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卷]
第205節(jié)
出東門沿官道一路前行，不幾里便下了一條岔路，斜向南，雖然是下了官道，然而許是為了去春草湖的游人眾多、內(nèi)中不乏達(dá)官貴人的緣故，這條路徑也修葺得非常整齊。
道旁種滿了桑榆，枝間時見修剪的痕跡。
此時是盛夏，正值綠蔭滿枝頭。撩起車簾一角望出去，就見四周俱是深深淺淺的碧色，時或有黃鸝的鳴聲從頭頂傳來，樹底下亦有斑鳩一類的咕咕聲，給人一種寧謐安詳之感。
衛(wèi)長嬴好奇的看了一回，轉(zhuǎn)頭對丈夫道：“這路上倒是安靜。”
“這時候只有去看荷花的人。”沈藏鋒擎著夜光杯，慢條斯理的呷了口內(nèi)中的葡萄酒，道，“春草湖人最多是在春季，那時候這路上的馬車時常一路排到城門口。”車?yán)锱渲b，異獸托匣，銅環(huán)扣蓋，內(nèi)中放冰，出門時鎮(zhèn)著的一壺葡萄酒，到此刻一半的冰化了水，入口正好。
沈藏鋒喝后覺得不錯，示意琴歌斟滿，就著自己的杯盞遞到衛(wèi)長嬴唇邊。
“這許多人？”衛(wèi)長嬴頗為驚訝，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葡萄酒，贊了一聲，道，“也是，春草湖春草湖，自然是春日最美，所以才會叫春草湖。”
沈藏鋒見她似乎不是很喜歡，就自己端起來喝完了，笑道：“如今去滿湖荷花也好看的。”
“可是你說的，若不好看，仔細(xì)我捶你。”衛(wèi)長嬴嗔笑著推了他一把。
沈藏鋒把夜光杯遞給琴歌收起來，意味深長道：“若是好看，那你怎么謝我？”
“好看是應(yīng)該的，這么熱的天，你把我從家里哄出來，當(dāng)然得有更好的地方，不然，我吃這顛簸的苦頭做什么？”衛(wèi)長嬴眼波流轉(zhuǎn)，拿團(tuán)扇遮著腮，笑道，“總之呢，好看了最多不罰你，若是叫我不滿意，那就要罰你，還得狠狠的罰。”說著拿團(tuán)扇在他肩上一敲。
沈藏鋒失笑，作懼怕之色，道：“好兇的少夫人，為夫都不敢說了。”
“沒錯，我就是兇得緊！”衛(wèi)長嬴眼帶笑意，面上卻作出兇悍之色，點頭道，“你可要小心點，別把我惹惱了，如今出了來，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瞧你怎么辦才好！”
沈藏鋒嘆息道：“這可真是落入賊手了！”就捉著她的手，無可奈何的道，“如今小生不慎，落進(jìn)了女大王的手里，大王可千萬憐惜小生一二、溫柔些則個！”
他連唱帶說，學(xué)伶人拖長了聲調(diào)，偏偏又沒練過，學(xué)不像，怪聲怪氣——不只衛(wèi)長嬴，連帶車?yán)锼藕虻氖古脊囊幌滦Τ隽寺暎l(wèi)長嬴笑得俯在他肩頭好一陣花枝亂顫，擦著淚道：“女大王……嗯，我有那么兇嗎？”
沈藏鋒笑道：“小生這般英俊瀟灑、豐神俊朗的人，尋常女大王看了就舍不得打了，而你衛(wèi)女大王卻一點都不心疼小生，依小生之見，女大王你比尋常女大王兇悍多了！真是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只可惜小生明珠暗投、明珠暗投啊！”
衛(wèi)長嬴徉嗔著掐了他一把：“怎么你被很多個女大王搶過嗎？不然怎的還分尋常女大王，和我這個女大王啊？快給本大王從實招來！不然，哼哼！”就舉著團(tuán)扇作勢要打。
“啊，這些都是小生猜的。”沈藏鋒不上當(dāng)，哈哈一笑帶過去，握著她手道，“你看前頭路旁是不是有荷花了？”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荷花。
