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卷]

    第84節(jié)

    賜死錢皇后的圣旨中羅列的謀害宮妃之罪，那被皇后謀害的，是當時進宮不足半年、一個極年輕俏麗的御妻。

    區(qū)區(qū)一個御妻卻讓堂堂皇后賠命，尤其這御妻出身還是庶族，大臣都覺得過了，可圣上也許非常寵愛那位御妻，堅持賜死了皇后。

    不但如此，連太子也被圣上斥為“賤婦之子、不孝之極”，遭受池魚之殃，與他的嫡長兄一樣，被廢去太子之位，幽禁荒院。

    這位太子不曾自盡，卻在數(shù)年后憂憤而死——這是本朝第二位悲劇的太子。

    得知他死訊的當晚，鄧貴妃大醉一場。

    后位第二次空懸，這次圣上甚至親口告訴鄧貴妃會立她為繼后了……

    然而——

    最后圣旨卻是封洪州顧氏出身的昭儀為皇后。

    鄧貴妃甚至連份象樣的賞賜都沒有得到。

    顧皇后入主長樂宮時，已經(jīng)有親生的九皇子了，沒多久，她為九皇子定下江南宋氏的嫡女為正室……就是宋在水。

    再后來，九皇子順理成章的成了本朝第三位太子殿下。

    顧皇后的后位極為穩(wěn)固，穩(wěn)固到了這些年來貴妃雖然只是僅在皇后之下，可命婦們幾乎都不大記得貴妃了……

    宮闈里的這些暗斗，鄧宗麒雖然沒有刻意詢問過姑姑，只從鄧貴妃平靜敘述的大致經(jīng)過里也能感受到那份心驚肉跳。

    鄧宗麒本身不喜宮廷的幽暗，可貴妃對他有大恩——而且貴妃這樣幫他，卻什么要求都沒提出過。這個姑姑身邊的老人透露過，鄧家子嗣眾多，貴妃對鄧宗麒格外上心，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鄧宗麒與已故的六皇子，眉眼之間有四五分相似……

    那位宮人這樣說，無非是讓鄧宗麒放心，貴妃待他好，決計沒有旁的意思，不過是在他身上寄托對于六皇子的哀思罷了。

    可這并不意味著鄧宗麒可以眼睜睜的看著貴妃遭難而不管……

    想起這次出京前，這么多年了，大伯還是頭一次單獨召見自己……鄧宗麒目光微微一凝，隨即轉(zhuǎn)為堅定——貴妃施恩不圖報，這次在宮中遇著了危機甚至根本都沒打算讓自己知道，若非大伯認為鄧家不能白養(yǎng)鄧宗麒一場，恐怕鄧宗麒自始至終都不會明白鐘小儀是怎么忽然崛起的……

    大伯這么做，當然對鄧宗麒不安好心。可這個對鄧宗麒父親深為厭惡的長輩也把話挑明了，鄧宗麒可以不幫貴妃，然而貴妃若是出了事，鄧家必受影響，到時候，鄧宗麒在翊衛(wèi)里也未必能夠待得下去。

    待不下去就只能回容城去了……

    不提貴妃，只鄧宗麒一人，他是無所謂前途不前途的，在這個士族與皇室共同主宰天下的世代，被叔伯遷怒早就注定了他很難有什么大展拳腳的機會——可他還有一個同胞妹妹。

    乳名彎彎的妹妹生下來就沒了母親，兩歲時就喪父。可以說生來就是與兄長相依為命，全靠鄧宗麒這個兄長悉心照拂，才在鄧家小心翼翼的長著……坊間說長兄如父，不是親身經(jīng)歷過，很難體會這樣的心情。

    鄧宗麒雖然只比鄧彎彎長了五歲，可看這個妹妹卻真的像半個女兒一樣——他無法忘記母親難產(chǎn)而去時，拼命掙扎著告訴他要照顧好妹妹的一幕；他更忘記不了父親去世的那個寒冷的冬日，冷冷清清的靈堂上，虛歲兩歲的鄧彎彎睜著黑白分明的眸子，那樣怯生生的、疑惑而惶恐的，伸出小手，扯住他的袍角。

    ……那樣怕被拒絕和撇棄的眼神，讓鄧宗麒內(nèi)心酸楚如潮。自從貴妃幫著說話，補入翊衛(wèi)后，鄧宗麒一切的俸祿幾乎都花在了妹妹身上，鄧家其他小姐有的，他都竭盡全力給予鄧彎彎。

