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殿里,一心惦記著太子的顧皇后哪里來的心情去細聽安吉公主與臨川公主之間的糾紛,借口身子不舒服,三言兩語把兩位公主分別勸走,回到寢殿,眉宇之間卻真的浮上了倦‘色’。
心腹宮人忙奉上參茶,又取了‘玉’錘,跪在榻邊,輕輕替她捶著‘腿’。
“讓林德進來稟告罷。”顧皇后喝完一盞參茶,恢復了點‘精’神,就吩咐。
宮人看她臉‘色’還有點蒼白,不免擔心,柔聲勸道:“娘娘再躺會罷?橫豎蘇夫人知機,主動懷疑那些采蓮‘女’的來歷,即使明光宮那邊有什么想法也無從下手。娘娘還是保重……”
“有這么一個不爭氣的皇兒叫本宮怎么個保重法?”顧皇后深深嘆息,道,“本宮知道他在美‘色’上頭不十分把持得住,再三叮囑他,想要什么美人只管打發人往民間尋訪采選,尋常民‘女’,哪怕婚嫁過的,堂堂太子取了也就取了。圣上對這些事情向來不甚在意,只是千萬莫要去招惹名‘門’望族!這些家族勾連牽扯,盤根錯節滲透著整個大魏上下!縱然名為臣子,卻是連圣上都萬分忌憚的!他卻死活聽不進去!這是要氣死本宮啊!”
宮人忙道:“娘娘息怒!”又說,“閥閱世家固然勢大,但太子殿下乃是天家血脈……現下娘娘與太子都是地位穩固如山啊!”
“穩固如山?你以為這儲君之位是那么簡單的嗎?”皇后聞言卻是冷笑不已,道,“都說本朝第一位太子殿下是因為廢后錢氏有了蔡王之后,想立親生子蔡王為儲君,故而在圣上跟前進讒,害死了既是元后嫡子又是皇長子的申瑞——要不是當初扳倒錢氏那會,本宮與鄧氏聯手,鄧氏擔心本宮忌憚著錢氏的地位與寵愛不敢下狠手,將內中緣由告訴,本宮也要以為錢氏這樣厲害,區區一席話就能讓圣上廢儲了!”
宮人一驚,這事連她也沒有聽說過:“娘娘的意思是?”
“劉皇后去世之后,劉家對申瑞越發體貼,申瑞又娶了劉氏‘女’為太子妃……而且夫‘婦’恩愛,這讓圣上能不擔心嗎?”皇后哼了一聲,道,“本來六閥就夠顯赫的了,劉、沈部曲尤其繁盛,圣上怎么能夠放心把這大魏江山‘交’給劉皇后所出又親近劉氏的兒子?就不怕萬一……這大魏變成了劉與申、共天下?”
宮人喃喃道:“娘娘是說,當初大皇子申瑞被廢棄,是圣上的意思?”
“當然是圣上的意思。”顧皇后輕蔑的道,“錢氏也不過是為圣上擔了這份罪名罷了——錢氏在位時,興河錢氏何其鼎盛?你看當時六閥之中有多少本宗嫡支子弟在當時都娶了錢氏‘女’為妻!然而錢氏一被廢棄,為什么家族也衰退得厲害?還不都是劉氏趁機落井下石的報復她害了大皇子?圣上假借寵愛錢氏行事,既達到了阻止親近劉氏的大皇子承位的目的、又沒有‘激’起閥閱的警惕之心……”
說到這兒,顧皇后深深嘆息,道,“朝野‘私’下里都議論圣上沉‘迷’聲‘色’怠于政事,總覺得圣上似乎很昏庸。實際上,若圣上當真昏庸無能,士族名‘門’——這些所謂的國之棟梁,會對天家有如今這樣的恭敬?”
宮人定了定神,道:“圣上圣明,斷然不能容許六閥為所‘欲’為。只是娘娘雖然也是世家出身,但婢子說句不敬的話,洪州顧氏如今還只是世家,有六閥在,圣上終歸不會容不下。這回太子殿下固然行事孟‘浪’,可娘娘處置及時,婢子想,明光宮的那一位若曉得了,如今該頭疼著怎么不讓咱們把事情扯到她的身上去呢!娘娘又何必憂愁?”
顧皇后搖頭道:“你不明白,如今時世遷移,大魏已經不是鼎盛時候的那個大魏了。”
“娘娘?”宮人一怔。
“若是鼎盛時候的大魏,閥閱世家巴不得有尋兒這樣的太子,可以放開手腳的圈田占山、任人唯‘私’、挖著大魏的根基滋養他們的家族!”顧皇后冷笑了一聲,道,“但現在大魏國祚漸漸衰微,北境、西境,有哪一年不起烽火?為此劉家、沈家的矛盾也越發‘激’烈了,為什么‘激’烈?還不是他們的桑梓地頂在前頭,生怕一個不好,落入胡夷之手?!”
