔軟稚氣的語音在勸慰,似乎還有人在旁火上添油,這些聲音她分明是熟悉的,卻又有些陌生。

    她的姐妹們,這時尚都年幼,可在遠(yuǎn)慶十年時,多數(shù)都已經(jīng)嫁做他人婦,無論是爭執(zhí),抑或是談心,都沒有太多的機(jī)會。

    旖景飛速拭去臉上的淚痕,記得當(dāng)年豆蔻,她可不愛哭哭啼啼。

    卻依然面壁而臥,聽見珠簾輕脆的碰響,然后是一串跋扈的足音,朱紗帳外,是三娘尖利地嗓音:“五妹妹,若像以往天晴,這會兒都已經(jīng)日上三竿了,你怎么還在歇息?”

    旖景暗里嘆息一聲。

    她這位三姐雖說素喜爭強(qiáng)好勝,卻并非刁蠻跋扈的性情,尤其在嫡母與嫡女面前,最是乖巧伶俐不過,可三姐這個原則,每當(dāng)遇見她就會崩潰,非得與她爭個高低長短,就算是鬧了起來,次次受罰的都是三姐自己,也不會輕易放過了她的。

    又是一連串紛沓的步伐聲,想來是姐妹們都跟著三娘到了她的榻前,盯著她的脊梁骨瞧呢,旖景漸漸覺得有些不自在了。

    橫豎是躲不過的,不如直面挑釁吧。

    卻還沒待旖景翻身,春暮已經(jīng)開口勸解:“諸位娘子,并非五娘不愿見你們,實在是昨兒夜里還發(fā)著熱呢,今早才退了些,奴婢求求娘子們,就讓五娘多歇息一陣兒吧,等五娘好了,必然會多謝娘子們專程來探望的。”

    八娘也小心翼翼地勸道:“三姐,咱們還是回去吧,別打擾了五姐歇息。”

    八娘與三娘皆為衛(wèi)國公的庶出女兒,可性情卻有天壤之別,幾個姐妹當(dāng)中,往常旖景與八娘最是要好的。

    三娘哪里肯聽,鵝蛋臉高高一揚(yáng),豎起了兩道柳眉,纖長的眼睛微睨,那目光順著鼻梁剜向春暮:“我們姐妹說話,哪有你這個奴婢插嘴的地兒,難道我們來探望五妹,還得寫個帖子遞給你過目批準(zhǔn)?還不站一旁去,別在這兒指手劃腳惹人煩。”

    衛(wèi)國公嫡長女旖辰看不下去了,容長的面頰一板,杏目微瞪,自然流露出一股長姐的肅然風(fēng)范來:“春暮也是為五妹妹著想,三妹妹惱她是什么道理,剛剛就勸你不要進(jìn)來,你偏不聽,非得要打擾了五妹妹歇息,仔細(xì)我稟了母親與祖母,又罰你一場。”

    三娘就算不服,卻不敢在嫡姐面前強(qiáng)嘴的,只得撇了撇嘴角,一個眼鋒橫掃向春暮,又是重重地一剜。

    二房的嫡女二娘子旖華卻不甘錯過挑唆尋刺兒的機(jī)會,兩個指尖捏著錦帕,半掩唇角一笑:“五妹明明昨兒夜里就退了熱,玲瓏來探望,回去分明就這么稟報的祖母,我可剛巧在遠(yuǎn)瑛堂聽了個滿耳,怎么我們來了,就成了今兒早才退熱的呢?”

    旖景又是一聲短嘆,心想今日有這位唯恐天下不亂的二姐摻和,自己是怎么也避不過去了,才懶懶地翻了個身,裝作大夢初醒的模樣,睜開惺忪睡眼,撐起身半靠迎枕上,依次打量著榻前站位并不整齊劃一的姐妹們。

    大姐、二姐、三姐、四姐、六妹、八妹,國公府的七朵金花共聚一堂,這可真是齊全呢,不過這一時半會兒,自己可回憶不起來為何生病,引得諸位姐妹勞師動眾地來探望了。

    “五娘!”見旖景被吵醒,春暮連忙上前,一手挽起了半打朱紗,又飛快地替旖景抿了抿鬢角的散發(fā):“五娘病還沒好,還是不要下榻了吧。”這一聲兒是挨在旖景耳邊說的。

    重生豆蔻,再見榮光煥發(fā)的姐妹們,其實旖景心里的沉重也略微減輕了幾分,但她腦子里紛亂的思緒太多,實在沒有什么精神應(yīng)酬,也就聽了春暮的勸,有氣無力地半靠榻上:“我頭還有些暈,不能下榻陪諸位姐妹,實在是怠慢了。”

    二娘淺笑一聲,依然捏著蘭花指,甩了甩手里的錦帕:“哎喲,五妹病了一日,怎么嘴就甜了起來,什么時候與咱們說話這般客套了?”