    雖然如此，鄧宗麒還是覺得委屈了妹妹。在得到貴妃幫助之前，他們在鄧家過的委實太過卑微、也太過苦澀了。

    現(xiàn)在這個他艱難照拂長大的妹妹，終于就要及笄了，可為她找一門合宜的婚事，比小心翼翼的帶大她、比給她鄧家其他小姐有的衣料首飾更艱難。

    鄧彎彎今年十四了，還沒有許人家，若他們父母在，怎么都該說親了。

    雖然鄧宗麒自己亦未婚配，可他是男子，往后只要建功立業(yè)，不愁娶不到宜室宜家的閨秀。鄧彎彎一個女孩子的青春韶華哪兒拖得起？更不要說女孩子出閣的那份嫁妝——父母留下來的產(chǎn)業(yè)全在族中，沒有大伯的允許他很難真正拿到手。

    ……這次大伯答應他，不管事成還是不成，只要他去做了，會將鄧彎彎當親生女兒看待，為她尋找合宜的人家，風光送嫁。

    鄧宗麒知道大伯雖然厭惡自己父子，卻也是說話算話的。

    無論是為了貴妃還是妹妹，他都沒有動搖的理由。

    只是這一次，開端一切順利，事到臨頭，卻還是功虧一簣。

    他還是沒能遇見宋在水。

    鄧貴妃苦心打探出來消息，這位準太子妃，一點也不想嫁進皇室。由于這個緣故，宋在水才賴在衛(wèi)家遲遲不肯上京。

    假如在小竹山上撞見的不是衛(wèi)家小姐，而是宋在水，這位據(jù)說自幼被宋家老夫人當成未來皇后栽培、所以無論從家世還是手段心胸城府都足以勝任太子妃的小姐……對自己的頻繁目視，多半會心生疑惑。

    只要宋在水起了疑心，鄧宗麒自有后手，令宋在水與他私下一談，談一談如何讓這位準太子妃避免嫁入東宮——假如實在說服不了宋在水，今兒那一道寒光，也不是不能偏上一偏……

    用自己換取貴妃的性命和妹妹的前途，鄧宗麒覺得也算值得了。

    然而他做好了這樣犧牲的準備，可卻時運不濟。本來在路上接到衛(wèi)長風姐弟并宋在水都離開瑞羽堂，在小竹山小住的消息，他好容易才催促著同伴緊趕慢趕趕上了這個機會……如今……卻不大妙了。

    宋在田數(shù)日后恐怕就會與沈宙一起抵達鳳州，他到了之后，自然不會容許妹妹繼續(xù)在衛(wèi)家賴下去。

    而此去青州即使抓緊了也還有三日才能抵達，再加上尋找鐘小儀的家人未知要多少辰光……除非宋在田會和宋在水一起在鳳州停留到他們折回來，但這怎么可能呢？

    何況等宋在田到了之后，即使宋在水竭力配合，恐怕也不方便了。

    鄧宗麒用完飯，已經(jīng)有了決定。

    眾人喝完茶，出了酒肆，下人把馬牽了過來，一行人各自整頓鞍韁，翻身上馬，正待繼續(xù)趕路——鄧宗麒的坐騎，忽得長嘶一聲，揚蹄踢出，將主人踢得倒摔出去，砰的一聲倒在地上，掙扎了一下，竟難起身！

    “宗麒？！”顧弋然三人自是大驚！紛紛下馬來看……鄧宗麒已經(jīng)吐了口血出來！

    這種情況，肯定不能繼續(xù)上路，可圣命又不能違背，所以只好讓他在鳳州就近尋家客棧養(yǎng)傷了。

    氣息微弱的送走同伴，令下仆退出，躺在客棧里的鄧宗麒臉色蒼白，神情卻平靜，看著帳頂，心想：以衛(wèi)家在鳳州城的勢力，怕是兩三日就會過來相請致謝了，只是常山公精明，我清早才救了他的孫女，又拒絕了他孫兒的邀請，沒多久就被自己的坐騎踢傷，不得不留在鳳州……怕是會起疑心。

