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本來就是把膝下這一‘女’一子當(dāng)成了心肝寶貝、看得比自己命還重要的人,這次讓子‘女’陪伴侄‘女’出游的主意又是她定下來的,她也曉得侄‘女’這個時候提出要出游怕是有些想法,可出于對侄‘女’的愧疚與憐惜,還是堅持答應(yīng)了下來。
不想前兩日還好,這日午后才睡了一會,就被施嬤嬤叫醒,說是‘女’兒與侄‘女’在小竹山上雙雙摔傷——宋夫人被嚇得幾乎是魂飛天外,哪里還有心思去管衛(wèi)家上下的事兒?
她連宋老夫人都不及稟告,衣服也不換了,直接趿著木屐就吩咐備車!
一路上將趕車的車夫催促了無數(shù)回,懼怕主母治罪的車夫只得拼命‘抽’打拉車的馬匹,馬車顛簸得幾個年少使‘女’都受不住,生來嬌貴的宋夫人太過掛念‘女’兒和侄‘女’,雖是煞白著臉,竟渾然不覺,抓著車軫的手指因用力而發(fā)青。
到了小竹山下,宋夫人更是一馬當(dāng)先,步伐之快,不讓原本引路的‘侍’衛(wèi)!
如今沖進茅屋,目光一掃,看到次子好好兒的站在堂上,正和大夫說著話,臉‘色’雖然鄭重,但并無哀‘色’,這才定了定神,顫抖著聲音問:“長風(fēng),你的姐姐們?”
“母親!”衛(wèi)長風(fēng)對于母親親自趕到、而且是這么快趕到也頗為吃驚,他自是明白宋夫人對自己姐弟兩個的寵愛,忙先出言安下她的心,“兩位姐姐都無大礙,母親千萬莫要擔(dān)心!”
聽了這一句,加上兩名大夫也極有眼‘色’的開口證實,宋夫人這才長出了口氣——登時就覺得‘腿’下一軟,幾乎沒跪倒當(dāng)場!
如今大夫和下人都在,施嬤嬤和畫堂等人自不能讓衛(wèi)家的當(dāng)家夫人當(dāng)眾出這個丑,俱不動聲‘色’的上前扶住,才讓宋夫人重新站穩(wěn)。站好之后,宋夫人理了理袖子——借這個動作再次平穩(wěn)了下心境,宋夫人立刻向臥房走去。
見這情形,衛(wèi)長風(fēng)干咳一聲,對兩名大夫道:“還請兩位留步,恐怕家母出來之后,另有疑‘惑’要煩請兩位解答。”
兩名大夫苦笑著對望了一眼,不得不答應(yīng)下來……誰叫宋夫人如今記掛著‘女’兒和侄‘女’,雖然大夫和次子都說了并無大礙了,可不親眼去看過,到底不能放心?
就算看過了,恐怕少不得還要出來再把大夫翻來覆去的問上一問……
內(nèi)室中,因為宋在水隱瞞傷情的緣故,氣氛正自尷尬,忽見宋夫人進來,兩邊都吃了一驚,衛(wèi)長嬴不便起身,宋在水卻還想著站起來行禮,宋夫人知道她傷了膝,哪里能叫她移動?忙喝道:“都給我待著不許動!”
雖然心里是著緊‘女’兒,但侄‘女’到底是親戚,宋夫人按捺住焦灼,親自翻起她的袖子、裙裾,看過宋在水的胳膊和膝蓋,聽宋在水再三強調(diào)無事,這才嘆了口氣,去看‘女’兒。
衛(wèi)長嬴的傷情觸目驚心之處更勝宋在水,宋夫人看得眼淚差點都要掉下來了,也不想出去繼續(xù)和大夫蘑菇,在宋在水身畔坐下,哽咽著道:“好好兒的游山,怎么就‘弄’成了這個樣子呢?”