    “瞧五妹的模樣,眼角還紅著呢,剛才定是躲著哭了一場吧,難道還在怪祖母責(zé)罰了你?”三娘似笑非笑,一雙細(xì)長已經(jīng)帶著些嫵媚風(fēng)情的眼睛,轉(zhuǎn)瞬在旖景面容上掃了好幾個來回。

    受到祖母的責(zé)罰?

    旖景恍然大悟,她可是祖母的掌上明珠,要說受責(zé)罰,十余年間僅僅就只有那一回……可偏偏就是經(jīng)過這一回,她就與祖母生疏了起來,以致后來……

    令人窒息地沉重感又壓在旖景心上,讓她微微蹙眉,原來,心里的負(fù)疚感不僅僅是針對那一個人。

    “五妹這可是不該,須知祖母歷來就把你當(dāng)成心尖尖上的肉來疼,就算責(zé)罰,也是為你好,你為了與祖母賭氣,自個兒在佛堂里抄了一晚上經(jīng)書,還受了寒,又累得祖母操心了一場,這會子若是還怨怪祖母,豈不是更加不孝?”三娘見旖景不搭腔,越發(fā)地得理不饒人。

    難怪三娘會來“探望”自己這個病人,原來是為了興災(zāi)樂禍的,若依自己重前的性子,必然是與會與她不依不饒的,可經(jīng)歷了那個元宵夜,才知道真正心懷惡意之人究竟是什么樣的面目,三娘不過就是好強(qiáng),又有些心結(jié),才常與自己斗嘴,無非就是口舌之爭,前世自己與她一慣不合,她也沒有真正傷害過自己,若這一世自己能寬容些,說不定能消了三娘的怨氣。

    這么想著,旖景便揉了揉眼角,乖巧地說道:“三姐批評得是,都是我不孝,才讓祖母操心。”這話也不盡是敷衍,實在也是出自旖景的真心。

    三娘大驚失色,連那雙細(xì)長的眼睛都瞪成了銀杏兒,直盯著旖景,仿佛她成了三頭六臂的怪物一般!

    二娘只以為旖景與三娘會互掐,正打算找張椅子坐下看戲,聽了這話也是目瞪口呆,半響才說了句:“五妹別不是燒壞了腦子吧?”

    “二妹妹說什么胡話呢。”旖辰出言斥責(zé),抿了抿唇角,這才走到旖景榻邊坐下,用手掌試了試她的額頭:“熱倒真是退了,可聽你說話還啞著聲兒,還是得仔細(xì)著些,我們就不打擾你了,你好好歇著。”

    長姐一慣嚴(yán)厲,從前自己與她并不親密,可重活一世,旖景對親情卻有了另一番地體會,忽然洞悉了長姐是一直關(guān)心著自己的,不過表達(dá)方式有些僵硬而已,想到前世,長姐臥病榻上,自己去探望她也只是敷衍,壓根沒有關(guān)心過她有什么難處,為何在桃李年華就到了那樣的境地?實在是太過寡情冷漠,不由因愧疚得泛紅了眼。

    有許多話,都是無法細(xì)說的,唯有彌補(bǔ)而已。

    自從旖景醒來,她這時又已找到了怨恨與報復(fù)以外,要竭盡全力去做的事。

    見長姐發(fā)了話,縱使有許多人不甘,也只得告辭,八娘走到旖景身邊兒,笑著說道:“明兒我再來看五姐,陪你說話。”

    二房嫡女四娘也笑著與旖景作了別。

    唯有六娘維持著一慣沉默寡言的作派,只沖著旖景略略頷一頷首,自始致終都沒有吭上一聲兒,實實在在地惜字如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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