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電將三塊特赦令放在盒子里拿給殷跡晅的時候,殷跡晅正立于皇宮之內某個亭臺的角落,望著面前一池蓮花出神。
飛電猶豫了半晌,還是叫出了他十年之前的名字,“殷……殷跡晅……”
殷跡晅回頭,雙手接過盒子,看見飛電脖子處些許紅色的印跡,不用想也知道昨晚他和殷晟發生了什么。
可這只狐貍卻似乎神清氣爽,很是受用的樣子。
殷跡晅低下頭,盯著里面三塊看似普通卻帶有魔力的東西出神,許久才輕輕說了聲,“謝謝!
“不必!憋w電搖頭,也沒有多說什么,轉身便要離開,殷跡晅卻突然叫住了他。
“飛電,”殷跡晅猶豫了一會兒,問道,“我以為你知道真相之后,永遠都不會理我了……真的,謝謝你!
“真的不必,”飛電搖頭說道,“因為你對殷晟出手,我的確打算永遠都不原諒你的,可現在,已經過去十年了,仔細想想他也有錯,我也有說,誰也沒資格永遠不原諒誰!
飛電自從剛才轉了身,就一直背對著殷跡晅,殷跡晅看著他的背影許久,輕笑著搖了搖頭,道,“那個孩子,也是這么說的。”
飛電現在知道了,殷跡晅口中的孩子,應該就是那個被殷晟當自己兒子一樣養大的少年吧。
“殷晟也該恨我,可他卻如同親身父親一般將懷卿養大,你和他,簡直太偉大了!
“誰使得你變成這樣?”飛電轉過頭來面對他,“你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人。”
殷跡晅問道,“那是現在的我惹人討厭,還是之前的我?”
“之前的你!憋w電毫不給面子,如此回答道。
“哈哈……”殷跡晅大笑起來,“我變了樣子,你卻還與之前一樣可愛。我可以告訴你,是我兒子,殷懷卿,那個比八十歲老頭還要有智慧的孩子,跟我說了一席話,我便頓悟了。”
“那不就得了,”飛電冷冷說道,“你覺得殷晟偉大,替你養兒子,結果他養的兒子又影響了你,算起來殷晟也沒有吃虧!
“因果報應,因緣流轉,生生不息,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眾生皆苦,因為前生的因緣而不得解脫,在種種虛相里迷惑,無奈,但卻無人可逃脫!币筵E晅想起當日殷懷卿對他說的話,忍不住將之說了出來。
殷晟替他養兒子,這是因,兒子養成這樣,影響了殷跡晅使他放棄再為難這一對相愛的人,這是果。
因果報應,生生不息。
殷跡晅最終還是笑開了,眼中盡是看破一切的滄桑。
“我明白了。那么,再見吧!
“嗯,再見!憋w電說完,面前殷跡晅的身影漸漸淡去,晨曦的微光投射到剛才他站著的地方,華美的不似凡塵。
……
殷跡晅來到了另外一個地方,這是一個很大的房間,裝飾的富麗堂皇,每一個地方都鑲嵌著寶石珠玉一般的眼珠子,他站在這些眼珠之下,一瞬間所有的眼睛都盯著他看。
面前人身魚尾的女子身著火紅色的長裙,若無其事地擺弄自己的魚尾,許久,才似乎終于發現了殷跡晅的存在,用極為親昵的聲音開口道,“我親愛的兒子,你回來了!
“我以為伏離早就將我回來的事情告訴了你,”殷跡晅微笑著說道,“母妃,沒有我的日子,你過的還好么!