在草木葳蕤的道旁，似乎長在溝渠里，一張張深碧濃綠的荷葉因草木的緣故非常不顯。然而朵朵粉白粉紅的荷花搖曳生姿，為一片碧色所襯，卻是格外的打眼。
衛(wèi)長嬴趴在車窗上看了片刻，好奇道：“怎的前頭還看不到湖？”
“這溝渠有三里地長呢。”沈藏鋒含笑摸了摸她的鬢發(fā)，道，“咱們是先去別院把東西放下來，再去游湖，還是直接去乘舟？”
衛(wèi)長嬴道：“別院遠(yuǎn)么？”
“到了湖邊，還要走四五里路。”沈藏鋒計算了一下，道，“若是直接去乘船，倒是叫人在湖畔備好了舟楫的，若去別院，就叫人先把小舟劃到別院門口去等。”
“那不如直接乘舟罷。”衛(wèi)長嬴聽說到了湖邊還要四五里才能去別院，忙道。這大夏天的，馬車?yán)锕倘粩R了冰，卻也悶得緊，而且路徑再平坦，馬車?yán)锟倸w也是顛簸的。還不如乘舟有趣——因為宋老夫人和宋夫人太過著緊她和衛(wèi)長風(fēng)了，打小她只有站在瑞羽堂的后院里眼巴巴的看著旁人登舟去嬉戲的份，自己卻只能在岸上折柳枝打荷花荷葉出氣……
沒乘過舟，總歸好奇些。
沈藏鋒笑道：“都依你。”
三里地，馬車雖然行得不快，然很快也就到了。原本茂盛夾道的樹木忽然不見，道路的盡頭，在盛夏里現(xiàn)出煙水茫茫的浩蕩來。
衛(wèi)長嬴從挑起的車簾里看到，動容道：“帝都之外竟有這樣的大湖？”
“前人寫的《春草湖賦》中曾有‘煙波浩蕩、如臨滄海’的句子，言其廣大；又有‘春草生時、野鹿呦呦，春水漾翠、見而神舒’來形容。”沈藏鋒微笑著道，“不然怎能成為滿城之人不分貴賤都爭相游治之地？”
這時候湖風(fēng)浩浩蕩蕩的撲面而來，直吹得車簾倒卷，衛(wèi)長嬴只覺雙袖飛舉，整個人都仿佛要憑風(fēng)而起，鬢間步搖珠串相擊，發(fā)出脆聲——炎炎夏日，涼風(fēng)解暑，真是心曠神怡得緊，她精神一振，按下飛揚(yáng)的裙裾，贊道：“果然是好地方。”
馬車在湖邊停下，衛(wèi)長嬴迫不及待的下了車，向湖上眺望過去，卻見水色如碧，濃艷猶如翡翠，微風(fēng)過湖，不時揚(yáng)起陣陣湖浪拍打著腳下的堤壩。
雪白的浪花撲在堤壩上，飛濺瓊玉，散去之后又重來——這樣的重復(fù)里，站在湖邊，在湖風(fēng)送爽之外又有湖浪的清涼，堤壩上隔十?dāng)?shù)步植一垂柳，此刻正是柳煙如織的時候，內(nèi)中雀鳥啾啾，婉轉(zhuǎn)悅耳。
衛(wèi)長嬴看了片刻，忽然想了起來，回頭問正安排下人送行李去別院的沈藏鋒：“荷花呢？”
不是說……這會春草湖就是荷花好看的嗎？怎么她看了半天不見荷花的影子？卻在遠(yuǎn)處湖心看到簇簇蘆葦?shù)妮喞?br />
沈藏鋒三言兩語叮囑完沈疊，向她走過來，道：“這邊水太深，荷花不好長，要到那邊。”就指向蘆葦那兒，衛(wèi)長嬴奇道：“那邊不是蘆葦？”
“那兒有汀洲，生有蘆葦，附近也有荷花。只是咱們這邊水深所以看不到。”沈藏鋒攜了她手，微笑著道，“來，咱們上船，到那邊去，看了你就知道了。”
衛(wèi)長嬴被他一拉，才看到堤壩下一葉烏篷扁舟已經(jīng)在候著了。這扁舟顯然是專門為了玩賞、而且是夏日玩賞造的，與尋常舟楫不類——舟頭舟尾無異，惟烏篷這兒，卻是學(xué)了畫舫一樣，不是一個圓拱的篷子，而是四角設(shè)柱，上覆篾篷以遮陽雨，四面垂著細(xì)草編織的簾子擋著烈日。
如今四面有兩面驕陽照不到的地方都卷了起來，露出內(nèi)中陳設(shè)，非常簡單，便是一幾、隔幾相對的兩席。
舟尾拄篙的是一三十余歲的婦人，藍(lán)布包頭、短襦短裙，想是為了便于活動的緣故，裙邊僅僅才及足踝，裝束透著精明能干。
