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韻見他神色恍惚,不過一怔忪間那人已經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將她帶走。”宗政鑰揮了揮手,轉身朝著東宮的位置去了。
唐韻只覺的莫名其妙,宗政鑰今天出門沒吃藥吧。
宮人們眼中驚疑不定,他們何曾見過太子殿下拉著個姑娘的手說過這么久的話?所以,盡管宗政鑰已經離開,卻并沒有人為難唐韻。
眾人只管客客氣氣將她給引去了御花園。
那個情景瞧起來哪里像是押解人犯?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受寵的貴人小主出行呢。
唐韻自己卻是半分沒有自覺,她的心里頭自然有自己的一番思量。
所以,等她發覺自己正站在御花園里頭的時候很吃驚了一下。
不是要抓她來定罪的么?即便她已經提前做了些安排,也……斷不會將人給領來了御花園……吧。
“皇上,蕙義……唐韻到了。”
頭頂上傳來萬公公蒼老而陰柔的嗓音,聽起來似乎很有些哀怨。唐韻便忍不住抬頭打量了他一眼。
那老太監還是如往日一般打扮的花枝招展,臉上的白,粉估計足足用了有兩斤。若不是早就知道他是個大活人,冷不丁的見了還真就將他給當了中元節出來游蕩的鬼魂了。
唐韻見他時不時拿著雪白的絲帕按按眼角,神色間似乎真的很有些哀傷。這才想起來,傳說中死在她手里頭的蕭芷溪可不就是他的夫人么?所以,才特特作出這么一副哀傷的樣子來,是給誰看的?
她又不是不知道那兩個什么關系,哀傷個鬼啊!
萬公公見唐韻眼睛眨也不眨的只管盯著自己看,眼底分明還帶著一絲興味。心頭便浮起了一絲惱意,這一分哀傷便也裝不下去了。索性將帕子往懷里一收。
“皇上,那罪婦大膽的緊,見了您居然還站著呢。”
唐韻默了,她怎么不記得自己什么時候得罪過這個老太監?這么毫不掩飾得給自己下絆子?
“皇上恕罪。”唐韻立刻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民女在刑部待了太久,一直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早已經嚇的身心憔悴,不成想突然就得了您的宣召,到了這會子都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呢。這才忘了要跟您請安的事情,您這么慈悲的佛爺一樣的人,哪里會為了這么一件小事便處置了韻兒呢?”
萬公公眼皮子一跳,這話說的……可真真是不要臉!竟連拍馬屁都用上了。
唐韻挑眉,只要能保住命,臉算個什么玩意?
“呵呵,數日不見,你這丫頭還是一樣的有趣。”北齊帝似乎興致極好,御花園里響起了他低沉的笑聲。
唐韻低了頭,北齊帝瞧著似乎與尋常并沒有什么分別。一樣的老邁,似乎也一樣的糊涂。瞧起來分分鐘便能直接蹬了腿。她實在很是好奇,這樣的人到底是憑著什么一直活了下來?
北齊帝的身子并不十分好,笑了那么一陣子便扯動了心肺,之后便是一陣死命的咳。就著萬公公的手喝了好幾口的水方才喚過了氣來。
“唐韻,你的案子也審了有好些時日了。你可知道為何到了今日都還沒有最后的決斷?”
唐韻抿了抿唇,北齊帝做了那么久的皇帝,自然不是個好糊弄的人。他這么問是……
“民女不知。”唐韻并沒有忘記自己郡主的身份已經被褫奪了,如今的她不過是個白丁。禮數上萬分的周到,沒有叫人挑出半絲的差錯出來。
北齊帝瞇了瞇眼,唐韻便覺得似乎有兩道灼熱的視線一下子焦灼在了自己的身上。那視線滾燙,她很熟悉那種目光的含義,那是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欲望。
“因為。”北齊帝盯著她慢悠悠說道:“朕曾經答應過一人,不殺你。”
唐韻心里頭立刻就咯噔了一聲,不會真叫她猜中了吧!
這老皇帝對自己那個無緣的娘真的有什么非分之想,如今還想借著這個機會叫自己李代桃僵不成?
“可惜。”北齊帝話鋒一轉:“朕發覺,朕突然很想食言。”
焦灼在唐韻頭頂上的灼熱視線消失,唐韻長長舒了口氣,恭恭敬敬朝著他磕了個頭:“民女該死!”
嘴里說著該死,她這會子卻是半點也不焦急了。
皇帝是個什么人?他若是想要殺一個人,那個人的腦袋立刻就能掉了下去。哪里會這么大喇喇的直接當著你的面說出來?