“除了陷入對你無邊無際的思戀之外,也沒有其他難以忍受的地方了!迸尤绱嘶卮,抬起頭微笑著注視殷跡晅,眼中滿是愛憐,就像一個普通的母親愛憐兒子一樣。
他知道她的話沒幾個字是真的,也同樣知道自己的話全都是假的。他的母親利用他,就跟他憎恨她一樣是鐵一般的事實。
可他們還是可以面帶笑意,說出如此令人惡心的話來。
“母妃,我現在就救你出來!币筵E晅說著,打開盒子的蓋子,盒子里的三塊特赦令,天極鬼骨鑲嵌著龍牙蕊的法器,立即散發出異常明亮的靈光,飛出盒子之外,懸浮在半空中相互環繞,不一會兒便合三為一了。
那東西的靈光柔和溫暖,魚尾女子周身的結界開始破裂,整個房間都以輕微的幅度搖擺著,所有的眼睛活了一般轉來轉去,發出吱吱喳喳的聲音,仿佛千萬只怨靈在吶喊。
突然,一整強光從女子的周身射出,房間消失不見,四面全是水。
女子浮到水面之上,陽光照耀著她所在的這條湖,粼粼波光閃耀美輪美奐。這里本是殷桓的陳倉王府,被她變作了一條湖。自從她那日救了伏離之后,就一直躲在里面。
她嘴角揚起輕笑,深深吸入她這么多年之后,在許昌的第一口氣息。
她跳上岸去,魚尾甩了甩,變成了雙腿,一雙纖細小巧的腿露在外面。她看著湖面之下,她的兒子,殷跡晅也變成了她之前一樣的人身魚尾,困在畫里游不出來。
天極鬼骨做成的鑰匙,可以打開她的結界,但卻要有另一個人代替她,被關在結界之內。
“我兒,”女子俯身對水面之下的殷跡晅說道,“你該盡盡孝道,為母親我承受這失去自由的滋味了。”
殷跡晅抬眼看他,目中沒有過多的悲憤,直到女子移開眼睛,他才默默開口,說道,“因果報應,生生不息,你也會有報應的。”
可是女子已經赤著腳走開了。并沒有聽見這句話。
女子姣好的面容惹來了很多許昌百姓的駐足圍觀,她歡快地與任何人打招呼,泠泠的笑聲猶如懸掛在九重樓宇之上的銀飾碰撞的聲音,悠遠清脆。
她隨手從身邊賣梨子的小販手里拿出一個梨子,未待人家開口,自己先說了句謝謝,年紀不過二十左右的小販立即紅著臉低下頭。
她開心地咬了一口梨子,再轉身,突然撞上一個男人的胸膛。
她后退兩步,看清面前的男人的臉,男人雖然穿著鎧甲帶著凌厲的劍,氣度卻溫文爾雅,柔情似水。他
也與她對視,微笑著開口說道,“撞著你了,對不起!
這男人正是鏡元穎。
在深宮里待了幾十年的女子明顯也認識他,靦腆地回之一笑,搖了搖頭。
鏡元穎輕輕點頭,轉身離開,就像遇見一個普通女人那樣,沒有過多投于注意力。
他如往常一樣,若無其事的回到自己的府上,小皇也一如既往地在第一時間撲過來,絮絮叨叨地與他說些什么,鏡元穎不厭其煩地聽著他的每一句話,臉上也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
直到小皇離開,他臉上的笑意猛然卸下,勉強控制著腳步不亂,進了書房,將門關上,終于忍不住,像突然之間被抽走所以力氣一般,閉著眼睛,靠著書房的門跌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不知道今天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知道了。
殷晟……他立志要永遠守護的王,開始懷疑他了。
他甚至想不到他哪一點做的不好,可殷晟對他的不信任卻表現的如此明顯。先是回龍教之時,殷晟完全沒有讓他參與,甚至是下意識的瞞著他。再是,他收回了那塊特赦令,代表信任與他們之間超越一般人關系的特赦令。
若說殷晟對他之間沒有他對他那樣的感情,但這二十多年的情誼也只不過是過眼云煙?還是說,君王這種存在,生來就是不可以對任何人投入真心的?
想了許久,鏡元穎嘆了口氣,默默睜開眼睛,整理一下心緒,就快滿血復活之時,紅衣女子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空氣之中,從透明漸漸變得清晰。
鏡元穎還記得她,這是之前在街上撞到的那位姑娘,不過現在看來,她明顯不是人類。
“公子,你怎么了?”女子關切地開口,緩步上前,盤腿坐下,與鏡元隱對視。
鏡元隱臉上絲毫沒有慌亂之情,反應了片刻便又露出對任何人都可以露出的微笑,問道,“姑娘是誰?我們認識?”
“我叫金鯉,你不認識我,我卻認識你,你是鏡元隱,御前四品帶刀侍衛,陛下面前一等一的紅人,明明可以做更高的官的,可這么多年依然是侍衛,你的氣節被萬人傳頌,你是這個國家婦孺皆知的……嗯……大好人!”女子一股腦說出這么一番話,惹得鏡元穎笑地幅度大了些。
“你是什么?神仙?妖精?”
“是妖精!”自稱為金鯉的女子絲毫不隱瞞自己的屬性,“我是一只妖精,一只鯉魚精!”
“鯉魚精啊……”鏡元隱腦海中霎那間閃過那只被關在畫里的魚妖,不過這想法不過片刻便消散了。
那只魚妖,明明已經被陛下一把火燒了。
“你跟著我過來,有什么事情嗎?”鏡元隱如此問道。
“我有什么事情嗎……”金鯉猶豫了片刻,然后抬起頭說道,“我就是想問問你,為什么你心心念念想著的陛下,都開始懷疑你了,你卻還要跟著他守護著他,你不覺得難過嗎?”
鏡元隱臉上的笑意突然間卸下,面色冷了幾分,瞇著眼睛打量面前的妖精,目光中皆是危險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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