這問題讓表姐妹都有點訕訕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宋在水心里隱約猜測到姑姑縱然來得急,可路上未必沒人說明是自己連累了表妹。她本有意假借摔倒、讓看準(zhǔn)了的石頭劃傷自己的面頰,以躲避嫁入皇家,未想表妹偏偏撲上來救下自己,之前選好的那塊石頭,倒是把表妹傷著了——虧得沒大事,不然宋在水這輩子也是心里難安。
如今聽姑姑這么一問,雖然曉得宋夫人的目的不是問罪,而是要說教。但宋在水心下愧疚,正待招認,忽聽衛(wèi)長嬴笑著道:“母親,是我不好,我看到長風(fēng)讓衛(wèi)三哥做了釣竿垂釣,就拉著表姐也想做個。不想穿著裙子忒長了些,進竹林后被絆著了,還把表姐帶倒了。”
宋在水與兩人的使‘女’都是一愣,皆不自然的看了眼衛(wèi)長嬴,宋夫人也是一怔,下意識道:“是這樣嗎?”
“自然是這樣。”衛(wèi)長嬴俯在榻上,唉聲嘆氣,煞有介事,道,“虧得蒼天庇佑,我和表姐都沒大事兒,不然,我是真不知道怎么和舅舅‘交’代了呢!”
宋夫人皺了皺眉——正如宋在水所料,她既然親自趕過來了,怎么可能不知道是侄‘女’蓄意自殘才拖累了自己‘女’兒為了救人受傷?今兒個她過來,一是擔(dān)心親生骨‘肉’,二卻是怕宋在水心志堅定,這一回被衛(wèi)長嬴阻止,卻還不死心……瑞羽堂現(xiàn)下在朝的勢力有些衰微,可不想招上“過失導(dǎo)致準(zhǔn)太子妃損傷容貌”這樣的彈劾。
不說朝局了,單從親戚上說,宋家就這么一個嫡親孫‘女’,宋在水在鳳州出了事兒,宋夫人也沒法與父母、兄長‘交’代。何況宋在田與沈宙同行,不幾日就要到了,這眼節(jié)骨上宋在水出事,宋夫人都不知道怎么去見這個侄子的好!
因此知道兩個孩子傷勢沒有大礙后,宋夫人便按下心疼之意,迅速盤算著要與宋在水好生說道說道,務(wù)必讓她打消了這自殘甚至是自盡的想法。
然而親生‘女’兒偏給她拆臺,宋夫人才問了一句,眼看宋在水都要招認了——正要趁著宋在水的愧疚起話頭呢,衛(wèi)長嬴卻把事兒全攬到了自己身上!
“這沒良心的小孽障!”宋夫人心頭火起,暗罵‘女’兒沒眼‘色’,“這是講義氣的時候嗎?在水這孩子外柔內(nèi)剛,既是不想嫁進東宮,又連自毀容貌的事兒都做出來了,這主意哪里是連累了一下表妹就能打消的?不趁如今事情才發(fā)生,傷勢未愈、這孩子心里最愧疚的時候開導(dǎo)好她,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fā)生什么事?傷了膝蓋不便移動……‘女’孩子家的簪子隨便拔支下來……還有繡‘花’針等物……這是能隨意敷衍過去的嗎?”
只是看著衛(wèi)長嬴俯在榻上難以起身的模樣,她心頭又是一軟,沉默了一下,才道:“罷了,如今你們都受了傷,等把傷養(yǎng)好了再說罷。”
衛(wèi)長嬴忙道:“我就知道母親疼我,我如今這樣慘了,母親定然舍不得再嗔我了。”
宋夫人瞪了她一眼——她究竟是久為當(dāng)家夫人的,不至于被‘女’兒打‘亂’了先前的計劃就束手無策,略作思索,宋夫人決定換種方式,和顏悅‘色’的關(guān)心起她們的傷,抹著淚說一番心疼的話……這樣時候也到了傍晚。
衛(wèi)長風(fēng)在外頭留著兩個大夫,左等右等不見母親出來,只得讓新荔進內(nèi)室去詢問。
這倒提醒了衛(wèi)長嬴,道:“母親親自過來,但這山上簡陋,如今這榻又叫我占了,斷然不好留母親過夜的。依我看母親還是快些回府里去罷?”
宋在水也柔聲道:“今日都是我不好,連累了表妹,也叫姑姑擔(dān)心受怕的趕了來……”
宋夫人看了看外頭天‘色’,也知道再不回去不合適了——宋老夫人年紀(jì)大了,怕正等著自己回去稟告詳細呢!而且自己一個當(dāng)家主母這樣興師動眾的跑到城外,總是引人注意的,別給兩個‘女’孩子引出什么不好的謠言,思索了下,點頭道:“我是要回去了。”
跟著話鋒一轉(zhuǎn),道,“但你們身邊的人太過粗疏!這許多人眼皮子底下,居然還叫你們受了傷!真不知道平日里錦衣‘玉’食的養(yǎng)著她們是做什么用的?!”