這婦人肌膚微黑，五官倒是清秀，見衛(wèi)長嬴看向自己，忙放開船篙，落落大方的行了一禮，道：“小婦人曹英妹見過公子、少夫人。”
沈藏鋒道：“這是別院管事的兒媳，在這春草湖邊土生土長，水性與操舟之技都好。”
衛(wèi)長嬴笑著道：“我倒不是意外是個婦人給咱們操舟，我想的是以為這么大個湖會乘畫舫呢！誰想?yún)s是一條小舟？”
“畫舫也有。”沈藏鋒道，“只是要看荷花還是小舟來得方便——荷花的許多地方水淺，往年有畫舫因為貪看著花，被擱淺的，而且花葉太密的地方，畫舫也進(jìn)不去。咱們這會先乘小舟，回頭晚上換了畫舫出來。”
想想也是，衛(wèi)長嬴又見堤壩之下生了一段茭白，這小舟固然不怕擱淺，舟頭穿開茭白一路點到岸上來，然而也沒個碼頭，就道：“這兒上去？”
“嬴兒不用擔(dān)心，你若是覺得為難，為夫抱你上去就是。”沈藏鋒附耳調(diào)笑道。
衛(wèi)長嬴揚(yáng)了揚(yáng)手中團(tuán)扇，似笑非笑：“這有什么難的？你自己小心些罷！”
兩人一前一后上了舟，衛(wèi)長嬴究竟不會水，在岸上時羨慕泛舟湖上的逍遙自在，真的到了四面環(huán)水、腳下?lián)u晃的地方又有點慌了神，不免緊緊抓住沈藏鋒的袖子，被他安慰好半晌才恢復(fù)平靜。
兩人相扶著進(jìn)了篷內(nèi)，坐定之后又發(fā)現(xiàn)幾邊放著一個籮筐，里頭填了荷葉，在日頭下還沒泛出枯黃來，倒是沾著幾滴露水，顯然是才摘不久的。中間放著酒壺、酒盞、時果之類，想是怕小舟劃起來時，擱在幾上會摔倒，故而拿了籮筐裝，又怕在籮筐里碰碎了，又拿荷葉塞住縫隙。
從這預(yù)備來看，這曹英妹也是個細(xì)心的人。
沈藏鋒挨個取了出來，給妻子斟了一盞沉香飲，笑道：“一會你給我剝蓮子吃。”
“你可真會打算盤。”衛(wèi)長嬴笑罵，“這沉香飲多好斟啊，蓮子那么難剝，你拿這個和我換，多不公平？”
沈藏鋒正要回嘴，舟尾的曹英妹隔著隔斷舟尾的草簾揚(yáng)聲問：“公子、少夫人，是去芙蓉洲嗎？”
沈藏鋒道：“不錯。”又問她，“芙蓉洲那兒的解家酒肆這會開么？”
曹英妹笑道：“本來這些日子人少，解丈也關(guān)了門躲懶。聞?wù)f公子要帶少夫人過來，今兒特意開的門。”接著又道，“今兒一大早，解哥和解家嫂子就出門去北邊下網(wǎng)了，說少夫人頭一回來，得拿出全副本事才成。”
沈藏鋒笑著對衛(wèi)長嬴道：“你可有口福了，解丈做湖鮮是這帝都內(nèi)外的一絕。平常時候他酒肆里只有魚頭、魚湯和蒸餅三樣，要拿全副本事，可是只要湖里出來的沒有他做不了的。”
衛(wèi)長嬴出身高門大戶，雖然不至于對庶民盛氣凌人，但也沒有很看重，本來聽沈藏鋒特意問芙蓉洲上的解家酒肆，還以為那兒就一家酒肆，擔(dān)心關(guān)了之后無處可去。不想?yún)s很推崇這解丈的手藝，想著丈夫與自己出身相若，他這么重視這解丈的手藝想也差不到哪里去。
就笑道：“可不是？你看你多沾我光。”
沈藏鋒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道：“是是是，我都是沾了你的光。”
曹英妹在舟尾換了船槳，隔簾聽著他們言笑晏晏，不由抿嘴一笑，心想少年夫妻果然就是熱鬧，這才兩個人，湖上就一片歡聲笑語了。
而且盛夏時候還這樣有興致，興高采烈的一點也不怕麻煩的從帝都特意趕過來，就為了住一晚——想到如今這時節(jié)……她忽然撲哧一下笑出聲，暗想：“一會近了芙蓉洲，遇著那一班不著四六的，也不知道這少夫人會怎么個處置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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