皇后聲音寒冷,“現在這樣子,儲君還不爭氣……前朝覆滅時,他們能夠迅速改換旗幟投奔了申氏先祖,如今……你說他們會怎么做?”
宮人一個‘激’靈,道:“這……婢子想著,這天下……還沒到這種地步罷?”
“圣上已經年近七旬。”顧皇后目光幽冷,道,“圣上在,積威深重,天下縱然民不聊生,也還不至于起了大‘亂’!可若圣上……你覺得尋兒他,壓得住六閥、壓得住這天下世家?還有在閥閱、世家層層盤剝之下的黎民庶人——到那時候,就是日月變幻的大事了!”
宮人聽得心頭發慌,怔了片刻,才接話道:“可是娘娘,太子……還有您啊!”
“可我是洪州顧氏之‘女’!”顧皇后抿了抿嘴,‘春’水般醉人的眼‘波’里卻閃爍著‘春’冰般凜冽的寒意,“當初圣上之母鄧太后在時,容城鄧氏顯赫一時,聲勢直‘逼’六閥!到了錢氏為后那些年,興河錢氏也曾榮耀不下閥閱過!你看如今帝都那些老夫人,有多少人是因為鄧太后和廢后錢氏,才有了嫁進六閥當家作主的機會!然而鄧太后在時,圣上也只有一位鄧貴妃,卻立了劉氏之‘女’為皇后……所以閥閱忍了!”
“但尋兒這么不爭氣,任誰也能想到:他若繼位,本宮不替他打理朝政,他哪兒能管得了這天下?本宮若替他打理朝政,六閥怎么可能容忍閥閱里再出一個洪州顧!”皇后沉聲說道,“當年鄧太后在朝事上可是說不上什么話的,尚且能夠讓鄧氏顯赫一時。閥閱豈會冒這個險!”
宮人小心翼翼的道:“設若娘娘先處事公允,待得根基穩固之后再扶助顧氏……”
“處事公允?”顧皇后不屑的道,“話都說不上,再公允又有什么用?尋兒登基之后,本宮想要真正的打理起政事,必須借助族中之力,也必須扶持族人,才能與閥閱和其他世家搶得一席之地!以免做一個空有其名的太后,實則被他們架空!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尋兒能力不足,本宮一介‘婦’人!不能像圣上那樣,只憑九五至尊的身份,就駕御得了這天下望族?”
她深深嘆息,“說這些都沒有用。你去叫林德進來罷,雖然說事情已經在圣上跟前說過了,照理鄧氏抓不著什么把柄,但如你所言,若能把這事栽到鄧氏那邊也是件好事。”
宮人欠身道:“是!”
片刻后林德被帶了進來,行禮如儀,顧皇后便問他采蓮‘女’之事的真向。
林德一聽額上就冒了冷汗,抓著拂塵忙不迭的跪了下來,以額觸地,懇求道:“先求娘娘恕奴婢先前隱瞞之罪!”
“這兒沒有旁人在,你和云氏都是本宮的心腹,何必作這等惺惺之態?”顧皇后不耐煩的道。
林德小心翼翼的抬起頭,起了身,才道:“回娘娘的話,那些采蓮‘女’確實是太子殿下使人從江南買來,因為東宮溝渠俱窄,不能盡顯江南風情。所以殿下將她們安排在了‘春’草湖畔的別院之中,從入夏開始,每日令她們下湖采蓮,殿下則白龍魚服,乘輕舟隱于‘花’葉之間觀賞。”
顧皇后沉聲道:“那么為什么那些采蓮‘女’會去勾引路過男子?莫不是買人的時候沒調教好,‘混’進了‘奸’細?”
“……殿下身邊的人說,殿下看了幾日采蓮之后覺得無趣,與左右說了一句‘所謂江南采蓮‘女’也不過如此’,之前被派去江南買人的孫福擔心被殿下責罰辦事不力,就給殿下出了個主意。”林德囁喏著道,“孫福對殿下說,‘春’草湖上草木葳蕤,芳洲汀上……多有避人耳目處,不如令采蓮‘女’引‘誘’路過男子,往深處……一會……好使殿下看著取樂,然后殿下就……就……”
顧皇后幾‘欲’吐血!