這話聽得綠房、‘春’景等人皆變了顏‘色’,想分辯,可看了宋夫人的臉‘色’又不敢吭聲——還是衛(wèi)長嬴不懼母親,嘻嘻笑道:“母親也別怪她們了,今兒個若不是她們在,方才我和表姐還不知道怎么從山頂上下來呢!而且本來也是我淘氣,非要自己進林子里去折竹枝,這才惹出來的事情,母親要怪,頭一個就要怪我,可我如今已經(jīng)趴在這兒了,也是上天先罰過……母親向來疼我,這會定然舍不得再罰我,依我看這事兒就這么算了吧?”
宋夫人被她接二連三的打岔心里很是惱怒,可聽了“上天先罰過”五個字又變了臉,喝道:“小小年紀(jì)的胡說八道個什么?既然是不小心,怎么又是上天罰你了?你是天生好命的,否則怎么會生在了衛(wèi)家!”
“是是是,母親說的對極了。”衛(wèi)長嬴渾然沒把傷勢當(dāng)回事,雖然臥著,也笑意盈盈的道,“母親先回去罷,仔細一會天黑了,便是官道也不大好走。何況叫開城‘門’也怪麻煩的。”
宋夫人盯著她看了兩眼,知道有這‘女’兒在,無論是和宋在水把話說開還是教訓(xùn)使‘女’都不成了,她心里斟酌了一番,到底抵不過愛‘女’之心,依著‘女’兒的意思起了身,卻道:“我把畫堂、畫屏留下,再留幾個婆子,分別照料你們,也替你們盯著些身邊人,別一個個凈被主子寵得比小姐還要小姐!”
綠房、‘春’景等人都小心翼翼的道:“婢子不敢。”
宋夫人不理她們,又叮囑了幾句兩人,這才出去。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衛(wèi)長風(fēng)隔著‘門’告訴,道是已經(jīng)把宋夫人送下山了,大夫也已送走,不過衛(wèi)家明日會打發(fā)慣用的大夫來看——今日宋夫人太急太‘亂’,卻把這個都給忘記了。
衛(wèi)長風(fēng)又問兩位姐姐的傷情,衛(wèi)長嬴啼笑皆非道:“你真是個呆子,這才幾個時辰,難道就能好了嗎?”
宋在水笑著道:“我倒覺得好了些。”
她膝上的傷也就算了,手臂是脫臼,把骨接回去,可不是好多了?衛(wèi)長風(fēng)很是尷尬,道:“都是我不好,方才竟一直沒察覺到表姐也受了傷,還以為表姐平安無事,險些耽擱了給表姐診斷。”
宋在水聽出他的歉疚之意,微微而笑:“表弟你太客氣了,都是自家骨‘肉’,何況我也是膽子小,被嚇著了,自己都沒發(fā)現(xiàn)。”
這樣兩句話說過,表姐弟心照不宣的重歸于好。
見這情景,綠房等人也不敢對宋在水流‘露’忿意,又有宋夫人留下來的人看著,都格外輕手輕腳。
如此到了夜間,下人匆忙整治上來飯食,衛(wèi)長嬴和宋在水都有不便,由使‘女’端到跟前伺候著用了。到了就寢的時候,衛(wèi)長風(fēng)將正堂的榻拼湊在一起將就著睡下,衛(wèi)長嬴則招呼著宋在水與自己同榻——百年前衛(wèi)伯‘玉’留下來的這張鐵梨木榻雖然樣式尋常,卻十分寬敞,兩名少‘女’睡著很是寬闊,并不至于因彼此的傷勢影響到。
這日從主到仆,都經(jīng)歷了一番,入夜之后,除了茅屋外輪值的‘侍’衛(wèi),俱疲憊不堪,未多久就睡了。
料得室中陪房的使‘女’均已睡熟,宋在水睜開眼睛,借著厚紗罩里透出的一點朦朧燈光,看向身畔,低低的道:“長嬴,你沒有話要對我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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