他若是能說出那話來,那么多半這個人是死不了的了。
北齊帝瞧著她那般樣子,聲音似乎頓了一頓:“你像極了一個人。”
唐韻撇嘴,誰?唐鳳吟么?她并不覺的像那個女人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皇上。”萬公公突然湊近了幾步:“您的茶冷了。”
這便是不著痕跡的提醒北齊帝,他已經將話題給扯遠了,請盡快回到正道上來吧。
北齊帝的精氣神似乎隨著他的一句話便奇跡般的再度消失了,之后,唐韻便聽到了骨節敲擊桌面的聲音。
“唐韻,朕聽說你有什么話要與朕說?”
唐韻吸了口氣,終于到了正題上來了。看來,藍云任務完成的不錯。
“是。”
北齊帝眼皮子掀了掀:“說。”
“民女,打算認罪。”
“哦?”北齊帝覺的可笑:“這種事情你不該在刑部說?”
“該,可是不能。”唐韻微笑著搖了搖頭:“有些話,民女認為不不大適合讓旁的人聽到。”
北齊帝閉口,昏黃的老眼中幽光閃爍,一時間竟叫唐韻覺出了幾分老奸巨猾。
“朕以為。”良久,方才聽到他頗不在意的開口:“死人才最叫人放心。”
“皇上不是說了?”唐韻微笑:“民女不能死?民女若是死了不打緊,破了您的金口玉言也是小事,萬一惹怒了您答應那人可就……。”
“大膽!”
唐韻話音未落,耳邊便傳來咣當一聲巨響。
抬眼看去竟是北齊帝一腳將面前的御案給踹翻了,上頭擺著的杯盤碗碟嘩啦啦掉在地上,一個個摔得粉碎。
北齊帝正瞇著一雙眼睛不錯神的盯著他看,眼底那一抹猩紅顯示出他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
天子之怒非同小可,幾乎就在這邊御案剛一倒地。御花園的人便一個個篩糠一般跪了滿地。
滿地求饒請罪的哀求并沒有叫北齊帝的心情好過來,反倒越發的煩躁。
唐韻此刻心里頭也在打鼓,她方才說那話也不過想要試探。她怎么會看不出北齊帝實際上并不想要殺她,聽他方才說那話似乎對給了承諾那人頗有些忌憚。
既然如此,怎么能不好好利用一下?
可是怎么都沒有想到,北齊帝一個眼看著便要咽氣的老頭子身上,居然能爆發出這么巨大的力量?
御花園里一時間靜的針落可聞,只能聽到北齊帝一聲聲粗重的喘息,牛一般巨大。
良久……
“藥……。”
誰都不曾想到,他喘了半天卻只從他口中聽到顫巍巍這么一個字來。
唐韻疑惑中抬頭,便看到萬公公連滾帶爬的飛奔在了他的身邊。迅速的摸出粒金色的藥丸子遞給了北齊帝。
沒有銀針刺探,沒有小太監試毒。北齊帝幾乎是稱得上急切般的將藥丸子一下子丟進了口中,之后牛一般的喘息聲奇跡般的平靜了下來。眼看著北齊帝方才漲紅的面色漸漸恢復了正常,整個人都似乎帶上了一抹奇異的光暈。
唐韻心中一動,這個情景瞧上去似乎……
“皇上。”萬公公見北齊帝終于恢復了平靜,這才伸手小心翼翼給他順著后背:“您可萬萬不能動怒呢,氣大傷身會壞了您的修行。”
“恩。”北齊帝終于徹底將氣給喘勻了,這才微微抬眼看了唐韻:“朕是天子,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天子不可以殺的人。懂?”
唐韻點頭,表示很懂!
“皇上息怒,民女說了方才那一番話并不是想要挑戰你的尊嚴。只是民女覺得在殺人放火那件事情上,民女跟本不該死。而應該……。”
清眸中眼波流轉:“獎賞。”
“獎賞?呵呵。”北齊帝唇畔勾起一絲諷刺。
唐韻眼中光彩更甚:“民女發現了個秘密,那個地方的所有人,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沒有活著的可都不是民女抓來的。而是……皇上身邊的……某個人。”
北齊帝:“哦?”
唐韻:“民女相信以皇上的睿智,后宮里面的事情應該比我更清楚。”
北齊帝沉吟:“所以?”
“正如皇上所說,只有死人才最牢靠。到了如今,皇上認為民女還能在刑部認罪么?”
“天下間會有人相信你的話?”
唐韻淡笑:“沒有發生的事情可是誰也說不準呢。”
北齊帝揮了揮手,眼看著御花園里頭的宮人們一個個都退了出去,四下里一片詭異的寂靜。
唐韻并不著急,她在賭。
賭北齊帝到了今時今日這樣的境況,對自己看重的那幾個皇子能夠生出幾分溫情。
良久,終于聽到頭頂上老邁的聲音遲疑著說道:“你想要什么?”
唐韻唇角一勾:“我……。”
“皇上,太子殿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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