    可這也沒有辦法，不把顧皇后與宋羽望的盟約毀了，鄧貴妃就危險了。何況宋在水心思手腕俱是不凡，她如今是不想嫁給太子，一旦嫁了，做了太子妃之后，為自己考慮，還能不幫著皇后與太子嗎？到那時候貴妃又多個勁敵。

    衛(wèi)家……想來衛(wèi)家任憑宋在水賴了這么久，即使不支持她拒婚，也不見得就看好這門婚事，衛(wèi)家和宋家即使代代聯(lián)姻，到底是兩家——宋在水又不是衛(wèi)家女！

    這些年來瑞羽堂在朝中勢力衰微，衛(wèi)長風這一代又沒長成，以衛(wèi)煥的精明，即使看穿了，也未必會戳穿。畢竟如今的瑞羽堂必須韜光養(yǎng)晦，等待衛(wèi)長風這一代的成長。

    衛(wèi)煥不會在這種時候貿(mào)然卷入爭斗里去的，哪怕宋在水是他的侄孫女也一樣。

    當然鄧宗麒借救了衛(wèi)長嬴、又在鳳州養(yǎng)傷進入瑞羽堂去說服宋在水拒婚，這本身就會把衛(wèi)家卷進去了，衛(wèi)煥必然會因此恨上他……可那也無所謂了。

    反正，貴妃在帝都，鄧彎彎也在帝都。

    在鳳州的，不過就他一人而已。

    鄧宗麒在客棧里仔細盤算著如何拆了宋在水與太子的婚事時，衛(wèi)長嬴三人終于到了山腳。

    還沒上車，卻有一名侍衛(wèi)從遠處過來，向衛(wèi)長風稟告：“公子，有人想登山觀碑。”

    “讓他等一等。”衛(wèi)長風正叮囑扶著兩位姐姐的人手腳仔細些，聞言就道，“告訴他咱們這兒有女眷，等會咱們走了，再讓他上山。”從宋在水決定到小竹山游玩，衛(wèi)家就派人把小竹山搜查之后封鎖了起來，這也是那日衛(wèi)長嬴說左右無人的真正緣故——如今暑氣消退，正是出游的好時機，若非衛(wèi)家趕人，小竹山這滿山翠竹，再加上《竹山小記》的石碑，怎么可能沒有游人？

    今日他們要回去，卻還沒離開，小竹山當然還是封著。這座小竹山本就是衛(wèi)家產(chǎn)業(yè)，拓《竹山小記》的真跡于山腰石碑，方便天下之人……這是衛(wèi)家的慷慨，但衛(wèi)家人需要時，暫時封鎖小竹山，也是理所當然。

    侍衛(wèi)答應了，卻沒有去，而是露出躊躇之色。

    衛(wèi)長風詫異的問：“還有何事？”

    “屬下觀那人頗為不俗……”這侍衛(wèi)猶豫了一下，才道，“似非常人。”

    衛(wèi)家底蘊，下仆的見識亦非常人所能及。而且衛(wèi)家本身就不乏風儀容貌出眾的子弟，來人的不俗，竟讓侍衛(wèi)徘徊而不敢立刻從命，顯然不說勝過衛(wèi)家人，至少不會比衛(wèi)家人差多少。不只衛(wèi)長風心頭大為好奇，連衛(wèi)長嬴與宋在水也有些驚訝：“怎么個不俗法？”

    侍衛(wèi)沉吟：“數(shù)年之前，屬下嘗見過一次大老爺，觀那人舉止氣度，與大老爺有幾分相似。”

    宋在水不曾拜見過這位體弱多病的姑父，衛(wèi)長風姐弟卻都是面露驚容——衛(wèi)鄭鴻雖然鮮少見外人，然驚鴻一瞥，卻在閥閱中有“病骨傲鶴立，亦慚名家子”的傳言，言他雖是一身病骨，卻非鶴立雞群所能形容，連諸多名家子弟也遠遠不及。

    這些年來，閥閱中論風儀，都以被和衛(wèi)鄭鴻比較為榮。只是見過衛(wèi)鄭鴻的人少之又少，大抵都是這么一說——可跟前這侍衛(wèi)卻是見過衛(wèi)鄭鴻的。

    如此說來這欲登山觀碑之人的風儀……

    衛(wèi)長嬴立刻對弟弟附耳：“我和表姐上車里去，你請人過來說話，我們在車里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居然能夠與咱們父親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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