她顫抖著聲音道:“昔年漢靈帝修筑西園,引渠水繞園,植‘望舒荷’,于之中使宮人去衣袍、‘裸’.身追逐嬉戲,是為‘‘裸’游館’——此舉遺臭何止百年?那還尚且是在內園之中!‘春’草湖……‘春’草湖乃是、乃是城外之湖,非為‘私’有,尋兒這個……這個蠢貨!他這是惟恐我們母子不落到身敗名裂的地步嗎?!”
林德早就知道皇后會被氣得不輕,所以才會在之前就先請罪,此刻更是戰戰兢兢的大氣也不敢出!
究竟宮人云氏久在顧皇后身側,連圣上廢棄皇長子申瑞這樣的大事都能與聞,此刻才敢出聲:“娘娘,這都是孫福無恥,教唆殿下!”
“孫福當然無恥!”顧皇后閉上眼,半晌才低聲道,“但尋兒居然會糊涂到了聽信這樣的話語!他還沒繼位呢,就想做昏君了嗎?”
“娘娘!”云氏聽著皇后語氣之中意氣全無,不禁吃了一驚,忙扶著她手臂道,“太子殿下年方弱冠,向來得圣上寵愛,許是因此疏忽懈怠,才被那孫福有了可趁之機!待除了孫福,娘娘再悉心教導殿下,殿下到底是娘娘的親生骨‘肉’,怎會不警醒呢?”
顧皇后緊緊抿著‘唇’,半晌才道:“林德你去,將那孫福押入暴室,務必問清楚了他是否受人指使,潛入東宮栽贓太子!”皇后一字字道,“沒問出來之前,孫福決計不許死!明白了嗎?”
見皇后短暫的軟弱之后已經打起了‘精’神,云氏暗松了口氣……顧皇后再氣再恨也是沒辦法,她統共就這么一個兒子,不扶持他還能扶持誰去?太子申尋再不爭氣,皇后但凡還在,也不能不為他著想。
畢竟圣上有近二十個皇子,對東宮如今那兩個庶子興趣也不大,絕對不可能越過皇子傳位給皇孫。顧皇后也只能指望幫著申尋撐過做儲君這些日子,等到往后住進徽淑宮做了太后,指望孫兒了。
顧皇后在宮里斗了一輩子,固然兒子不爭氣,可她也不是這么容易認命的人——東宮幼子申琳聰慧機敏——皇后還有這樣一個指望,對太子再失望為了孫兒皇后也不能不振奮起來。
林德忙道:“奴婢明白!”
他不敢這樣就走,又低聲問,“還請娘娘示下,是何人如此大膽,污蔑太子殿下?”這就是問想讓孫福說什么了。
顧皇后冷冷的道:“十一皇子申博不日將封王去國,日前他與圣上求娶知本堂嫡‘女’衛令月——本宮說了一句衛令月‘性’情嫻靜,乃是名‘門’淑‘女’,然而‘性’情過于溫柔,不適合做王后。許是因此叫他記了恨……沒準就去買通了孫福行這樣荒‘淫’之事、栽贓兄長!”
“奴婢遵懿旨!”林德慎重一禮,轉身退下。
差不多的時候,明光宮里,鄧貴妃把手放在‘玉’案上,姚桃拿銀針一點一點挑著小‘玉’缽里的鳳仙‘花’泥,小心翼翼的覆在鄧貴妃已經染過一次、‘色’如橘紅的指甲上。
這一次染過之后,料想‘色’澤該鮮‘艷’如血了。
鄧貴妃注視著自己的指甲,忽然問:“孫福死了嗎?”
“回娘娘,還有約莫一刻。”姚桃看了眼屋角銅漏,輕聲道。
“真是可惜了。”鄧貴妃嘆道,“要避過顧氏的眼安排這么一個人到申尋那蠢貨身邊可真不容易……然而這孫福也是太過自作聰明,要攛掇著申尋荒‘淫’無道、得罪大族子弟,也犯不著讓采蓮‘女’盡挑著衣飾華美的男子追逐……尤其是還帶著妻室的。何況那些采蓮‘女’個個容貌不算很好,固然會讓被調笑攔阻的男子心生厭惡,從而在知道她們來歷后對申尋不喜,亦是太著痕跡——委實不是聰明的做法,也怨不得本宮如今心狠了。”
姚桃輕聲道:“這怎么能怪娘娘?孫福是立功心切……”
“本宮明白。”鄧貴妃吐了口氣,道,“本宮之前許諾他的,會奉養他合家大小,依然有效。顧氏也不會查到他真正的家人在何處……本宮只是要你知道,下回再用人,得再三叮囑他們不許急切,橫豎,本宮已經等了這些年,越到最后,越是要沉穩,絕不容許出現功虧一簣的可能,明白了嗎?”
姚桃恭敬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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